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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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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歌舞伎町一条目。
blue酒吧。
今天的酒吧跟往常没什么两样,都市里下了班的寂寞男女来到这里,点一杯自己喝惯了的酒,找一个陌生人搭讪聊天,听一听每周四都会来酒吧的那个女歌手清泉般的嗓音,疲倦而空虚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当那个每次都会被老板隆重介绍,画着不重样浓妆的歌手出现时,熟悉她的客人们还是有了一点惊讶。
今天的血腥玛丽没有化任何的妆,长发用一只黑色发圈随意抓成马尾,鼻子上夹着一副粗框平光眼镜,上身蓝色牛仔外套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T恤,下身是同色系的牛仔裤,仿佛一个刚下课的女大学生。这样清汤寡水的造型,让酒吧的客人恍然发现,原来每次在酒吧里把气氛带到最高潮,用歌声抚慰了他们心灵的,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秀美的姑娘。
她今天没有带任何的乐器,也没有任何的伴奏。走上舞台,静静地站在话筒支架前,眼睛在酒吧里环视着,并没有马上唱歌。
客人们等待着。
然而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她还是没有动,仿佛已经站成一尊失望的雕像。
这份不同寻常的沉默让酒吧出现了骚动。等着听歌的客人们不明所以地随着她的视线四处瞧,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歌手这么反常。
“Boy 今でも初めてキスを交わした
あの日を觉えてる?夜更けの静けさを
(Boy 即使现在才初吻
你是否还记得那天?那深夜里的宁静)——”
忽然,温柔而清澈的歌声响了起来。
客人们纷纷看向舞台,刚刚还沉默着的女孩子,在开口唱歌以后,好像一下子被注入了灵魂。她双手握住麦克风支架,微微偏着头,轻盈地微笑着,无论是人还是歌,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初恋。
“‘爱している’と言叶にすれば
嘘になる样な气がして
(「我爱你」如果说出口
觉得就像是谎言一样)……”
仙道彰走进酒吧的时候,舞台上那个卸去所有面具,只用一副粗框平光眼镜保护着自己的女孩子正笑着望向他,对他唱出这一句。
唱完这一句,她不再看他,仰头半闭着眼睛,跟着节拍抖着腿,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到音乐里去了。
这个样子的美奈子,让仙道彰恍然想起小时候去奈良看鹿的情景。那里的小鹿远远地看到他出现,就会受到惊吓似的躲开。等到确认他没有危害时,又小心翼翼地蹦跳着过来,甚至会用还没有长角的、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撞他一下,跟他要吃的。
他觉得,这一刻他的心也被台上的那只小鹿轻轻地撞了一下。
歌声还在继续。
“Boy いつでも大好きな笑颜を见せて
都会の小さな彼は まるで soldier
疲れた时は何も言わずに
そっと抱きしめてあげたい
人が言う程 强くないよね
わかってるから with you
( Boy 不管何时请让我看见你那我最喜爱的笑容
都会中渺小的他彷佛是 soilder
在你疲惫的时候 什么也不用多说
好想悄悄地给你一个拥抱
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的坚强啊
因为我知道 with you)……”
这就是她要跟他说的话么。
仙道彰静静地插兜站在角落里,听着婉转反复的歌词,无比清晰地确认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
阿彰,那个能让你明白恋爱跟球赛不是一回事的女性可能出现了呢——
田中管家的话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苦笑了下,“真是伤脑筋啊。”偏偏是这样麻烦的姑娘,偏偏,恋爱只能是恋爱。
“你来了。”
在他还没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绪时,那个唱歌的姑娘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仰头认真地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演出。
看着她这张素面朝天的脸,仙道彰忽然失去了言语般,怔然地跟着回答,“我来了。”
美奈子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秀丽如春水。她向仙道彰亮了亮手中提着的一袋子啤酒,然后牵住他的手,“走吧。”
两人离开酒吧后,驱车来到河边。
夜晚的河堤寂静无人,美奈子下车后拿出两罐啤酒,抛给仙道彰一罐,自己拎着另一罐随意往河堤上一坐,两条腿豪放地向前伸着,随意又洒脱。
仙道彰坐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易拉罐,单手打开,才递给她。
“谢了。”美奈子接过啤酒,向他敬了一下,然后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下去。
“美奈子,你今天,很不一样。”仙道彰屈起一只腿,把玩着手里没开罐的啤酒,慢慢地说道,“你说,如果我能来,你有些话要告诉我——”
“那些话,我已经告诉了你一部分。”她双手握住易拉罐,低头笑着说出这一句,让仙道彰的心跳得更加激烈,然而她的下一句,又让仙道彰的心跳缓了下去。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
“上一次我们去文京,你应该发现了。我的生活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既然是这样,你就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每周四还能跑到酒吧唱歌么?”
“因为每个周四,都是小泉家的当家夫人跟她的好儿子偷情的日子啊。”
说完这样炸裂的秘闻,不等仙道彰反应,美奈子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只有这一天,这位夫人才会忘记找人监视我,让我有一点点自由。”
“为什么?”仙道彰面目严肃了起来。
“她说过,她得不到幸福,也不会让我得到——”美奈子垂头讽刺地笑了笑,“这位鸠山家的小姐,是我那位好父亲找来的心爱情人的替代品。”
“上次在顺天堂医院,你问我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十年前远川银行的破产,表面上看好像是金融危机下必然的产业洗牌。但是熟悉这个领域的人都知道,在远川银行出事之前,它远没有达到破产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仙道彰听着美奈子的话,蓦然发现她要告诉自己的,远比他预估的复杂得多。
“说穿了,不过是一桩卖妻求荣的狗血故事罢了。”美奈子感慨了一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原本我那位好父亲不过是小泉家最不受重视的儿子,可是谁让他长了一张好脸呢?当年在大学里把野泽家唯一的继承人迷得神魂颠倒,结婚之后,又通过野泽家女婿这层身份轻易地把远川银行的机密文件泄露给能支持他竞选厚生省重要职位的财团。”
“当年,我的母亲原本因为知道他在外养了情人和私生子跟他离了婚,偏偏那个时候,那对母子要上门挑衅,向我母亲说出了真相,结果发生了意外。他的情人因为有先天心脏病,在争执中猝死,我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疯掉。”
“两个女人谁也没赢,却给了这个男人更上一层楼的机会。那之后,他把我的母亲送进了顺天堂医院看管起来,又以我那个私生子弟弟需要人照顾为由,跟鸠山家联姻,娶了那个跟情人长得五分相似的鸠山玲子。借助鸠山家的政治资源,从此之后,我这位好父亲官运亨通,一路坐到了厚生省大臣的位置。”
“如今,他想要进内阁,小泉家还剩下一个我可以用来做联姻工具。以仙道家跟藤原家在业界的影响力,如果联姻,就算你们不公开表态支持他,这件事本身也能够被他利用地彻彻底底。”
“这样,你还要在下月初来小泉家做客吗?”
美奈子紧紧地盯着仙道彰,在完完全全地坦白了小泉家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之后,仿佛在等待审判结果一般等待着仙道彰的答案。
被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仙道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得承认,美奈子在这个晚上告诉他的话,以他的理智来计算,他一定会以最体面的方式跟美奈子结束这一场交往,并想办法不让小泉家的家主把这件事归罪到美奈子头上。
可是,偏偏在他如此理智的时候,他还是无比心疼地想到这个姑娘是怎么样在泥潭中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明明全是不应该,但他只想好好抱一抱她。
仙道彰认输般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美奈子的话,伸手取下了她那副铠甲般的眼镜,然后长臂一伸,把这个又竖起了刺的姑娘抱进了怀里。
“你忘了,我那天在镰仓跟你说过的,你是独特的,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跟你的生活,只是因为你是你。”
只是因为我……是我吗?
美奈子在仙道彰的怀里怔怔地落下泪来。嗅着他衣服上淡淡的薄荷香味,轻声地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安排,“彰,在你来小泉家做客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交往好不好?”
“不是以藤原家掌门人和小泉家大小姐的身份,只以仙道彰和小泉美奈子的身份。”
“一个纯粹的男人,和一个纯粹的女人。”
“好。”
仙道彰怜惜地答应着,在美奈子的额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