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那日 ...
-
岑子安向吹雪室走去，隔大老远便看见一人立于吹雪室门外、漫天银杏叶下，翘首望着他来的方向。
“师尊，你回来啦。”穆良策看见岑子安出现，喜道。
“嗯，回来了。”岑子安道。
穆良策替岑子安推开吹雪室的门，岑子安入内后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自己的吃的各种吃食，都还腾腾冒着热气，一碗大白菜摆在中央令人无法忽视，碗筷已准备妥当，只等人坐下品尝。
岑子安在桌边坐定，拿起碗筷笑道：“都是我爱吃的，劳你费心了，你也没吃饭吧，一起吃吗？”
穆良策道：“不用了，师尊吃吧，我一会儿出去为师尊烧一些沐浴的热水来。”
岑子安看向穆良策，安静立于岑子安身侧的少年脸颊光洁白皙，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由于尚未完全长开还透露出丝丝稚嫩，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此刻正微微垂眸，看向坐在身前的岑子安，眼里透露着乖巧顺从以及一丝岑子安也看不明的情绪。
不同与苏浩轩的豪爽耿直，穆良策面对苏子安时总是乖巧懂事，岑子安有时候会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岑子安不仅回想起，十二年前一个寒风瑟瑟的雨夜，他从一片稻草地里，捡起了尚是婴儿的穆良策。当时小小婴儿在稻草地里，紧闭双眼，不哭不闹，岑子安都怀疑他是不是已被冻死了。
被岑子安抱起后，婴儿便立刻睁开了双眼，一双又大又圆的乌黑眼睛直直盯着他，岑子安发现他小小的脸颊已经冻得乌紫。将穆良策带回琉璃月阁后，岑子安将其托付给掌门夫人照料，岂料穆良策一离开岑子安的怀抱便开始嗷嗷大哭，在掌门夫人的怀里哭了一天一夜，掌门夫人担心孩子哭坏了嗓子，无耐只得将其还给岑子安，说来也奇怪，一被岑子安抱在怀中，穆良策便不哭了，一双眼睛盯着岑子安直打转。从此，岑子安只得亲自学习带娃，亲历亲为照顾穆良策的饮食起居。
岑子安回想着，也不知从何时起，穆良策已不需要他照顾日常起居，反倒将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贴贴。
想到此，岑子安柔声道：“你也不必将这些做的面面俱到，你还小，不用这么乖巧。”
穆良策愣了愣，乖巧回道：“是。”
那过嘴不过心的一声应和，岑子安已经听穆良策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岑子安挑眉。看破不说破穆良策的口是心非。
“对了，今晚收拾一下，明日辰时我们下山历练几天。”岑子安正色道。
“明日下山历练？我和师尊两个人吗？”穆良策猛然抬头看向岑子安，语气中洋溢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惊喜。
岑子安夹起一片白菜叶，送入口中，道：“还有轩儿。”
穆良策刚抬起的脑袋又缓缓垂了下去，道：“是。”
“你真的不吃点？这白菜真还挺甜。”岑子安又夹起一片白菜叶，看向穆良策道。
穆良策一眼便撞进了岑子安那双柔和的目光，那双眸剪水，、眼神明亮，穆良策此刻的内心一片柔软，轻声道：“不了，师尊，你吃，我出去烧热水给你沐浴。”
岑子安有轻微洁癖，方才一直在外奔波没有留意，现在穆良策提起，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浑身难受，是该沐浴更衣了。
岑子安放下碗筷，掀袍子准备起身，对道穆良策笑道：“你坐下吃点吧，我自己去烧水，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可不能被你养废咯。”
穆良策一直站在岑子安身侧，见岑子安此刻欲要起身，抬手便按住了岑字安的双肩，将其重新又按坐在了椅子上，目光坚定、语气诚恳的对岑子安道：“师尊，我想去，让我来吧。”
这孩子时常在他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但岑子安不知为何心里觉得，穆良策似乎对做洗衣打扫做饭烧水这样的杂事颇为偏执执着。
难道真有人一天不做些杂事便浑身不舒坦？
岑子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不想了。
不一会儿，穆良策便烧好了温水，倒入木桶后退出室内。岑子安除尽衣物，跨入木桶，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温水。感受舒适的水温，岑子安顿时浑身舒畅，仿佛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放松，不禁发出满足的喟叹。
穆良策在一旁为岑子安整理好了衣物后，转身来到桶边，拿起毛巾便认认真真的为岑子安搓起背来。
“你修炼速度挺快啊，已经筑基了吧。”岑子安趴在桶边突然道，语气似是询问，但心中已是肯定。
穆良策为岑子安搓背的手不可察觉的顿了一顿，道“是，在师尊回来前不久筑基，根基未稳。”
岑子安道：“既然已经筑基，往后你修炼之地便可不受灵气薄厚限制，吐纳日月之精华即可了。”
“是。”
顿了顿，岑子安忽欣慰的感叹道：“十二岁筑基，...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能在我之上。”
“到时候补天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下山除祟，你留山上镇守结界，咱们师徒二人分工明确。”岑子安笑道。
穆良策沉默不言，岑子安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有你镇守结界，除祟完我也不用着急忙慌的回山上了，琉璃月阁收到的祈愿可以密报传与我，我挨个去处理，效率也是更高一些。”
“我不愿留守山上。”穆良策忽道。
岑子安思考了会儿，认真道：“那我留守结界，你下山除祟也行。”
穆良策道：“我愿我的修为永远不及师尊。”
岑子安笑骂道：“怎么，为了不干活宁愿不要修为了？”
穆良策道：“只是不想与师尊分开罢了。”
岑子安瞬间想到，这孩子打小起便对他格外依赖得紧。一直随他住在吹雪室，宁愿在偏房住着也不愿搬去其它地方。笑道：“傻孩子，迟早要分开的，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成家娶妻，迟早会分开的。”
那我便永不成家。穆良策心想。
穆良策忽道：“师尊会成家娶妻吗？”
岑子安愣了愣，思考了片刻后道：“现在世间还未太平，我暂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也看缘分，缘来便留，缘去便走。”
说到这，穆良策已经帮岑子安搓完后背，剩下的地方岑子安自己能够到了，便不想再假手于人，岑子安伸手从穆良策手里接过毛巾，道：“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穆良策乖巧递过毛巾，退出屋外将门带上，门一关上，穆良策仿佛瞬间被抽了魂一般身体摇摇欲坠，他不禁双手扶墙才能勉强支撑。想到师尊刚刚的那番话，想到师尊以后可能会娶妻成亲、可能会离开他，身体便忍不住的颤抖，心口一阵窒息。
其实那天的事情他都记得。
对于那天之前的记忆都一片空白，只记得那天，他睁开双眼，看见的便只有漫天昏暗，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雨水渗进眼睛，能清楚的感知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被周身的寒冷抽离。他的意识仿佛出现了断片，又像是一抹喝了孟婆汤的游魂，突然出现在了世间，不记得前尘往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世间，赤身裸体躺在了冰冷的雨夜，带着不同于寻常婴儿的、能独立思考的成年意识。
“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而来、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活...那就这样死去吧。”他心想着，不哭也不闹，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冰凉的夜雨将他体内的温度一点点抽离。
但突然只见，雨停了。
他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布靴，抬头向上望去，眼前昏暗的世界仿佛顷刻间亮了起来。
是一人站在他面前，侧伞为他挡去了原本应该落在他脸上身上的冰冷。
那人单手执伞，身着白色绸缎外袍，黑亮垂直的过腰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光洁白皙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俊美与柔软，但那凝神似水的双眸此刻却正为他而停留，透露着丝丝怜悯与疼惜。
只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眼。
为他撑伞的人儿弯下了腰，轻柔的将他抱入怀中，用袖袍为他擦去了身上的泥水，沆赃的泥泞瞬间弄脏了男子洁白的衣襟，但男子并不在意，只将他稳稳抱在怀中，用体温温暖着他小小且冰冷的身躯。
冰冷麻木的内心仿佛随着上升的体温而开始变得活跃炽热。
“活着吧。”他贪婪的吸收着男子带来的温暖，心想着。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一颗小小的种子已深深的在他心里扎根。
他被岑子安带到了琉璃月阁，用尽一切办法留在岑子安身边，在看得见岑子安的地方成长。在长久的相处中，穆良策发现岑子安其实柔心柔情，岑子安愿意不求回报的下山为那些毫不相干的凡人驱邪除祟、会悄悄用灵力托起老伯背上沉重的柴火、会救下失足落水爬不上岸的小猫，就像会为了尚是婴儿时的他撑起伞一样。
这样的岑子安，早已成为穆良策心中唯一的逆鳞，只想好生柔软呵护。
他喜欢看见岑子安笑，他觉得岑子安那俊秀柔美的脸上绽开的笑容如冬日暖阳能融化冰雪、如森森寒夜中的一抹光亮能瞬间照亮他的世界。他表面在岑子安面前乖巧顺从，其实内心对与岑子安相关的一切都有着极为偏执的一面。
但他知道，自己不配。
他穆良策本就是不知从何而来、蓦然降临在时间的怪物，能得到岑子安的多年垂怜已是幸运，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岑子安的笑容只为他开。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不想吓到岑子安，不想被当成怪物，不想被岑子安发觉其实他可能只是一缕蓦然降临世间的幽魂。
他努力长大、努力学习，他学着照顾岑子安的衣食住行就像岑子安曾经照顾婴儿时的他那样。只要岑子安能在他身边，能让他看见他的笑，他便觉得满足。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能够与岑子安在吹雪室这样住下去。
可今日，岑子安说...
想到这，穆良策的眉梢紧紧的拧在了一起，眼中全是痛苦，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柔和的晚风吹过，天上点点繁星，少年立于吹雪室前，月光洒在他身上，地上一抹寂寥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那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