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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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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十三年冬。
昨夜刚下了场大雪,灰白的石面街道上覆了层厚厚的雪。
卯时雪上就会出现各式的车辙子和脚印。
街边已经有商铺支了摊子卖早茶,白雾从蒸笼和那些刚出炉的餐点上升起,瞧着便极为安逸。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扶着稻草棒子的老人身边掏了几枚铜钱。
“老伯,据说昨个宣武门又弄出来俩人砍了是真的吗?”
那老伯递给他两根裹了豆沙的山药,上面澄黄的糖熬的极好,厚厚一层,听见他问的这问题,瞟了两眼四周,压低了声告诉他,
“嗯,听卖馄饨的王家妹子说,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
那小厮看上去没心没肺真的单只是因着好奇才问了这话,闻言也没追问,接了糖葫芦便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了个头,笑嘻嘻的说,
“谢谢老伯了。”
那小厮就这么举了两根糖葫芦进了极乐坊的后门。
极乐坊三层东南角的候月间里坐了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他就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屋,将根糖葫芦递给对方。
“喏,公子,您要的。”
美人拨弄箜篌的手一顿,不带丝毫迟疑便接了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豆沙和蒸过的山药入口即化,
“初四,下次帮我挑根糖再多点的。”
叫初四的小厮闻言,不信邪的在自己那根上也咬了口,被甜的差点吐出来。
雪靡虽是嫌它不够甜,倒也极其认真的小口啃着,青丝被根玻璃种的簪子挽了个松散的髻,身上因着屋内火盆烧得旺,除去里衣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衣。
一根糖葫芦不多,纵使雪靡吃的再小口,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了。
屋门被敲响,进来了位瞧着眼熟的姑娘。
初四对她行了个礼,嘴里唤着,
“纤月姑娘。”
纤月是个名字与外表极为不符的女子,一双媚眼,身子玲珑有致,举手投足间,十八九的人便自带风情。
她手上拎了个食盒,取了两碟子糕点和碗阳春面出来放到桌上。
“雪沁夫人让小女为公子带来的。”
雪沁夫人是雪靡的娘,极乐坊的现任老鸨。
雪靡晃晃神,情绪不明的看向那碗面。
纤月向他福了福身,声音里都夹杂着媚意,
“夫人还让小女与您说,时候到了。”
雪靡的声音较现前而言轻了些,
“那你跟她说,挂上吧。”
纤月的嘴角是恰到好处的弧度,她走前愉悦的向初四抛了个媚眼。
雪靡又开始一言不发的弹琴了。
下午,候月间又进了个人。
近四十的年纪无法掩盖她的风华绝代,容貌身段与先前的纤月相比更胜一筹,银狐皮的披肩在身上拢着,耳上挂的珊瑚珠子晃晃悠悠,却也不及发间的南珠漂亮。
“作为你娘,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那双纤细的手未停,雪靡嗓音清清冷冷的,
“三千两吧。”
这是他初夜的起拍价。
雪沁夫人喝茶的手一顿,
“这么高?”
上场拍卖最高者不过一千。
“你觉得我不值?”
雪沁了然的笑了,是了,全大殷第一箜篌师配上以男子之身夺得全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的雪靡的确就该是这个起拍价。
“过会我会让人过来的。”
雪沁走了。
雪靡又弹了会,收了手。
他抬眸,看到的只有从出生起便待着的极乐坊。
他想走了。
不管什么手段。
雪靡从凳子上起身,推开窗户,窗外的冷风带了丝像是西北的气息。
他听到了初四进来的声音。
他说,
“初四,帮我去弄个雪团子吧。”
纵使今日一层的入场券也要五十两,这也是极乐坊二十年来最热闹的晚上。
今日拍卖,往昔卖艺不卖身的雪靡公子会作为大轴,满京城的富贵人家几乎都来了人,有些是来凑个热闹,但更多的是打算凑上半数身家以此一博。
二楼全是雅间,里面是些不方便直接露面的官员及其家属。
圣上多疑且好色,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砍的是谁。
一声锣响,将在座诸位思绪拉回,身着绣了紫色牵牛齐胸双层粉纱裙的纤月戴了面纱,摇曳生姿走上高台,抛了个媚眼。
“诸位安。”
她这么说着。
“雪沁妈妈让奴家感谢诸位客官愿来捧这次场,规矩照旧,今个只有雏儿。”
四十个雏儿,怎得想都不够这近千人分的。
以前还好,客人在这种拍卖基本人数不会过五百。
现在估计不行。
纤月的下一句话跟着慢慢悠悠的出来。
“但奴家有个好消息告知各位,此次有十位,接受一夜多客,上限是三位。”
这又是另种规矩,给个起拍价,上限拍十次,若有客人愿出相同价钱即可共同享有。但这规矩照旧应是那些久经风月的上的玩法,几个没开过苞的敢这么玩倒是头一次。
但用脑子想想那十位中都不可能有雪靡公子。
“好了,奴家宣布,拍卖开始。”
第一位带上来的是个姑娘,极乐坊是少有的男倌女倌生意都做的。
这姑娘已经作为乐伎在此抚了半年的琵琶,名头不小。
雪靡被一群嬷嬷在浴桶里用冬日里难得的栀子薄荷等物泡了两刻,又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理了个利索,抹了雪沁亲自挑的香膏,此时已经套上了选定的衣裳,被侍女们围在梳妆台前挽发上妆。
他是真的不急,这场拍卖轮到他起码还得一个时辰,他甚至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雪沁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命人拿了两匣子能称为孤本的图给他看。
“你娘我这辈子的珍藏都在这了。”
侍女们弄得细致,半个时辰才过了雪沁的眼。
最后一杯茶,加了旁人药量的十倍不止。
雪靡从小被雪沁泡着药浴又练了十几年的抗药抗毒性,正常剂量的药当然对他没用,得来点狠的。
但就算是他,这药量明显也不太正常。
“好了,十分感谢诸位先前的出手大方,帮奴家过了雪沁妈妈那关,那么接下来,就把诸位最期待的雪靡公子抬上来吧。”
这个抬字很特殊。
一群龟奴抬了个巨大的琉璃笼子上来。
笼子被四周点满的烛火和镶在墙上的萤石等物照的光彩四射。
其中,有个美人被罩在松松垮垮系在身上的缂丝长袍内,单层的缂丝挡不住什么,雪白细腻的皮露了大半,皙白的手死死抓着笼子上的栏杆,双脚在琉璃面上不住的摩擦,带着踝上的银铃铛也跟着响。
面上潮红,在一层薄粉下有掩盖不住的红晕,发丝微乱,遮上了右眼眼角,狐眼半阖,眼帘垂下,上面挂了颗欲掉的泪,耳垂坠的几颗白晶晃晃悠悠,却也被人极力控制着不与皮肤相触。
好一副人间绝色。
在座的宾客看呆了眼,饶是看惯了的纤月也怔愣片刻,随后勾出了个完美的笑,轻敲桌案,牵回了众人的神。
“劳烦诸位给个面子,雪靡公子今个才接客难免不熟,无论谁拍下我们公子初夜奴家都替整个极乐坊拜托您手下稍微轻着点。”
纤月的语气轻佻而认真。
“好了,雪靡公子,亲爱的雪沁妈妈定价,三千两起拍,奴家宣布,竞价开始。”
雪靡在笼中意识还是半清醒的状态,他听到价格已经被喊到十五万两了。
他默默的在心中思考,十五万两,能买好多好多串糖葫芦了。
还能买好多好多块桂花糖。
但对于那个一千万两的目标来说,还是太远了。
“好的,感谢二零五顾客的十六万八千两。”
“二零九顾客出价十九万四千两,诸位还有更高的吗?”
二零七内,有位蒙面的客盯着那笼子里不知思绪飘向何方的拍品开了自己的葫芦,仰头灌下口酒,敲了敲案几。
窗前的侍童会意,举起手中的牌子。
“二零七出价二十九万六千两。”
“二零五,三十一万九千两。二零七还有更高的吗?”
那客人似是不耐,冷冷吩咐了句。
“六十万。”
那侍童连忙向纤月喊了句,
“六十万两。”
众宾哗然。
纤月眼底闪过惊异,六十万两,那已是极乐坊一月的收入了。
“二零七出价六十万两,六十万两第一次,六十万两第二次,”她顿顿,“六十万两,第三次。”
“恭喜二零七的客人,六十万两,成交。”
雪靡又被龟奴抬下了这是非之地。
无论出价六十万的是何许人,也不知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此时雪靡心中是有一丝感谢他的。
感谢他出手的大方,让他以后的价格能更高些。
有人进来给他灌了半杯解药。
没加糖。
那二零七的客人可真慢啊。
二零七
那客人从怀里抓了把银票丢到那侍童的托盘里,将手里空了的葫芦撂下,由初四领着上了三楼。
初四跟着退走的侍女龟奴一并下去,单留了那客人在候月间的门前。
他推开了那扇门,笼子早不知被送去哪了,那人安安静静的在桌案边立着,屋内唯一一盏烛灯在他手边放着,火光明明暗暗的晃了眼。
雪靡向那客人行了个再规矩不过的礼。
他问,“您还不进来吗?”
那客人进了屋门,大氅被走上前的雪靡脱下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雪靡回头时,客人并未坐在他床上,却是坐到了那灯旁。
“你是雪沁的儿子?”
这是那客人在他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听着不过二十多岁,却也不知为何这面具不愿摘。
雪靡在客人面前站着,轻轻嗯了一声。
“帮我个忙,我给你你想要的。”
雪靡此时慢慢的抬了头,开始打量起这人。
身量修长,手上有个不知何材质的尾戒,面上黑铜面具不算凡品,衣服上黑色暗纹和先前的六十万两都说明此人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客官。
“什么忙?”
“那种,只有曾经的雪沁和现在的你才能干的。”
那客人很明智的没碰桌子上的茶。
“您容奴想想。”
“一千万两,我觉得,你没什么想的理由。”
“您也没说让奴做什么不是吗?”
那客人丢了块玉佩在桌子上。
顶级的羊脂白玉。
那是摄政王的标志。
雪靡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您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