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雪》清宬

1、镂尘阁

　　“你有没有看到……”
　　“甭提了，唉呀……二阁主那样子可吓人了……亏得我不是他下属……”
　　“唉，赶快办完事赶快走吧。慎言……那位大人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哪天我们就成了他刀下亡魂也说不定……”
　　两个身着黑袍，腰佩尖刀的镂尘士边走边说，他们手上还提着个面色苍白的人，那人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说来也好笑，这两个看面目倒是形容可怖，话语却是畏畏缩缩。
　　洛风辞倒有些好奇了，他看见的木二阁主最多身法飘逸的像山间的魑魅魍魉，言语虚伪的像水中的游蛇蚂蝗，再加上点武功高强，浑身上下透着股既浮夸又做作的酸气，哪里能和“可怖”二字沾上边。
　　他正自疑惑间，那两个黑衣镂生士便就这么径直走到那间关着他的牢门前，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嗒”声，便如抛杂物一般将那面色惨白、命不久矣的人丢了进来。
　　“啧，要不是这小子，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其中一人颇为不满的砸舌一声，眼神轻蔑的扫了扫地上的人，随后一拉牢门，和另一人脚底抹油般去了，仿佛一秒也不想停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
　　洛风辞颇为为难的看看地上的人，本以为经刚才这一番折腾，应当是晕过去了才对，怎料他低头一看，那人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个微笑，深不可测的眼眸便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被那眼神盯得发毛，一瞬感觉熟悉，却又一时不知在哪见过。出于本能，他刚想上前扶起那人，便又打了个十成十的退堂鼓，毕竟不知身份，若是贸然行动，只怕把自己也搭进去。
　　“你……”
　　他刚想开口，便听到那人道：“嗯……劳驾搭把手，我手筋被人挑断了，身上也被下了穸魂散……”那人轻咳一声，“何况，就这样躺地上也不雅观。”
　　他本以为这人看出了他的犹疑，何况后加的许是“我对你造不成什么威胁”，却未曾想是这么一句调笑的话。
　　手筋被挑断，身上还被下了剧毒——若是平常人只怕早死了。但眼前这个人还能正常开口说话，那要么是他内力足够强大阻止毒发，要么实际情况就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亦或是有人不想他死，吊着他的命。无论哪种，洛风辞都明白，他现在身处龙潭虎穴，对谁都得加倍小心。
　　但也诚然，即使这人再有什么心思，他现在也一定没法顺顺利利的谋害自己了。
　　那人被他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力气，只能把全身的重心都压在他身上。他瞬间察觉到那人的衣服为汗浸透，衣服显红的颜色竟是鲜血染就，不禁一怔。那人嘴角颤抖几下，带着老态龙钟：“鄙人……苍随。嗯……尊姓大名？”刚才他并未在意，现在听来，那人声音倒是出奇的好听，如果不算上那丝虚弱，比作山间清越的的鸟鸣也无可厚非。
　　“洛风辞。”
　　“姓洛？那洛穆沉掌门是……是你什么人？”
　　“家父。”
　　“哦？那你不会是学艺不精，报仇未果，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有趣……真是江山易代，一代更不如一代——你是败在谁手里？我猜猜……咳咳……”想不到那人一副将死之相，嘴里的话却毫不正经，语气也是轻佻的上天。洛风辞闻及此语，只想当面打他个鼻青脸肿，但奈何此人尚为病号，打了多有欺负之嫌，于是作罢。
　　“那苍公子又是怎么一副病入膏肓、耄老之年的模样呢？”洛风辞可不想就这么咽了这口气，他有模有样的学着苍随的语气，回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苍随用那件破旧的白衣裳擦净嘴角血渍，他此时似乎有了一丝力气，于是缓缓的移向后面那斑驳的墙。洛风辞怕他一个不小心伤上加伤，也只能在这名病号旁护驾。
　　“洛公子知道木雨绥么？”那人此时也靠上了牢室墙壁，也不等他回答，“应当知道吧。毕竟虽说这黑牢里关的都是镂尘阁的仇人——镂尘阁人多，这不在话下。但这些进来的人十之八九，武艺都不弱，不是区区几个兵士就可以对付得了的。更何况他们都没有自己进来的道理。木雨绥……是二阁主，但更多的应当是镂尘阁打手，也就不难猜测，我们这些人都是着了他的道了……”苍随一语未完，竟又咳嗽起来，他那张本来生得俊秀的脸此刻便更像阴间的吊死鬼。洛风辞瞧他咳的死去活来，于是一扣他手腕，却发现脉搏几乎细微的探不出来。洛风辞又将一股真气打入他经脉之中，却感觉到一股极寒的气息自二人手腕相扣处一直逼向自己肩膀，于是急忙松了手，青色的衣裳上却已经起了一层淡淡的霜，恰似天青云破——如果不是这等情况下，还暂可称一句好看。
　　苍随看起来脸色比刚才更难瞧了，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洛风辞无事。唇角漏下一股极细的血渍，他竟也毫不在意，只是续道：“我一直修的都是玄寒真气，常人可碰不得……想来那木二阁主满世界抓我，也只是为了用这真气去镇他那离忧蛊。说起来，那东西……”苍随忽然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分生气。
　　“怪不得。我就说那二人为何……”
　　“如此怕他，不是么？那离忧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噬人血肉，嚼人筋骨，五日之内，中蛊者若不服下一碗血、一颗觞丹，则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那一碗血……来源可是广了——什么武林门中人的、不听他话语的、甚至样貌不中意者，都有可能成为他的药引。”
　　离忧蛊、觞丹，洛风辞缓缓把这几个词在心头转了几转，只觉说不出的可笑。酒觞可离忧，那这蛊虫，又能为何呢？既然如此伤身损命，那木雨绥又为何要把它种于自己身上？此等旁门左道之法，本来应当是功力进步神速，但为何自己与他动手时，却察觉不到如何强劲的内力呢？若是那木二阁主只为了让自己苟活，又为何要将他们这么多人抓来至此？直接杀人取血不就好了？
　　苍随忽而一笑，那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在一瞬间便洞明他心中所思，却仿佛为了吊他胃口似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许久只是微笑无言。
　　“有话快说。”他心中所剩无几的耐心又被眼前这人消磨了个精光，若不是体恤苍随身上有伤，早把他连着他那副装神弄鬼的模样捅个对穿了。
　　“……不过是些无胜于有的心思罢了。比起这个，怎么从这里出去才更重要吧。”苍随说话仍是断断续续，那好听的音调被分割成了无数的碎块，一点点漏入他耳中，竟让他也生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情逸致来。他忽然想起清峰派隐居之地的山谷，清泉长鸣，闲云并岚，鸟鸣山幽，实在是配得上“钟灵毓秀”四字，比之现在不知好了多少，不禁暗自长叹。
　　苍随说之不错，他确实是学艺不精，要不现在必然是回到清峰派，回到天幕崖，同山里的风月一起做无拘无束的人间散客，哪会像现在这样在这谈论那些肮脏的人物与心思。只是“报仇未果”四字他可是绝对当不上，十六年前镂尘阁灭清峰派一门之事若不是常从父母口中闻及，他亦是一无所知——毕竟算起来，当时他不过是个玩泥巴的小孩罢了。
　　“咳，我说洛少侠，”苍随忽然发语打断他的思绪，“十六年前那事之后，令堂应当就避世隐居了吧。怎么还会容许你随意出来捣乱？莫不是洛少侠在家待的不适了，出来寻个痛快，结果反而被仇家揍了一顿？唉……还是说——”
　　苍随语气轻佻，人也不正经的要命，怎料一语未终，他竟偏头吐出一口淤血来，面色苍白的比二月飞雪还甚，当即捂住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他唇角不断流出血渍，想来应当是开不动玩笑了。
　　“活该。”“洛少侠”看他咳得难受，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扣住了他手腕经脉，轻轻把一股细微的若山泉的内力推了过去。他本以为这次仍会遭到寒霜反噬，但那玄寒的真气竟不过微微磕了下他的指骨，就涟漪般的散去了。
　　洛风辞心里一怔，冷意自脚底升腾而起。苍随的内息，就像风暴潮前的平静，外表无碍，内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他此刻甚至连强撑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俨然之前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怕是那木二阁主用什么法子强逼着苍随为自己压制住体内母蛊，却又不知为何，不仅把苍随经脉扰的一团糟，其效果还不尽人意。
　　“……今夜……酉时……”苍随收起那份轻佻与揶揄，反手按住他的手腕，轻轻摇摇头，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已经凝结为霜。他感觉苍随自手指至头顶无一处不在发颤，那唇角透着丝妖艳的鲜红，不断有丹色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把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染得更为鲜亮。那人唇瓣青紫，却还是一开一合，努力说着什么。
　　“武林盟……攻天堑十二关……”
　　他听明白了。这是要他走，趁木雨绥去帮人做打手时离开这个是非之所。
　　“你怎么知道？”
　　你又为何要将这许多东西告之于我？与你又有何益？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明明从未与你相识，你为何又如此信任于我？
　　洛风辞心中有万点疑惑，但苍随已经没有力气回话了，那双原本深沉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仿佛即将褪去满心的世故心机，回到初生之刻的懵懂无知去。
　　“你……”

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书，请多多赐教！
感谢您能看完我的啰嗦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