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岁经年终相逢》莫猗

3、照片

　　姓岁的人很少，至少在岁熙的生活中，他就没遇到过与自己同姓的人。因此当“岁老师”从少年的口中说出之后，岁熙的视线就放到了少年身上。
　　就冲这人看他的样子，他都不会傻傻的以为这个“岁老师”叫的是别人。

　　他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学生。
　　“攻击力”很强。
　　从甜品店大门到桌前，岁熙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吸睛”，眼前的少年仿佛有一种魔力，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对面的少年大概是觉得桌子实在碍事，于是他走到了岁熙右边，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
　　阳光被“夺走”的感觉算不上多好，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岁熙转过头看到的尽是黑色。
　　入目都是黑色的布料。

　　岁熙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这个闯入他世界的人赶走。
　　或许是那双眼睛太过熟悉了。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就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过他，在那段他不愿提起、也不愿想起的糟透了的日子里。
　　那时候遇到的人发生的事，跟着那些日子一起被封锁在岁熙的脑海深处。

　　想不出对方在记忆中的样子。
　　可能根本就没有想。

　　岁熙缓缓仰头，逆着光看向他的脸。
　　对方也低下头，俯视着岁熙。

　　相顾无言，少年迟疑着再次开口：“岁老师？”

　　有一说一，岁熙不是很喜欢这种抬头看别人的感觉，有种低人一等的羞辱感。他抿了抿唇，不管这人是不是他的学生，就冲这一点自己就不想搭理他。
　　“你确定没认错人？”

　　少年愣住了，大概他压根没有想过岁熙会这么说。

　　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少年舔了舔唇，随后俯下身盯着岁熙的脸，那双眸子里是贪婪的渴求。有点像缺水的人看到了水源。

　　他认真的说：“没认错，我是您曾经的学生，季年桁。嗯……您要不让我坐下说话？我觉得我们这样……”
　　季年桁抬头，移开落在岁熙脸上的视线，扫了下周围，全是偷偷摸摸看向他们的人。
　　经他这么一扫，有些人装成吃甜品的样子低下了头，有些人则仍然死死的盯着他们。
　　季年桁压低声音道补完那句话，“有点显眼了。”

　　被季年桁这么一说，岁熙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余光里，收银台那排队的某些客人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自己这边。
　　“你坐。”

　　对面的椅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拉开，季年桁坐下后没有着急说话，反而不紧不慢的拉开了羽绒服拉链。

　　岁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季年桁，他的坐姿很狂野，至少与甜品店是格格不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左手放在桌上，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敲桌子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敲桌子的声音很响，响到岁熙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季年桁手上。

　　两人沉默了有五分钟，在又一次风铃声落下后，敲桌子的声音随着消失。
　　岁熙收回落在季年桁手上的视线，看向他的脸。
　　岁熙是那种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的人。

　　季年桁面对这样的注视有不易察觉的紧张感。他调整坐姿，刚才脑子里过了三遍的草稿全部汇成两个字：“老师。”
　　没了后文。

　　“嗯，你说我听着。”

　　对面的人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岁熙心里叹了口气。
　　有事不说事，在这打哑迷什么的。
　　最麻烦了。

　　为了给少年营造良好的思考氛围，岁熙不紧不慢的拿出手机回起消息，只要不看他，就不会紧张了嘛。
　　就是不知道他要想多久才会把事说清楚。

　　……

　　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岁熙抬起头。

　　季年桁从进门起就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可能因为衣服也是黑的，岁熙才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压根没有关注过，而现在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机。

　　“我在外面拍了您的照片，其实我是想问问您介不介意我把照片发到网上，我是一个shutterbug。”

　　摄影师啊……岁熙撑着脸，有些无聊的看着他。
　　“能让我先看下照片吗？”
　　季年桁调出照片，将相机递了过去，一边递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随手拍的，可能会有些丑吧。其实我觉得还蛮好看的……”

　　岁熙接过相机。
　　不是没人给他拍过照，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那些照片在岁熙看来，都缺了点什么。

　　他没听清季年桁说了什么，就算听清了大概也不会回。
　　他只是想看一下是什么样的照片。

　　他很快说不出话了。
　　因为这张照片……
　　实在是太震撼了。

　　有没有摄影的天赋在一些抓拍里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张照片完全感觉不出是随手一拍。
　　拍摄者是在甜品店外面拍的，隔了一段距离，行人匆匆，却好似有意留出一道口子，口子的另一头是在观赏风景的岁熙。

　　整张照片除了岁熙，剩余的一切仿佛被安排好一样，被模糊了身影。

　　相机捕捉到他的侧颜，又好像没有，一束阳光恰好打在他身上，使他的脸有些朦胧。看到照片的人大概都会感慨一句“好美“，随即而来的是想看清照中人的冲动。
　　不说别人了，就连岁熙本人，都被照中人吸引了目光，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

　　季年桁迟迟得不到岁熙的回应，强压下失落，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是不满意吗？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就……”

　　“没有，拍的很不错。”
　　短短七个字让季年桁脑子有些短路。

　　原来他喜欢。
　　注意到岁熙有些上扬的嘴角，季年桁不由得生出自豪感。

　　“您这是同意了吗？”
　　“是的。”

　　“能加个联系方式吗？回头我把照片发你一份。”
　　“其实……”

　　岁熙话还没说完，季年桁就打断了他，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可以吗？岁老师？”

　　岁熙：……？
　　这种小狗既视感是什么鬼，不对，眼前这个应该是大狗。

　　但不得不说，季年桁这一下还真是戳到了岁熙软肋。
　　他最经不起别人撒娇了。
　　特别是眼前这个可能还是他过去的学生。

　　岁熙用舌头顶了顶嘴里的软弱。
　　他鬼使神差的说：“可以。”
　　随后，手比脑子更快点开了微信二维码。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岁熙：……？
　　他为什么就自然而然的挑出了二维码？

　　季年桁眨巴了下眼睛。
　　他还以为得再软磨硬泡会儿才能要到呢。

　　“不扫吗？”
　　正是这耽误的时间，让岁熙误以为季年桁不想加自己，想给这本就尴尬的局面添上一笔。
　　“扫扫扫！”
　　好在后者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加联系方式。
　　照片？附带的罢了。

　　岁熙的个人界面很干净，如同他这个人。名字是一个“岁”字，头像是倒映在墙上的影子。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季年桁就是觉得这个影子是岁熙自己的。

　　很快，好友申请就发过去并通过了。

　　［年年有余：我是季年桁。］以上为打招呼内容。
　　［年年有余：【动画表情】］

　　岁熙将红点消掉后，抬起头微笑着说：“加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老师再见！”
　　季年桁将相机放回包里，有礼貌的起身离开。

　　……

　　是夜。

　　［年年有余：【图片】］16：02。

　　［晓姐：行，明天放你半天假，真的，请个假还迂回半天，还怕我不同意不成【偷笑】？］18：22

　　［姜桐：哥你明天真的要来啊！太好了！］18：47。

　　手机上攒了一堆未回复的消息，但岁熙却提不起劲去回复。

　　一想到明天要去见母亲，可真是……提不起劲啊。

　　林郴的话到现在还回荡在他耳畔。

　　“这去不去的不是看你吗？你问我干什么？小桐在你心里的份量有多重，我都看得出来，你自己肯定也感受得到。”

　　他说：“感受不到。”

　　林郴：“那你还犹豫啥？直接拒绝不就行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你以前拒绝小孩子不挺六的嘛！”

　　岁熙愣住了。
　　林郴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原来他犹豫不决的地方在这里。
　　“你说得对。我先回去了，微信联系。”

　　……

　　岁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盯了很久。他盯了多久就考虑了多久，最后答应了姜桐的请求。
　　就是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吧。
　　他不后悔就是了。

　　答应归答应，一些该有的过程还是不能省。
　　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岁熙坐起身，拿起手机框框打字。

　　［我答应了。］
　　［你说得对，姜桐在我这里份量还蛮重的。］
　　［反正我不是真的想回去，我就是看看姜桐过的怎么样。］

　　一连发了三条。
　　都说烦恼不能闷在心里，要跟别人诉说。
　　但岁熙感觉就算这么说了一通也没有得到缓解，他真心的觉得自己说的是烦恼。

　　不过……
　　跟林郴说这些？
　　有必要？
　　他皱了皱眉，开始一条一条的撤回消息，还好没超过一分钟。

　　刚撤完，对面缓缓发来一个问号。

　　［林郴：？］
　　［林郴：我看到了，撤回无效。］

　　岁熙叹了口气。
　　有点像干坏事被现场抓了个正着。

　　［哦。我就是想撤你管得着我？］

　　［林郴：得，您就是上天都可以。］
　　［林郴：我管不着。］

　　岁熙暗掉屏幕。

　　老小区的夜很安静，大多数人早早熄了灯躺床上休息。

　　在这片寂静中，岁熙强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才想起那个叫“年年有余”的少年已经把照片发给他了。
　　照片跟他最开始看的那一版大差不差，整体色彩变得偏暖，充斥着秋天的气息。
　　岁熙随手将照片保存好，在与“年年有余”的对话框里打打删删，最后什么也没说。
　　将和“年年有余”的聊天框删除。
　　他退出了微信界面。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