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元气小娘

35、第三十五章

　　烟烟在杏花树下一坐便是大半日，日暮西垂，万物归寂之时，凉风恰至，她觉得身上有些冷噤，便想回屋子里去，轻声唤了唤霜儿，奈何却无人应答。她不知道的是，东殿的所有人，都被控制在了殿外。

　　烟烟自己摸索着站起身，朝着印象中屋子的方向走去，寂静的傍晚，东殿里只有冷风穿过树梢的声音，在这场寂静里，忽然插入细微的钗环轻叩之响，烟烟停下了脚步，细细分辨声音的来处。忽然她觉得背上一记火辣的疼痛，像是有鞭子抽打一般，不，是比鞭子还要坚硬锋利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身上。

　　烟烟受不住这样的疼痛，一下子扑倒在地。

　　“谁，是谁？”

　　“这么快就不记得本小姐了吗？咱们可是前几日才见过，哦，不对，你看不见我。”

　　烟烟分辨出来这是九樱小姐的声音，她一面往后退了退，然后艰难的想站起身来，却又被一把按了下去。九樱小姐用粗糙的鞭子在她的身上缓缓滑过，看似轻柔的动作却暗藏着凶恶的杀机。

　　“九樱小姐，我与你之间并无仇怨，你为何执意同我过不去，我已告诉过你，我对世子殿下无意，若是因为世子殿下，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耗费心神，若是因为别的，我实在想不出来究竟那里得罪了你，要对我下如此狠手。”

　　“哈哈哈哈！”听完烟烟的话，九樱小姐忽然嘲讽的大笑起来。

　　“无远仇，无近怨，也无关乎冥哥哥，今日本小姐就只是想告诉你这湮国王宫中的规矩，这里的尊卑高下，让你明白应当如何做人。”

　　说完又是一记沉重的鞭子落在烟烟身上，因为疼痛她忍不住哼出声，盲目的在地上挪动，想要找到一处遮蔽的地方，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种无可躲藏的刑场，而眼前的人能够将她看的一清二楚，能够堵住她所有的出路。

　　“你是唐国公主，更是我湮国的俘虏，冥哥哥心软未将你下狱，但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你不是主子，而是比下人还要下贱的人。”

　　“日后你看见本小姐要行礼，不允许对本小姐不敬，不允许觊觎本小姐的任何东西，你这样的人只能苟活，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你听见了吗？”

　　九樱小姐靠近烟烟，一字一句清晰的告诉她，用凶狠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顺从的回答，或者卑微的乞求。然而，烟烟却一个字也没有说，苍白的脸上因疼痛挂满了汗珠，她的双唇紧闭，齿关紧扣，似乎她不出声痛苦就会少一分。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烟烟的缄默让九樱小姐更加恼怒。

　　“你听见了吗？你说啊，你说啊！”

　　盛怒之下，九樱小姐的鞭子一下一下的落在烟烟的身上，粗糙锋利的鞭子，打破了烟烟的衣裳，露出的是血肉模糊的皮肤。烟烟慌乱的躲避，盲目的往后逃去，却被九樱小姐穷追不舍，那挥舞的鞭子腾空飞过头顶的杏花树，每一下的击打都带落一大片杏花，雪白的花落下，未染尘埃先见血灾。

　　烟烟终于逃不动了，跌倒在残花间，旧日的回忆忽地涌了上来。幼时在唐王宫，自己的遭受过的无数鞭笞，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又落回了她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自己再次坠入深渊。烟烟艰难的在地上挣扎，手之所及空无一物，除了残破的杏花和虚妄，空中还有无数的杏花落下，接连不断的雪白落在她的身上，真像是一场葬礼，而她在其间也果真将一些埋葬。

　　“本小姐再问你一次，你听见了吗？”九樱小姐狠戾的质问。

　　烟烟仍旧没有说话，她缓慢的抬起头看向九樱小姐所在的方向，轻轻的摇了摇头。

　　九樱小姐继续挥鞭，就在鞭子将要落下之时，烟烟忽地向前扑去，双手紧紧抓住鞭子抱在胸前，九樱小姐用力想抽回鞭子，然而烟烟却死抓着不放手。从小时候到如今，她都是任人宰割的，不管是谁的鞭子都能任意落在她的身上，这天命对她实在不公，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这样，如今她要将伤人的利器夺到自己手中，去争夺，去反抗。

　　“你，放手。”九樱小姐怎么用力也拉不回来自己的鞭子，于是只能冲着身边的侍女大喊，“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啊！”

　　两个侍女上前握住鞭子的一头，朝着九樱小姐的方向拉扯，可是烟烟仍旧死抓着不放，手心已经被鞭子勒出深重的血痕，她有些支撑不住便将整个人都压在了鞭子上，九樱小姐和侍女纵使有再大的力气，也没有办法将鞭子夺回去，只能将她一整个人拖行。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们在做什么？”

　　九樱小姐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来人竟然是世子殿下，她被吓到猛然松手，两个侍女也随之松手，突然脱力的烟烟因惯往后倒去，倒在地上就像是没有了生息。

　　“冥哥哥，我……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

　　冥生并没有给九樱小姐一个正眼，自然也忽略了她说的话，而是径直走向了烟烟，他俯下身查看了烟烟的状况，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行为动作和他在军队中检查士兵的伤情别无二致。

　　就算拉扯的对方已经放了手，可是烟烟仍旧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鞭子，因为惊恐而紧张和僵硬让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无法动弹，可是几乎耗尽的体力又让她意识模糊，她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可是包裹住她的四周却又是无比的坚硬和生冷，硌着她的伤口好疼好疼，不过这份疼痛才让她不至于完全丧失了意识。

　　九樱小姐看着冥生抱着烟烟离开的背影，惊诧又愤怒。

　　“冥哥哥，你，你怎么？”然而冥生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话，径直进了屋子。

　　“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回来吗，怎么今日就……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冥生那儿受了冷脸的九樱小姐冲着身边的侍女发脾气，侍女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连声解释自己并不知情。

　　他们对这一切当然不知情。世子殿下带领虎豹两营很快便击退了商国，或许是因为是世子归来的首战告捷，将士们气势高涨，脚程都快了好些，因此便比预计的早了些时候回到王城。

　　一路的风尘仆仆，冥生原本打算先回到昌庆宫中卸了铠甲，洗去战场的风尘和血污之后再去面见父王，却未曾想一回到宫中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冥生虽然丧失了六情，对于这样残忍的欺辱生不出怜悯，使不出愤怒，但是他心中觉得此事是不合宫中规矩的，更是不合他昌庆宫中的规矩，因此他便故意冷着九樱小姐，带回了唐国公主。

　　烟烟蜷缩在床榻上，整个人还是十分紧张，冥生想要拿走她手里的鞭子，可是她不仅不放手还更加警惕，嘴里喃喃念叨：“不能放手，我不放手。”

　　冥生见她已然陷入了魔怔，手里的鞭子已然陷入了血肉而不自知，便抬手一击，烟烟晕了过去才松懈了下来。他吩咐人找来女医替烟烟处理身上的伤口，自己原本是要回屋子梳洗整装的，但不知为何连日奔波的疲乏和消耗齐齐地涌出，于是便靠坐在东殿的廊檐下小憩。

　　暮色低沉，天光尽失，檐下的宫灯明明暗暗。直到这一刻，战场上的厮杀、血光、呐喊才从冥生的脑海中停下来，所有的生与死与杀伐决断褪去，在此刻的宁静中，他才放下了长久的不安。

　　风过杏花如雪，看着眼前的落花成阵，冥生才觉得片刻安心。忽地他胸中涌出一阵熟悉的感觉，这样的花与这样的时刻，似乎是在那里见过。风越大，花落得越密，冥生逐渐被迷了眼睛，在乱花渐次中，恍惚见一场血色，是烟烟遍身是伤的模样，是她被鞭笞后无力倒地坠入残花中的场景。那种心里被拉扯的感觉重新出现，冥生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女医给烟烟用了安神散，此时她才安然入睡，手上身上的伤口都被缠上了布条，纵然如此她的双手仍旧纂的紧紧的。

　　冥生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心中拉扯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心中确定自己的异常反应就是因为眼前这人，可是为何会这样，冥生始终想不明白。

　　“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为何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冥生捂住胸口在床边坐下，不适感让他眉头紧皱。

　　“师父……师父……”

　　烟烟在睡梦中低声喃喃，但是冥生听的很清楚。

　　“师父？你的师父究竟是何人，为何你常常在睡梦中唤他？”说完这句话，冥生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好奇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与眼前之人的牵连不过只有生死晶，别的东西了解的多一分都是多余，何况他有什么理由介入她的世界。

　　冥生心里明白的很，理性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但是他的心却被拉扯了出去，有些念想和感受是由不得他控制的。

　　冥生看见了烟烟捏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想要帮她松开，但是却怎么都掰不开她手指。

　　冥生皱起了眉头，眼神里的生冷减轻了几分，冲着塌上的人低声说到：“不疼吗？”

　　怎会不疼，可是对于烟烟来说，遭遇过太多的疼痛，如今这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隐忍，如此仇怨，你究竟为何？本殿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