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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阿柳是安青山里的姑娘,安青山在安庆市的最南边,大山深处,甚至连城里的本地人都鲜少有人知晓。

      阿柳一直以为自己会和其他家的姑娘一样,十四五岁就不能在上学,要被父母用一头牛的的价格置换给别家做媳妇,然后就开始不停地生娃,直到生出男娃为止。

      阿柳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位皮肤白皙,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她是被隔壁张伯带回来的,为了给张伯的儿子张傻根做媳妇。

      哦,女大学生也是张伯叫的,他满脸得意眉飞色舞的对围观的人讲,女大学生,值钱得很,傻根有福啊。

      傻根有福啊。

      有福的张傻根很高兴,张伯也很高兴,张家人都很高兴。

      只有值钱的新媳妇不高兴。

      值钱的新媳妇是被绳子绑着过来的。
      阿柳对着始终沉默不语的母亲悄悄说道。
      母亲粗糙的手指不自然的颤动,眼里闪着阿柳看不懂的光,她“啊啊”的叫,张开的嘴里黑漆漆的只有半截舌头。

      “娘,别叫!爹听到又要打你了。”阿柳不安的朝门外看了看,急忙伸出手捂住母亲的嘴。

      母亲听到这话浑身瑟缩的抖了抖,浑身僵住不敢动弹,直到阿柳说爹还在外头喝酒没过来时才卸了力气放松下来,但也不敢做出什么大的动作。

      爹在喝隔壁张傻根的喜酒,给了一斤肉,可以喝整晚的酒。

      爹喝完酒有时会变得比平常更加暴躁,只要听到家里有什么响声就会眼睛瞪得像田里耕田的牛一样冲进来打娘,边打还会边说,你是不是又想跑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这时周围围观的人都会说娘不知足,爹对娘这么好,老想跑,贱的呢。

      阿柳躲在床底下悄悄看向说这话的女人,膀大腰圆,身边站着一个到她小腿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穿得也破破烂烂,鼻子下甚至还留着结痂的鼻涕,怀里倒是抱着个婴儿,用棉布仔仔细细地包裹着,脸上虽然黝黑却也收拾得干净。
      女人嘴里说着活该活该,嘴上是笑的,眼睛里却呆滞的仿佛张傻根。

      直到娘的哀嚎声渐渐悄不可闻,爹才像打累了一样喘着粗气蹲在瘫软在地上,犹如是一滩死肉一样的娘身边,“你总是这样,老想着跑,生了孩子还不老实,别家爷们都笑话我。”

      停顿了片刻,阿柳看到爹起身出门,许久不回来,阿柳正想爬出来,刚冒出一个头就被倒在地上的娘猛地又推进床底下,阿柳的头撞倒了床板,眼前止不住的发黑,晃了晃脑袋,正想再爬出去时听到了娘的惨叫。

      那声音大得仿佛响彻天际,却又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她听到爹说,没了好,没了就不会叫了。
      什么没了?

      等到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又跑出去喝酒后,半响听不到动静后阿柳才敢爬出去,到娘身边。

      娘脸上全是冷汗,参差不齐的头发也全然被汗浸湿,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嘴里全是血,半张着颤抖,顺着下巴,流在了地上,地上有半截带着血迹的肉块。

      那是娘的舌头。

      二

      阿柳愣愣的盯着那半截舌头,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两腿之间的布料慢慢沁出水渍。

      阿柳失禁了。

      七岁的阿柳像是三四岁不能自控的娃娃一样,失禁了。

      良久,许是母亲的哀嚎唤醒了呆愣着的阿柳,阿柳转身冲向门外,像风一样不顾一切的跑向一户人家。

      她跪在别人院子里,一下一下的磕着头,求着这家主人能可怜她。

      也不知跪了多久,磕了多少个头,紧闭的门房终是咯吱咯吱的打开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箱子。

      阿柳拉着女人回到了家,女人蹲在地上,伸出缺失了大拇指和食指的右手掐着母亲的下巴,她沉默的看着母亲嘴里的样子,“活该,活该啊……”

      也不知是说母亲,还是说她自己,女人打开箱子,拿出一罐葫芦状的瓶子,小心的把里面白色的药粉倒进母亲的嘴里。
      走时女人像是遗忘了似的,用了一半的葫芦瓶倒在母亲的身旁,孤零零的躺在那儿,没有被拿走。

      “娘,娘……”

      阿柳哽咽着一声声的喊着母亲,母亲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叫出她的名字了。

      ……
      ……

      隔壁的喧闹声响了一夜。

      女大学生的哭喊声也响了一宿。

      阿柳和娘紧紧地挨着蜷缩在一块,睁着眼睛,莫名的焦灼感弥漫在母女俩身边。可谁也没有说话,娘也说不了话。

      一秒一秒的数着,阿柳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漫长的黑夜仿佛让阿柳过完了一生,在白昼来临之际,爹满脸通红,散发着酒气,东倒西歪的走回来了。

      不等爹说话,娘本能的站起来,跑着上前去扶着爹,伺候着爹躺在床上,娘给爹擦完脸,擦身子,最后又把脚也擦了擦。

      做完这一切的娘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帕子,整个人愣愣的,仿佛魂儿都飞走了,有点像张傻根。

      但也不是很像。

      张傻根每天笑嘻嘻的,口水淌到下巴也不知道擦,成天只知道蹲在村口那棵槐树下看蚂蚁搬家,蚂蚁觅食。

      娘不用爹说,自己就会做很多事情,而且娘很爱干净。

      爱干净的娘被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味的爹拽上土炕,他压着娘,娘没有反抗,两眼无神的盯着还漏着风的屋顶。

      阿柳无言的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怎的,总是憋着股无名的,又无处发泄的火。

      就像是有天晚上,张伯给了自己一块糖,然后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乱摸一样的火。

      张伯说,阿柳是个好姑娘,给你吃糖,让伯伯摸摸。

      好姑娘是不会不礼貌的,对吗?
      对吗?

      对吗。

      阿柳不知道,但阿柳唯一知道的是,爹在门外站着,他像是一个忠心的侍卫,坚定的守着大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包括被锁在院子里,“啊啊”叫着不停嘶吼的母亲。

      这是女孩必经的路。

      张伯提着裤子,满足的说着。

      他弯腰摩梭着阿柳的脸说,好阿柳,伯伯喜欢你,你爹说,十五是个好日子。
      说完便哈哈笑着走出了房门。

      阿柳衣服凌乱的躺在床上,盯着屋顶那个还在漏风的窟窿。

      阿柳以前不知道娘总是在看什么。

      但是今天,阿柳知道了。

      三

      阿柳和张伯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五,和刚刚成亲的张傻根隔了一个月,但却都是同一天。

      人们都说张家祖上积德,才能接连有两起好事,有福啊。

      来往的男人们都艳羡不已,问爹为啥要把自己闺女给老张。

      爹眯着眼,厚厚的嘴唇叼着卷起的旱烟,他伸出手,竖起了食指,
      “100?”
      “1000!”
      村民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嚯了一声。

      早知道就不掐死我那刚出生的丫头了。

      阿柳听到村民惋惜的说着。

      爹嘿嘿笑着,说得让我婆娘再生几个,这买卖划算。

      村民听完也嘿嘿笑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母亲捂着阿柳的耳朵,也挡不住它们像针一样刺入双耳。

      阿柳的脑袋嗡嗡的,不知道是爹和村民的笑声,还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大脑里的声音。

      它们把阿柳的脑袋当成了战场,来回交缠,斗得激烈,一时之间阿柳犹如失聪一般,竟什么也听不到了。

      阿柳只感受到瘦弱的娘的怀抱是那么柔软,那么安心,阿柳不想离开,她仰头看向母亲,母亲的眼神依旧是无神空洞的,可那没有光的双眼里,却无声地留着眼泪,眼泪一路流,一路走,走到了阿柳的额头,流到了阿柳的眼睛里,又顺着阿柳的眼睛走了出去,最后去到了了阿柳的嘴里。

      咸咸的,却让阿柳脑子里的战场战鼓停歇,那不知从何时出现的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响,它占据了阿柳的大脑,它们不厌其烦的一句句重复。

      它们操控着阿柳,指引着阿柳。

      阿柳说,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娘放下捂着阿柳耳朵的双手,它们重新握紧了阿柳的手。

      母亲把阿柳死死的抱在怀里,阿柳的头埋在母亲柔软的胸膛里,听着母亲一下一下薄弱又坚定的心跳,阿柳知道,母亲很开心。

      隔壁的女大学生自那天酒席之后,就被锁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

      张傻根什么都不懂,也不行,要张伯给吃药才能办事。

      吃了药的张傻根被张伯押在床上,张傻根不想做,只想去大槐树那儿看蚂蚁玩。

      逼得急了,血气直冲大脑,张傻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蛮力,扭头转身像牛犊一样顶开了张伯,张伯没有站稳,连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却被直直冲过来的张傻根撞向了墙角倒了下去,那墙角立着钉耙,张伯倒下去的瞬间,钉耙毫无阻碍的插进了张伯的脖颈里,直到彻底躺下时,那钉耙的尖尖才从皮肤处露出了些许。
      红色的血水像喷泉一样汩汩的往外喷射,张伯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张傻根盯着看了许久,嘴里念叨着看蚂蚁,看蚂蚁……
      停留许久却始终不见张伯说话,于是转身一跳一跳朝着大槐树的方向跑走了。

      房间里只留下再无声息的张伯,和被锁在床上的女大学生。

      阿柳拿着家里的砍柴刀出现在张伯家里,她走到张伯身边,望着这个曾经像是山一样压迫着她的人,阿柳的唇角勾起,手里也手起刀落,她砍下了张伯□□的东西,颠了颠,阿柳说,娘说过,这是女孩的必经之路,说罢便把东西扔进院子里喂了狗。

      我喜欢这个必经之路,阿柳看着女大学生笑嘻嘻的说着。

      阿柳爬上床,用柴刀砍断了锁着女大学生脖子的锁链,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几件不但厚实还很崭新的衣服,那些是张傻根的,张伯尤其舍得给张傻根买好东西。

      她扶着女大学生趁着夜色匆匆往山头赶,嘴里虽然嘀嘀咕咕的说着话,脚下却也片刻没有停歇。

      阿柳说,娘在那里,葛姨也在那里。

      葛姨就是那个膀大腰圆的女人。

      四

      当月亮高高的挂在天际时,阿柳和女大学生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那里有个山洞,走进山洞里零零散散坐着十来个女人。

      那是安青山里所有的女人,大部分都是和女大学生一样,被绑着喂了药带进来的。

      年纪小一些的,有一些是像阿柳一样,被被拐来的女人生下的女儿。

      女人们相貌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眼睛里都黑沉沉的,没有半点光亮。

      葛姨没进山里前是个医生,进了山里,就是某某人的媳妇儿。

      葛姨刚开始和母亲一样不听话,即使生了孩子也依旧想要逃跑,后来被男人砍掉了两根手指,那人说,没了手,你就算跑出去,还能做医生?

      你跑一次,我砍一根,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砍得快。

      好像自那以后,葛姨就歇了心思,安安心心的在大山里做着男人的媳妇,流了几胎后在前年也终于生出了男人想要的儿子,也是自这之后,男人不再时时看着葛姨,葛姨也能自由地走动了。

      因为直到葛姨懂医术,谁家有头疼脑热的都会找葛姨看看,也因着大家看完会给一些食物或者钱,男人也默许了葛姨给人看病。

      葛姨是个医生,她懂药理,更懂草药,从山上采来的药草被磨成粉,洒进了村里唯一的井水里,大家喝水都得从这里挑。

      刚开始是肚子痛,大家争先恐后的跑去茅厕,跑得慢的抢不过,但紧要关头也憋不住,索性裤子一脱,直接就地解决,结束后刚站起身准备提裤,肚子里又汹涌的泛起了鸣声。

      来来回回好几回,即使是村子里最强壮的男人,脸色也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两腿更是绵软无力,走路发麻。

      女人们便是趁这个时候提着武器冲向村里,各自选着各自的目标,胡乱的砍着,阿柳则趁人不注意,把偷来的菜油洒向男人们的身上。

      母亲则举着火把,火把的火焰在母亲的眼里跳跃着,显得母亲格外的好看。

      往常耀武扬威的男人们不是被砍得七零八落,就是捂着伤口跪在地上哀哀的求饶。

      阿柳很奇怪,明明他们知道求饶没有用,就像当初那些女人,就像女大学生,就像葛姨,就像母亲,就像自己,无比虔诚的希望他们可以放过自己,他们放了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

      阿柳歪着头,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不过没有关系,母亲已经将火把扔向了他们,他们的身体迅速燃烧起来,身体在大火中扭曲的舞动,火焰遮挡住了他们面目全非的面庞。

      不重要的东西,不需要再多想。

      女大学生曾这样告诉过阿柳。

      大火烧了很久,女人们甚至把那些房屋也一并点油烧毁。

      当所有都化为灰烬时,女人们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永远也取不下来的重担。

      她们快活的就像是在大槐树下看蚂蚁搬家的张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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