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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相互扶持的第二十七天 ...

  •   “臣拙笨,求官家指点。”

      “拙笨,朕看你一点也不笨,反而是太聪明了。”

      崔恒想,他当时怎么回的,大抵又是一番谦辞。

      但官家的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笔下文章锋芒毕露,针砭时弊,处处直指要害,怎么,与朕面谈时却也会收敛锐意?”

      不待他回答,官家便语带唏嘘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因为你太傲,太直,笔锋之上,尽显铮铮野心与刺眼锋芒,年轻人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愿看到崔恒脸色煞白,官家摆袖坐回龙椅。

      “但是。”官家语调一转。

      “朕,偏偏欣赏你的这份倔强与傲气,崔恒,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要么,随波逐流;要么,你便一路挺直腰杆走下去,不许回头。”

      他选择了继续走下去,于是从官家那接到青州密案的调令。

      调查的案卷现在不定还在官家的书房好好收着,可那位友善可亲,嘱咐他说此案后续必要重启的官家,此刻却已驾鹤西去。

      他的治国理念尚未实现,他暗中支持的变法也未曾成功,就这样抱憾而去。

      他们最后一面,已是三年前。

      官家,罪臣崔恒,愧负君恩,只能面向北地,俯首痛泣,遥寄悲思!

      崔恒再度叩首,趔趄起身,从姜蓉那取走白布系上。

      大行皇帝仙去,民间禁嫁娶享乐,一时间,青州街上,处处悬挂白幡白布,百姓们衣着也以灰褐棕青为主。

      听闻丧信,姜蓉心中也万分怅然,官家待他们,确实和蔼可亲,闻融敦厚。他这一走,汴京的天,还不知要如何翻涌。

      他们只得了官家薨逝的消息,却不知,这最后坐上皇位之人,究竟是谁?

      姜蓉他们在青州的猜测不无道理,汴京现在,确实已乱成一锅粥。

      早在官家病重时,几位皇子就因争权夺势斗得不可开交,可官家却偏偏不立太子,官家此举仿佛这给了那些皇子无尽的希望。

      直到他病重垂危,喊来几位宰相与肱骨大臣,临终托孤,众人才知上位的是沈妃膝下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上位,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聪明人如杨相早已发现,官家的这个决定,早有迹可循,五皇子身后有定国公府沈家,又有官家所器重的青年大臣蔡齐,崔恒,更别提沈妃选的另外两家伴读,也具都位高权重,不可小觑。

      听闻发配到冀州的蔡齐已应诏回京,姜蓉觉得,他们可能也快了。

      看着院中这亲手栽种的一草一木,她的心中万分不舍,但再不舍,他们也只得离开,她的大仇未报,死后有何颜面得见爹娘。

      但现在,她看了眼儿子,汴京尚未来诏为崔恒平反前,他们还是好好过好眼前生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在休沐的时候便四处游览青州的山水风光,偶尔,也会去城中的瓦肆茶楼,体验一二青州的风土人情。

      崔恒的调令告身在年后到来,被贬青州的第四年,他们终于等来了再度回京的机会。

      而这个契机,竟是官家的仙去。

      这一次,崔恒再回中书省,擢从三品中书侍郎。

      若他接下来不犯大错,熬上几年,怕是平章事的职位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姜蓉也才知道,崔恒这次起复如此容易,竟是因官家,不,大行皇帝早年所留圣旨。

      原来,早在他们在庆州时,官家便暗中留下两封圣旨,一封给杨相,一封放皇城司备份。这封圣旨是崔恒的保命状,亦是他的登天梯。只待他去世,五皇子继位,杨相便需取出这封圣旨召回崔恒。

      这封圣旨是官家对崔恒的信任,姜蓉觉得,于情于理,他们应当食毛践土,感激涕零才是。

      可是,在她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却陡然升起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

      官家,竟将他们多年后的轨迹算得一清二楚,那他们这曲折多舛的命运到底是运气使然,还是有人早有安排。

      崔恒他,到底是为官家所信任,还是只是官家手上一块趁手的磨刀石呢?

      她不敢深想,亦不能深想。

      姜蓉想,没有答案了,一切的真相都随着官家的入土埋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而现在的他们,只能抓住眼前抛出的好处,一步,一步,重新往上爬。

      这次的离开,昭哥儿却万分不舍,他舍不得齐哥儿,舍不得柳师兄,舍不得夫子与山长,他有点不想去汴京。

      姜蓉觉得,让孩子搬来搬去,确实对他不大好,于是她提出,等崔家的护卫丫鬟们过来,让他与外祖留在青州读书也行。

      可是昭哥儿看了看他娘,坚定地摇摇头:“我更舍不得爹娘。”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将他揽入怀中。

      姜蓉亲手关上院门,轻抚昭哥儿写的对联,离别的日子就这样快来临。一家人不舍地告别亲友,妥善处理好商铺与食堂的事宜后,赶在春闱前回到了汴京。

      姜蓉撩开马车车帘,看着这外面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的汴京城,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

      转眼,她竟与崔恒携手走过十载春秋。

      待看到金钗巷附近有那绿衣货郎挑着花朵贩卖,嘴中吟唱着时新的买花词,姜蓉轻笑一声,朝他招了招手。

      看到他娘一股脑买了这么多鲜花,好些他还不知名字,昭哥儿好奇问道:“娘,买这么多花作甚?”

      “扑哧!”姜蓉看向崔恒,挑眉一笑。

      时隔多年,重游故地,崔恒自然也忆起当年他们在这巷中买花的旧事,不由喟然一笑:“自然是我买。”

      “哟,崔大人如今愈发阔绰。”姜蓉调笑道。

      面对夫人三五不时的揶揄,崔恒早已不动如山,他取出一枝最妍丽的朱红牡丹,折下枝干,小心别在姜蓉鬓间。

      “此花配夫人,正好。”

      他话音未落,昭哥儿快言快语接话:“鲜花自然配美人,在我心中,娘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骤然被儿子拆台,崔恒只得深深看他一眼,随后闭目歇息去了。

      果然还是儿子嘴甜,姜蓉睨崔恒一眼,笑着揉了揉儿子脸蛋,现在他大了,幼时的婴儿肥也在逐渐消退。

      哎,岁月果真是不饶人啊。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老爷子早已被王家人接走,而他们,也只得暂时居住在外面,毕竟崔家祖宅已被抄多年。

      姜蓉早与翠雯她们取得联系,翠雯替他们在宣正街不远处的巷中,赁了一套二进小院,一切已收拾好,只等他们一家人暂时在这落脚。

      说是已经平反,可崔家被抄的家财与罚没的奴仆,到现在,也没看见几个。

      但夫妻俩深知,此事急不来。

      两人将家中打理好,便带着儿子出去吃了顿好的犒劳一二路途的辛苦。

      至于那些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探望,问候,在崔恒拿告身去中书省赴职前,两人一概婉拒。

      崔恒官复原职这日,杨相携几位属官伫立中书门前迎他。见得新任长官与同僚,崔恒不疾不徐,迈四方步缓缓跨上阶梯,

      离得近了,他方朗声向众人恭谨行礼问好。

      多年未见,崔恒风姿未减当年。看着他一袭紫色官袍,身姿笔挺,气度俨然,行动时帽翅平稳,风度翩翩,行礼时亦音吐明畅,神色端正。

      看来,多年流放生涯并未蹉跎掉他的傲气与礼仪,杨相心下满意,高声赞道:“好!”

      他弯腰扶住崔恒,两人相携迈进大门。一旁众人见状,也收敛声息,随着长官移步官署。

      新官上任,虽有众多事务有待崔恒交接,但此时,最重要的,便是手中这道沈太后传来的懿旨。

      她以公事为由,召崔恒入宫面圣。

      等崔恒归家时,姜蓉方知,沈太后特意当官家的面,将崔家老宅与被抄部分家财归还于他。

      至于这只余部分的缘由,美其名曰许多东西皆被人取用,难以溯源,如今留存的就单子上这些。

      但事实究竟如何,双方皆心知肚明。

      三皇子因迫害官家,早已被贬为庶人,关押在府中,不见天日。

      这被他夺走的财产,那也均有迹可循。

      只是能拿回祖宅与这部分家产已是沈太后施恩,两人历经起伏,对于这剩下钱财去处,自然不会深究。

      看崔恒如此知趣,沈太后在官家面前,夸了他几句好话,随后便让他退下。

      时隔多年,再回崔家老宅,看着其中破败荒凉之景,一家人一时感慨万千。

      姜蓉他们常去作画的莲池已残破不堪,上面的曲亭亦因维护不善而掉漆,开裂。

      至于他们的主院,更是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崔恒无法容忍承载他多年记忆的家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于是他决定重修老宅,待修缮如新后,一家人再行居住。

      至于继母罗氏,倒是又舔着脸来找上他,被红着脸的九郎拖走了。

      九郎如今,在罗氏的年年高压之下总算考上了秀才。

      只是这几年,他乡试连番不中,人看着也消瘦萎靡许多。

      继母罗氏虽为人不行,但这个弟弟,却是个良善脸皮薄的,崔恒与他寒暄几句,同他约定有时间一同去茶楼品茶。

      得知两人要重新修缮祖宅,住在王家的老爷子却一封书信,喊上他们去王家做客。

      到了老爷子书房中,姜蓉才知,那些年她发现的崔家公账漏洞,都去了哪里!

      那些钱,竟是被崔恒他爹提前转走洗净,他死前还将支取权全权交于老爷子。

      难怪,那些钱她遍寻不到,手脚处理得很是干净。他当年为何去世得那样突然,莫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吧?

      望着父亲留下的信,崔恒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终究是沉默着将这封信收下。

      两人都不察,外人口中风流成性,对嫡子不管不顾的公爹,在临死前,竟也生出了这一份拳拳爱子之心。

      “糊里糊涂大半生,临走了总算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好事。”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评判道,将手中木匣递给崔恒。

      对于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女婿,老爷子向来不满。他作为长辈,评判几句,崔恒觉得也没甚,他爹在时,老爷子还拿棍棒揍过他呢。

      望着眼前泛黄的信封,两人最终决定还是打开一看,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过不去。

      更何况,他这次送来这样多的家财。

      回家后将房门紧闭,两人躲在屋中共阅这封信。

      她公爹在信中话里话外竟是为崔恒的性格担忧,为崔恒日后的生计发愁。

      姜蓉暗叹,竟被他猜对了,他儿子这样的性格可不是常得罪人,又过了好些时日的苦日子吗?若不是有她陪着,这呆子现在还不定在做什么。

      公爹他早已猜到,自己儿子的性格不大适合官场,还在信中言明,若有朝一日过不下去,让他带着这些钱财归隐山林,当个闲散的富家翁,给他多生几个孙子继承家业才是正事。

      看着前半段,两人本还挺感动。

      可临到书信末尾,又突然神来一笔,与他开起玩笑来,崔恒心中刚刚积攒的悲伤霎时消散一空。

      这公爹,语气还真有几分诙谐,他生活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怕是各人有个人的见解。

      姜蓉只得感叹人性之复杂,说他爱儿子吧,他在世时还想废掉崔恒。

      说他不爱儿子吧,他差点将公中搬空,只为给儿子留条后路,保他日后衣食无忧。

      那公爹当年与她婆母又是怎样的感情,真如传言一般相看两生厌吗?怕也不尽然,但两人皆已作古,这其中的是非对错,爱恨情仇,怕是只有让他们在下面才可掰扯清楚了。

      崔恒重回朝堂,因有杨相与沈后的鼎力支持,日子过得倒也顺风顺水。

      听他说那柏大人最近皆称病告假在家,秦太尉倒是一如往常,每日照常轮值。这些老狐狸,暂且让他们得意几日。

      姜蓉处理完她的嫁妆和那些财产,便也准备抽空会一会故人。

      她让人朝贺任府上递上一张帖子,柏秋娘,你可有胆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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