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涔尾 ...
-
“猛子哥，军医送信来了！”
“章将军，军师送信来了！”
“怎么回事？”章猛穿上衣服，放下大锤走出帐外，他第一眼只能看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杨帆，“杨伯？你不是跟着去了临海吗？怎么回事？”
“谢悝将军的队伍一直没到，小将军他与两万梁兵大战了两个时辰，最终不敌，还好将军机智，攻下了蓬城。”杨帆年纪不小了，又划了一夜扁舟，跨河归来，身体多少有些疲惫，他缓了一阵才道：“但蓬城守军放了把火，将整个蓬城的粮都烧没了，军师特意命我回来捎个口信，让您调粮。”
“不是，涔北不就在蓬城隔壁？让谢悝送啊！”章猛愤愤道。
“将军往涔北送了信，但是军师说……谢悝将军既然有心算计，这粮就肯定要不到。”
“可是从涔尾送粮食去蓬城，要么就经过临海，要么就要走涔北附近的渡口……”章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要缓缓，便转过头看向另一位送信的士兵问，“军医又有何事？”
“猛子哥，大将军病故了。”
章猛听了这消息差点就摔了一跤，完了，除了临海，与小将军亲近的将军不是被调走，就是被集中在涔北。
当时还以为大将军应该是想让小将军去攻打林沛才做了这样的调动。可现在大将军一死，整个涔北与江州河岸地区基本都落到了谢悝手里。
草！咋搞？
“军师有没有说，他们的粮能吃多久？”章猛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询问道。
“最多八天。”杨帆的话，直接粉碎了所有幻想。
“这，你们先退下，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诺。”
章猛独自一人在帐内来回踱步，涔海只留了三千余人，大多还是老弱残兵。
让他们从临海是送死，过河又会被谢悝的人拦截。难不成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这谢悝可真不是个东西！
“对了，那位小娘子，可以去找那位小娘子！”章猛一拍脑门想起刘晏临行前的嘱咐，双脚像是抹了油一般，跑到了赵槿所在的帐篷前。
“谁？”章猛被陈恪拦住了去路。
“小子，有急事，就让我进去吧，是军师让我来找小娘子求助的！”章猛着急忙慌道。
“军师？”陈恪皱眉，既然是那个人，那就……于是，他侧过身子，让章猛进帐。
赵槿手持一卷书，正读得津津有味，见章猛跑了进来，悠闲地问道：“章将军？找我何事？”
章猛直接跪下，对着赵槿抱拳行了个大礼，动之以情道：“小娘子，将军被困蓬城，粮草只够全军勉强吃八天！军师临行前，吩咐过我，让我遇到问题就来找你求救！求求你救救将军吧！”
“你先起来。蓬城？不就在涔北附近？让涔北送粮不行吗？”赵槿听了一头雾水，连忙起身扶人。
章猛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小娘子似乎对他们楚军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
于是，他逐一介绍了谢煦、谢雄渠以及谢悝的情况，并且告诉她高白芷送来密信，谢雄渠多半已经过世了。
赵槿听了半天，最后只觉得谢煦的脑子多半有点问题。
“这……这临海一开始就不该打，你们军师就没劝过谢煦？”
谢雄渠病重期间特意将他调离自己，不就摆明了想让谢悝全权接手他死后留下的军队、权力、钱财以及名望等等的全部政治财产？此时谢煦不想办法留下，居然还乖乖领命去临海送死？
罢了，这确实这是谢煦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赵槿掩面叹息。
“军师劝过……”
见赵槿闻言沉默不语，章猛也不敢多话，二人就这样僵持一阵。
“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将军在军中声望如何？”半响后，赵槿打破了沉默。
“极高。”
“既然如此，那事情也不难办。你找人送信，就说谢雄渠病危，让谢煦领兵直接回涔北，然后派人去暗杀谢悝。谢悝死了，谢煦既然声望够高，涔北的大门自然就会为他敞开。”
“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重点是谢悝必须死。”赵槿揉了揉眼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而后瞳孔剧烈收缩，她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不由开口问道，“我记得高姨曾说过，谢雄渠应该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如今一个月都还没过去，怎么人就死了？”
“这，难道？”章猛听了赵槿的话，只觉背脊发凉。
“你若派人去杀谢悝，帮忙救救高姨，我猜测谢悝杀了谢雄渠之后，多半是让高姨背了锅。”赵槿垂目不再多言。
“切谢。”章猛再次向赵槿行了个大礼，才转身离开帐篷。
既然谢悝一定要死，那这涔北得亲自去了，他才能放心。
章猛的内心无畏无惧，眼神坚定有力。
“来人！”
“在。”
“找个斥候，送封信去蓬城，让将军即刻出发前往涔北。”
“诺。”
最后，他将军中事务托付给了刘昭仁与杨帆，骑着马往涔北的方向飞奔而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距离他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正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涔水岸边，章猛弃马而下，毫不犹疑地褪去衣物，将它们塞进包裹，然后一跃而下，跳进了涔水。
他溯洄而上，道阻且长。
天色渐暗，章猛的水性并不是特别好，一路上仅凭着顽强的意志苦苦坚持，最终花了一个时辰游到了对岸。
不久，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随之上岸，二人继续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
来人是陈恪，他偷听到了赵槿与章猛的对话，出于对高白芷的担心，才偷偷地跟了章猛一路。
刚开始他跟不上骑马的章猛，只能顺着马蹄印子走，幸而章猛水性不佳，没过多久就被他给追上了。
二人这一路走得非常谨慎，毕竟暗处可能埋伏着勘探敌情的斥候，被发现的后果就是一死。
经历了三日两夜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的生活，章猛终于来到了涔北门前。
他潜伏在城郊附近，或许是运气不错，章猛正好撞见了偷跑出来如厕的巡兵。
一个刀手下去，衣服与令牌就直接到手了。
章猛得意一笑，他倒也有个十年八年没穿过兵丁的衣服了。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
章猛靠着一身衣服成功混入涔北，而陈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在墙角重操旧业，刨了几个时辰的狗洞，才勉强钻了过去。
军营里，篝火冉冉，大多数人凑在一起取暖喝酒。章猛害怕有人将他认出来，便一直举着铁戟在周围巡逻。
终于将大多数人都熬睡着了，章猛才趁机走回军营，他远远地看向谢悝所在的位置，刚想动手，就看见一个黑影蹿到到了帐前，似乎想要硬闯。
“娘！”那人惊呼了句。
这？这不是小娘子身边那不太聪明的小呆子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涔北？
对哦，他是军医的儿子！
就在章猛思考的瞬间，谢悝帐前已经打起来了。
他正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动手时，看见谢悝从帐篷里出来，怀中抱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把大刀抵怀中女子的脖颈上。
而怀中女子，正是高白芷。
“草他老子的！”章猛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气血冲上脑门的他趁巡逻守夜的士兵上这反应过来，果断拿着铁戟猛地冲向谢悝，直接将铁戟从侧面把谢悝戳了个对穿。
“啊……”
鲜血喷射如注，谢悝当场殒命。
正缠着陈恪打斗的、从帐篷里刚跑出来的与巡逻的士兵没有一人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皆愣在了原地。
“杀了他们！他们杀了谢将军！”有一人反应过来后，才立刻大喊。
“小子，你带着你娘躲我身后，找到了机会就跑！小将军得了信，正往涔北这儿赶！”章猛伸手擦了擦脸颊与胡须上沾染的鲜血，他扔下手中的铁戟，拾起谢悝手上的大刀开始疯狂挥舞。
高白芷知道自己碍事，趁机钻回了帐篷，只露了个头担心地看着二人。
陈恪与章猛背靠着背，他们被密密麻麻的士兵包围着，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想拿他俩的人头去换点军功。只有零星兵卒知道这是章猛，站在围外不想参合。
人群中，有位名叫齐明的，生性机敏，他原是谢煦麾下的一名普通屯长，恰好听到了章猛的话。
他眼珠子一转，便立刻起身离开了军营，跑向东门。边跑边默念道，章将军，撑住！我这去给小将军开城门，等他来了，你就能活。
帐前，金属碰撞引发的哐当声不绝于耳，陈恪与章猛二人互为掩护，为博得一线生机，放开了手脚拼命。
“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章猛不愧是从最底层的士兵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战士，招数狠辣无情，大刀挥过，必有人头落地。
当然，陈恪这名天赋异禀的孩子战斗力也不差，在生与死的关头迸发出的力量也不比章猛弱。长戟一戳一收之际，亦是血肉横飞。
二人刚开始竟无人匹敌。
可双拳怎敌四手？加上一路奔波劳累，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能好好休息上一天。
一个时辰过去了，没多少实战经验的陈恪体力逐渐开始不支，他身上被划破的口子越变越多。
“小子，让你跑，你怎么不跑啊！等到小将军来了，你们就能活！”章猛气急败坏，但手上一刀挥下去仍旧虎虎生风。
“不跑。”陈恪被逼得双眼噙满泪水，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何难过。只是在他脑海中章猛现在的样子与爹爹陈归当年让他跑的回忆陡然重叠。
他上一次跑了，所以这一次他不想也绝对不能跑！
章猛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几个都要折在这里，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了几名熟悉的面孔，这几个曾经都是谢煦麾下的人。
章猛明白如果谢悝不是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掉的，有谢煦的部将在，大概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将他放走，因为此刻他们拿着武器也只是在一旁观望。
所以，从他们所在之处突围的几率就是最大的。
求生欲使得他在此刻爆发了无限的力量，章猛看准了位置，竭尽他剩余的全部力量护着陈恪与高白芷，从包围圈里冲了出去。
“跑！跑啊！”章猛最后一声咆哮响彻云霄。
陈恪还想往回跑，但却被高白芷扯住了。
“小恪，听话。”高白芷呜咽。
“不！不可以！娘，你跑！”陈恪挣脱了高白芷的手，用力将她往外推，然后毫不犹豫地跑了回去，与章猛并肩作战。
可惜，章猛突围那一下子已经耗费了他所有气力，再怎么强悍他也是强弩之末了。一个不注意，一柄长剑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啊哈哈哈哈，畅快！”章猛如入无人之境，被插了一剑依旧站姿挺拔，战意盎然，又连砍了几人。
很快，章猛已经没有了力气。
他踉跄几步，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绝望地看向了附近的篝火。
兀的一瞬，一马、一枪、一人兀的从火光中穿行而来，马上之人一身银白，宛若天神下凡。
“都给我停下！”
“小将军。”众人见到来人，纷纷跪下。
章猛笑得更大声了，眼中流下喜悦的热泪。他亲手将自己胸前的剑拔了出来，鲜血如暴雨一般喷射。
然后，了无遗憾地合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涔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