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木木宁n

1、飞升

　　九重天宫之上，列位神明仙友汇聚在圣德大殿，静候观礼。

　　云霄中，只见一位身着白衣，飘然若仙，气质出尘的少年正朝着圣德大殿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少年的身形挺拔，仪态端正，面容更是清秀俊朗，一副金冠赤羽将如夜色般漆黑的秀发高高束起，发带顺势垂落于脑后，连带着金冠赤羽间的金珠，都伴随着他的步伐，摇曳摆动着，加上一身白衣轻纱衬托，使得他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清冷不凡的气质。

　　这一刻，众位仙家的目光，都被这名即将位列仙班的少年所吸引。

　　大殿之中，无一不是贺祝的喜乐之声，却无一人注意到，那少年的双眼微微泛红，眸间泪光闪烁，两侧的脸颊还嵌着两行尚未干涸的泪痕……

　　“长明，历经万劫，轮回三世，而今终于功德圆满羽化登仙，真是可喜可贺呀。”天帝低眸俯视着长明，十分欣慰道。

　　“谢天帝。”长明恭敬道。

　　如今的成就，本是理所应当，可长明却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一切封赏，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如今的功成名就，是用一个神的陨落凡尘、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和一只鬼的魄散魂飞所换得的。

　　“今为长明加封仙籍，此后便封为引渡尊者，掌管沧水渡，赐七重天府邸。”天帝对长明封赏道。

　　“天帝封赐，小仙自知修为尚浅，恐难任此位。小仙自请下界，愿驻守忘尘山永世。”长明语出惊人。

　　“忘尘山？”天帝有些不解，一时想不起那忘尘山所处何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仙侍。

　　仙侍附耳上前，悄声言道：“那忘尘山正是鬼主无相昔日所在。”

　　天帝听闻，面色一惊，随后神态略显严肃的看着跪在殿中的长明，质问道：

　　“你当真愿意放弃尊者之位，返回下界？”

　　“无相所犯下的罪孽，长明愿替他赎罪。如今无相已死，忘尘山不可无主，长明自愿驻守在忘尘山中，永世不离。”长明言辞坚定的回答。

　　“罢了，你既不愿居于天宫，本帝也不便强人所难，那便依了你的意思，恩准你返回下界去吧。”天帝虽有些无奈，可见长明的态度如此坚决却也还是应允下来。

　　“小仙长明，谢过天帝。”

　　离开了九重天宫，长明飞身返回到下界中去。

　　而长明口中所述的忘尘山，那里，原本是一处幽静清雅、与世隔绝，犹如世外桃源的仙境所在。

　　而今，却变成一处断壁残垣、破旧衰败、草木皆枯的荒山。

　　长明踏云落地，站在观澜台间，俯瞰着整座忘尘山，呆滞了许久。

　　如今的长明，已贵为上仙，虽然容貌还是曾经的那副少年模样，可心性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眉宇间的愁容惨淡，紧锁的眉头未见一刻舒展，神色中尽显沧桑……

　　长明拂袖，将忘尘山的结界修复如初，奈何物是人非，纵使长明如何将忘尘山的一切恢复至以往的模样，可自己却再也回不到四千年前的那般日子，至此忘尘山再不现形于世人眼中。

　　他情愿将自己困居在这座山中，不问四季，不分白昼……

　　曾几何时，他的心愿便是羽化成仙，不死不灭，只愿与心悦之人相守永生，如今的自己已经修成了不死之身，可曾经与他相伴之人却已经不复存在。唯有拖着这副空洞的躯壳，活在这世间，守旧物，思旧人。

　　无相死了，长明的心也跟着死了。

　　就这样过了整整七千年……

　　一日，长明正如往常一样在观澜台中闭关修行，却被一阵细碎嘈杂的脚步声惊醒。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跌跌撞撞的从山下闯了进来。

　　长明闪身至少年面前，面无表情，语气严肃质问道:

　　“来者何人？”

　　“别杀我！”少年神色惊恐的跪地求饶道。

　　“为何擅闯忘尘山！”长明的语气更加强硬。

　　“忘尘山！这里便是传闻中的忘尘山？”少年惊道。

　　忘尘山早已经被自己所设结界笼罩，与世隔绝，隐居不现，这少年又是如何寻得到这上山的路径，长明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禁对他有些好奇。

　　“你既不知此为何地，又是如何找到山路上山来的？”

　　“我也不知，只是看见山脚下有路，便沿着石阶寻了上来。仙师，我本无意打扰仙师清修，只是我实在无处栖身，无处可去，求求你别赶我走。”少年跪在地上乞求道。

　　长明低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从他的眉宇神态间好似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他端手轻抖了抖腕间的衣衫，握住那少年的手，探了探那少年的脉象之后，掐指一算，不曾想这少年竟颇具仙缘……

　　“我与你的先祖也算是有缘，上天既指引你来到我这忘尘山，你天资不凡，今后可愿随我在这忘尘山中修行，他日功德圆满便可飞升成神。”长明有意收徒，开口询问那少年的意愿如何。

　　少年面露惊喜，连连点头答应道:“承蒙仙师不弃，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起来吧。”长明对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可脸上却依旧犯不起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长明低声问道。

　　“我叫……师父您叫我阿璃就好。”少年提起自己的名姓，好似有些犹豫。

　　“离？”长明提起这个字的时候，难以自控的黯然神伤。

　　“本意便是离别的离，可我不喜欢这个字，只觉得寓意不好，便改作了琉璃的璃。”少年解释道。

　　“离别的寓意确实不好，可却是我们终其一生都不可避免的。”长明哀叹着回答。

　　“师父，弟子还不知该如何尊称您呢？”

　　“吾乃上仙——长明。”

　　阿璃跟随着长明回到忘尘山中，站在观澜台上，俯瞰着脚下的仙山琼阁，只觉得叹为观止，不禁放声感叹道: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忘尘山吗，真是太美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景色！”

　　“是啊，忘尘山中的景色，唯有站在这观澜台上，才能够让山中的美景尽收眼底。”长明看着少年，冰冷的神色间终于现出一丝暖意。

　　“你既已入门，现在便随我去祭拜祖师吧。”长明指引着阿璃去往祠间。

　　“正中间画像上的那位，便是忘尘山的祖师——上仙无相。”

　　“无相！”阿璃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又凑近了几分，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无相的画像，随后说道:“我只知千年之前，冥渊鬼主唤做无相，却不知这世上竟还有一位上仙也叫做无相！”

　　“他不是鬼主，他是无相，是六界最值得称颂的上仙——无相。”长明态度坚定的说道。

　　“哦。”阿璃俯身对着画像虔诚跪拜。

　　“好了，你自己寻一间喜欢的别苑，便可住下了。不过，山中别苑许久不曾住人，难免会有些灰尘。”长明指向观澜台后方的那数十处别苑。

　　“没关系，以后山中的事务打理还有师父的饮食起居便都交给阿璃来做吧。”阿璃十分积极的揽下山中的琐碎。

　　“山中只有你我二人，自然也没有琐碎事务需要你来打理。”长明拂袖离去，不再与那少年纠缠。

　　算着日子，忘尘山外也该到了立冬的时节，每到一年的冬季，长明便会施法解除山中所设的结界，让飞雪散落至忘尘山的每一处角落，使得整座山被白雪覆盖得一尘不染。

　　“师父，下雪了，您站在雪地里做什么？”阿璃喘着哈气，搓着双手从别苑走到观澜台上。

　　“看雪。”长明应声答道。

　　“雪？雪有什么好看的，想我以前最讨厌的便是下雪了。”阿璃触景生情，白雪纷飞的场景并不让他觉得唯美，却使他回忆起幼时的遭遇。

　　长明将视线转至阿璃的身上，好似再询问着原因。

　　“我生来便是孤儿，四处漂泊无家可归，春夏时节便卧于山水之间，自得其乐，秋季便寻得山洞遮风避雨，唯有到了冬季，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若不是我命大，险些便被冻死在那风雪之中。”阿璃回忆着幼时的遭遇，不禁有些苦涩。

　　“以后，忘尘山便是你的家。”长明抬手温柔的抚摸着阿璃的额头，安慰道。

　　“师父，你给我讲讲忘尘山的故事吧。”阿璃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讲的。”长明试图回避道。

　　“师父，那无相祖师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的事迹，人间也未曾见得过他的庙宇？”阿璃猛然间想起祠间画像上的人，追问道。

　　忆起前尘往事，长明只显得有些落寞，不由自主的长叹一声:“世人只记得鬼主无相，却没人记得四千年前的无相上仙。”

　　“师父，每次提及无相祖师的时候神情都这般伤感，这无相究竟是您的什么人啊？”阿璃心中虽已猜测出十有八九，却还是忍不住向长明确认道。

　　“无相……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喜欢的人。”长明没有避讳的如实回答。

　　无感、无怨、无悔、无畏，红尘羁绊，逆天改命，罪孽深重，永坠阎罗。

　　只为……

　　不想、不念、不见、不欠，贪嗔痴恨，洗尽铅华，除去孽障，飞升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