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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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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一进入房间,便注意到沙发上的被子,漆黑的镜片覆在他的眼前,挡住他的目光,冷冰冰的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紧接着他抬手重重地按掉过于晃眼的电灯开关。
走到游廊后发现奏站在庭院里,一只体型不算很大的老鹰停在她手腕上。
“哉太啊。”
“嗯,刚来。”
五条悟斜靠着障子,将一旁的手套戴上后伸手,奏手上的老鹰拍拍翅膀,慢悠悠地飞到他身边。
借着五条悟和哉太迂回的空隙,奏从冰箱里取出几块切好的小鸡肉放到地上,哉太看到食物后便利索地从五条悟手上一跃而下,爪子踩在肉上开始大快朵颐。
“这小子,比起我食物更重要么。”
面对哉太如此果断的行为,五条悟颇为不满地吐槽了一句。而后他脱下手套,坐在台阶上漫不经心地提道:“说起来,我久违地在咒高看见他了。”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
奏有些意外。
捡到哉太还是奏在咒高上学不久后的事情,当时她在学校后山发现了这头受伤严重的灰背隼,走近正查看伤势,不想这头老鹰忽然睁开眼睛,黝黑的眼里看不到焦距,但她能感觉到它正在看着自己。
它费力地张开着翅膀,灰黑色的鸟喙一张一合,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在向自己求救,即便奄奄一息也要为活下去而挣扎着。
她皱着眉头抿着嘴巴盯着这头垂死的老鹰许久,如同撕裂般的悲鸣一次次闯进她的鼓膜……最后她叹了口气,用外套将它包起来带回学校。
好在这样的伤势对于硝子来说并不算棘手,但真正需要耐心的是之后的修养。奏并不像同年级的其他三个人,作为吊车尾的四级咒术师她确实有足够的时间来照顾这头灰背隼。
两个月过后,奏带着这头灰背隼回到学校的后山,她望着它在空中自然自在地飞翔,然后摆摆手示意它离开。灰背隼像是没有看懂她的意思似的,执着地在她上空一次次盘旋,甚至压低了飞行高度,可她依旧没有像往常那样吹响口哨。好久以后它似乎终于明白奏的意思,绕着那一片树林飞了一圈,伴着一声长鸣,它拍着翅膀飞向远方。
“一路平安。”
站在奏身边的五条悟,对着那个已然消失不见的黑影,替她说出这句道别的话。
……
半年后的某一天,咒高的一年级生正在教室上课,本在认真做笔记的夏油杰被一道投在课本上的阴影打断了思绪,微微侧目,却在看到出现在窗台的身影,顿时了然于心。于是他伸手拍拍坐在斜前方,奏的肩膀。
起初有些不明所以的心情,在顺着夏油杰手指的方向望去时,俨然变成了惊讶:白色的眉纹,鹅黄色的爪子,淡橙色的胸口整齐地排列着棕色和白色的羽毛。右翼附近的腹部却因为受过伤,后来长出的羽毛从颜色上没有那么规律,杂糅在一起看上去反而像个圆形。
当它对上她的视线时,扑哧着双翅兴奋地蹦来蹦去,露出翅膀背面的灰蓝色羽毛。
——是她曾经照顾过的灰背隼。
坐在奏身后的五条悟适时递出一个他们用过的训鹰手套给她,奏想都没想便接过手套,急切地站起身然后又有些拘谨地望向正在上课的夜蛾。等他点头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窗口,刚打开窗户,灰背隼立刻飞入教室,扑腾着翅膀等她伸出手才轻巧地落在她的手上。
“明明是‘没有老鹰’却被老鹰亲近,真搞……”
“悟。”
五条悟右手抵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调侃道,却被夏油杰一句话给劝了回去,以免他口不择言破坏气氛。
也因为这件插曲,让这头灰背隼收获了自己的名字——哉太。
之后每年都有几天能在奏的身边看到哉太的身影,导致七海健人灰原熊以及后来入学的伊知地都以为她在学校里养了一只濒危动物。
进入三年级后奏因为“那件事”被软禁起来,最初打算将执行地点定在京都的五条本家,考虑到帐放下后只有五条悟能够自由出入,可他早就接受协会的提案留在东京履行特级咒术师的职责。出于“人道主义”的一番权衡,协会同意将她安置到一座登记在五条悟名下,临近琦玉和东京交界的宅邸内。
但这些突变自然不会被身为老鹰的哉太知晓,等到它一如既往来找奏时,这个学校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几趟下来他似乎明白奏已经不在咒高,渐渐地它也没有再飞回咒高。
毕竟是野生动物,亲近人类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和接触的减少变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当五条悟将硝子告诉他的事情转达给奏时,有些失落但她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又过去一段时间,从咒高毕业的五条悟去拜访了伏黑家的两个孩子,出来后顺道前往奏的“住所”,进入帐之前恰好瞄到熟悉的影子,他转过身,挑起一边的眉毛笑着感慨道:“真厉害啊~”
然后习惯性地伸出右手。
正在做小馒头的奏听到手机铃声响起,她瞅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面写着五条悟会迟到一会儿的信息,不以为意地继续手上的工作。毕竟五条悟会迟到早已是常态,而他来这里更是随意,有时候提前五分钟才告诉她。
几个小时后,坐在客厅吃着和果子的五条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庭院仰望森林上的天空对奏说:“有客人来了。”
“客人?”
奏跟着他环顾四周,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更不要说听见什么。但五条悟道神色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大概来者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客人”。但并不能改变其中的反常,能进入这个帐的只有她,五条悟还有五月,其中五月必须由五条悟带着才能离开他们所在的“帐中帐”。
五条悟凝望着上空,嘴角轻微上扬,借着食指和大拇指的阻力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清脆的鸟鸣从森林的上空响起,划破静寂多年的夜空,一阵清风拂过,树枝熙熙攘攘,淅淅沥沥的回音连绵不绝,最后是翅膀抖动的声音——哉太平稳地落在五条悟的手上。
“喏,手套在袋子里。”他大拇指向后一指,奏从桌子上的手提袋里看到自己的训鹰手套,戴上后哉太立刻飞到奏的身边,不断张嘴叫唤着。
“今天在帐外面发现它,都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
“大概试几次都没办法进来,还受了伤,我跟协会争取这家伙的出入批准时也请硝子帮忙治疗伤口。”
五条悟站在庭院里,随意地靠在一旁的大树上,院子里浓重的暗色似乎要将他吞没。他是当代最强的咒术师,是五条家的家主,他的才华与天赋异禀即使他骄傲的资本也造就了他必须承受的枷锁,是他一次次和高层不断交涉,用换来的一次次机会,继续在看不到头的黑暗里前行。
从前的他还有顽劣的一面,自从夏油杰离开之后,他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一般,收起骨子里的玩世不恭,可他并未因此成为一个冷血不近人情的“机器”。
——鹅黄色的灯光仿佛是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进向来只有夜晚的空间,温柔地降落在他的周围。她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漫不经心地走到自己身边,似乎看到了曾经在恐山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多年过去时过境迁,他们也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但和从前一样,他依旧是自己和外面世界的唯一接口,更是离自己最近的人。
“谢谢。”
“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也不是小事,谢谢你。”
奏仰起头注视着他,认真地说道。而五条悟抿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别过头挠了挠脑袋。
……
“哉太身上的隔离术需要更新了。”
奏摘下手套,露出里面已经明显黑一截的手腕,上面已经开始出现一对对不断眨动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她的手臂里挣脱而出。
“确实也快了。”
五条悟握住她的手腕,稍稍施力,覆盖在身上的沉重感和逐渐模糊的意识开始褪去。等他松开手,蔓延到整只手臂的诅咒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两个帐组成,第一个能够隔绝所有包含咒力的生物和事物,第二层便是将房屋包裹其中的“结界”,它的作用是将一切进入房间内的“漏网之鱼”去咒化。五条悟能够出入自由是得益于他的无下限术式,至于哉太和五月则是需要在它们身上施展隔离术,好将它们所带的咒力包裹在自身周围不散发出来,且必须定期更新。不然它们身上一点点泄漏的咒力能够像刚才那样成为伤害奏的诅咒。
“在那之前,奏,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坐在游廊上的五条悟看着奏结束最后一点祛除残余诅咒的工作后,格外严肃地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和稻垣家没有多大关系,你是愿意接下那个委托的,是不是?”
——我会带你离开。
儿时许下的承诺此时在耳畔响起,在空荡荡的环境里更显得触目惊心。
——守株待兔只能坐吃山空。
稻垣太刀郎的劝导又一次在脑海浮现。
从前是她选择活下来,也是她选择留在这个帐中,每日每夜面对一成不变的环境。她知道在与世隔绝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她错过七海的离开,也错过佳代夫人的离世,可以的话她已经不想再错过。
“如果能保证我不用回到稻垣家并且不会再次成为他们的实验体,我愿意。”
她正坐在庭院里,五条悟从她失焦的灰色瞳孔里看到许久未见的坚定。
一如那个东北地区的深山里,彻夜的大雪让他瑟瑟发抖,却也在那里,他被那对鲜红的瞳孔和藏匿于其中的渴求与勇敢吸引,挪不开双眼。
“Okay~”
依旧是当时面对稻垣家那两个人给出的答案,五条悟拿出手机,扶了一下眼镜笑道:“你们都听见了吧。”
视频通话的另外一头陈列着一个个屏风,这种形式奏并不陌生,上一次她坐在正中央,身上拉满隔绝诅咒的封印条,而协会的高层便隐藏在后面,等待她作出被无限期软禁还是死刑的选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五条悟拿着手机一步步靠近自己,不由得屏住呼吸。
偌大的屏风在刺眼的光亮下,似乎有鲜红的血液跟着渐渐渗出,恍惚间她似乎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等到他在自己面前站定蹲下,冷冰冰的声音终于响起。
“即日起,小鸟游奏被正式授予处理稻垣想出逃一事,且务必回收特级咒物两面宿诺的手指以及追回特级咒物狱门缰,请在解除帐后立即前往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任务在小鸟游奏戴上海石霄后开始生效。”
电话那头,总监部如是宣布。
原本以为奏在这里生活里那么多年,会有很多需要带上的东西,就像硝子每次回老家那样。实际上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听到关门下楼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卫衣牛仔裤,背着一个不算大的书包走到他面前。
“准备好了么?”
“嗯。”
她注意到五条悟手上多出一个黑色的手铐,看上去比刑侦局里出现的手铐要更笨重一些。
他自然注意到她的视线里的疑惑,告诉她这就是总监部说的“海石霄”。
“它可是特级咒具,”但是他的食指一直勾着手铐打转,完全没有对待特级咒具该有的“小心翼翼”:“虽然看上去很恶趣味。”
——但你这么折腾是没有玩过手铐还是没有玩过特级咒具?
她叹了口气,决定忽视五条悟的童心未泯,转而问起她更关心的部分。
“这个……应该只有拥有咒力的人可以看见吧。”
毕竟手铐的形象实在太过招摇,奏担心戴上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普通人肯定看不到,不然你刚出来就要去警局见世面了。嘛,这样也蛮搞笑的。”
“警局就算了。”
想起往事的奏不由有些头疼,随后她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幅漆黑到有些发亮的手铐,深吸一口气将双手递到他面前:“开始吧。”
“好。”
五条悟起身,一米九的个子轻而易举地盖过其身后的光源,黑色的影子倾覆而下,一时奏看不见他到底做了什么,只觉得右手一沉,有些重量的石链随之拷在在手腕上。等到他退开,光亮再次打在面前,她才看清手铐的另外一边绑着五条悟的左手。
奏瞪大双眼抬头望向他,脸上满是震惊与质疑,五条悟却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铁链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远没有门口悬挂的风铃那般清脆,甚至多出一份沉重。
他将手铐朝自己的方向拉紧一些,似乎在观察它自带的咒术运转,过一会儿后他放下继续解释:“海石霄能让我用无下限来保护你,但这玩意儿的具体功能还需要校长来说明,所以我们得先去高专礼堂一趟。”
理论上来说无下限术式能够弹开一切外界的咒力或者术式,如果有适当的媒介在他们二人之间调和,五条悟便能利用无下限来保护她。
所以现在就要到检测这个特级咒具是否名副其实的时刻了。
“闭上眼睛。”
所以奏没有看见,有一滴汗从他的额间悄然落下。
伴着五条悟解除帐的咒语,哉太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清亮的长鸣仿佛把昏暗的帷幔扯下,清风和光亮一股脑儿灌进了房间。
她听到叽叽喳喳的鸟鸣;
在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以及枝桠间摆动的窸窣……
万籁俱寂的世界似乎从这一刻起活了过来,她能闻到雨后林间的清新,鲜花绽放的芬芳,还有远处车水马龙的闷热。
急不可耐地睁开双眼,她看见的已经不是一尘不变的夜幕,是连灯光都会黯然的明媚风景——绿色的树丛,清蓝色的池水,明黄色的银杏叶缤纷落下,蔚蓝的天空中悠闲地飘着朵朵白云,耀眼的阳光忙着和山茶花在一片翠绿间翩翩起舞,疏木流光,在水池里荡漾出一层层粼粼波光。
并非桃源仙境,应该是其他人在回家路上司空见惯的一幕,却是她时隔多年才能目睹的景色。
眼睛酸胀地厉害,视野也因此变得模糊,她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生怕只要一眨眼,这一切便会消失不见。
“奏。”
还没等她转过头,原本五条悟戴着的墨镜就已经架在她脸上。眼前的事物瞬间暗了下来,但双眼的不适因此也减少了许多。
“用眼过度。”
说完就带着奏往玄关的方向走,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来是从大门进来的,走的时候当然要从大门堂堂正正地离开。
五条悟刚迈出脚步,却感受到另外一只手传来的阻力,他回头看见奏依旧站在大门前,神色认真地注视着这栋房子。
“不舍得?”
在事情发生前,五条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琦玉这里有一套房子。在那以后,这里是他除去咒高和东京住所之外来得最多的地方。
“也不是,但真的受了它很多照顾。”
就像一个苍天大树,帮助她遮风挡雨,保护她不受伤害。于是她能够活到今天,还能等到堂堂正正迈出大门的一天。
“非常感谢。”
她低下头,对着这栋房子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
“喵~”坐在猫笼里的五月跟着附和了一声。
“也谢谢你,五条君。”
听到这许久不见的称呼,五条悟愣了一下,颔首摸摸鼻子,嘴角泛起点点笑意,然后提起放在地上的猫笼,一只手握住奏的右手,带着她离开了这片和她相处多年的四角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