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蓝点》安为乐

5、Essay

　　/2024.6.14/

　　这篇札记是在我开车的时候，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备忘录的语音输入记下来的。当时目之所及的一切，在那一瞬息万分平常又万分特别，让我没办法等到回家再写。

　　踩着油门变换眼里的风景，用文字记录时间的速度——

　　很刺激。

　　*

　　那天下班，傍晚天色是要雨不雨的昏黄。

　　云层黑着脸追着我跑。

　　很快，那团乌云中间冒出闪电的火花，乍亮的银色火线迸射缠绕，周边的树开始肉眼可见的摇晃起来。

　　风有了形状，风的力量也开始具现。

　　我所见的世界骤然变暗，风雨摇摆。
　　然而马路空荡，天地之间，我矮小的车子还在其中穿梭。

　　当时车里正播放着霉霉的《Cruel Summer》。鼓点和霉霉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我耳边疯狂循环，我只觉得身体里的多巴胺似乎在尖叫，心脏跳动剧烈。
　　要知道，这是一个打工人一整天，一整个月很难拥有的心情起伏。

　　我像一条平面国的直线，刹那变成了立体国一座起伏的小山。

　　我的车子，它那么勇敢，带着我安全地，快速地，驶入又驶出这变换与莫测。

　　在这不确定里，我反而感知到一种异样的平静与生命的空旷。

　　电光。
　　雷声。
　　疾驰的车子，暴落的大雨。

　　就要喜欢世界最极端，最无序的那一刻。

　　要Cruel，要Crazy。

　　要混乱，要彻底，不要循规蹈矩。

　　*

　　我下班回家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大型货车，要知道山西多是运煤的货车。它们庞大，笨重，走过的任何地方，都会扬起一片避之不及的煤尘。黑灰色，味道像难闻的劣质汽油，又像烧糊的松木。

　　我与它们迎来送往，擦肩而过，不过是一秒钟。

　　我们的速度都不慢。

　　那时，世界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集装箱。我们都躲在自己的箱子里，来回摆动，只露出一双缘分的眼睛。

　　回家的路程大概需要30分钟，这几天修路，我要绕行，路过一个小村庄。这条村路年久失修，狭窄，只容得下两辆车错车；颠簸，没有水泥覆盖的部分，尘土裸.露，必须减速。

　　你到底有没有一条马路该有的样子啊！

　　奇怪的是，我发现，人坐在车里时会放大路面的不平整。如果是两脚走在凹凸处，绝不会像坐在车里那样，整个空间完全失措的摆动，挤压轮胎。

　　于是我想，是不是因为，坐在车里时，我与簸荡的路面接触面更大而导致的。

　　就像，如果你与世界的接触面更大，会感知到更多不属于自己的苦难。

　　是这样吗？

　　*

　　更诧异的是。

　　回程超过一半时，我的挡风玻璃前忽然明亮起来。我从后视镜和面前的阳光意识到，太阳出来了，从刚刚乌黑的云里。

　　它的光非常刺眼和炫亮，照在路边杂树的叶子上，铺在我眼前的路面上。

　　好像回光返照一样，给世界打了一个巨大而完美的侧影。

　　大概不会下雨了，我想。

　　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我的挡风玻璃里上开始出现雨点，接着噼里啪啦密集地砸下来，同这天气一样任性，挡住我的眼睛。

　　真是离奇。

　　换到另一条畅通的柏油新路上时，我追上了一辆蓝色小型三轮车。

　　是的，大雨，三轮车。

　　他甚至比我开得还要快，在雨中飞奔着。

　　我有四个轮子，有挡风挡雨的车厢，他没有。

　　我跟在他后面不远处，没有加速。

　　我看清楚他是如何冒雨的，风很大，把他敞开的黑色衣角打湿，雨水很重，却还是被风吹得呼啦啦乱飞。

　　他一直维持一个奋力捏握车把的姿势，飞快地，竭尽全力飞快的走出这片雨。

　　我忽然就想到莫言送给年轻人的那封信——《不被大风吹倒》。

　　以前我刚摸到车的时候，就喜欢开快车。马路上的车超完一辆，再超一辆，一路超车回家，心全程悬在半空。

　　好笑，不知道图什么。

　　我妈常吐槽：你要真图快，不如开飞机。

　　后来我在思文的播客里明白过来：
　　人在开车的时候，很容易滋生一种自大感。因为汽车是这样的庞然大物，你这样渺小，却可以操控它。摆弄它方向，速度，摆弄它在车流里的位置。

　　我们作为普通人很难超越别人。
　　但开车可以。
　　开车会给驾驶的人附加一种盲目的自信。

　　（笑）

　　好在，我回家了。

　　雨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