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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如此 ...

  •   说到此处,室内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迟一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像是犯了急病的病人。
      面前递来一杯茶,迟照雪愣了下,抬手接过茶盏,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谢公子。”
      “你做了什么?”

      迟照雪缓了口气。
      他说一句话,要停顿很久,仿佛这样才能喘过气来,声音也越来越低:“……那之后我数次想杀他,都没能成功。”

      “你怎么就不懂呢,做人最应明白的,就是不能奢求自己命中没有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留在玄影卫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亲情,朋友……或许还有自由?你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了。”

      后来数次逃跑,被关进刑室受尽折磨,每每惹得闻晟暴跳如雷,迟一数不清多少次从他口中听见这句话。

      因为他不愿再完成那些不知所谓的任务,杀掉那些不知道是谁的父母亲人朋友,不愿再为仇人效命,不愿在黑暗中懵懂地前行……他想杀了闻晟,杀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为父母,也为尹三报仇。
      可他尚且羽翼未丰,不仅无法杀死闻晟,只要留在这里,他就得完成那些他已经不愿再去完成的任务。
      所以几次失败后,他看清了自己的唯一的路,那就是逃离皇宫。

      每每潜逃失败,闻晟也不杀他,只是将他关进刑室,刑罚一次比一次重,试图以此让他屈服。

      这里一般是玄影卫审问犯人的地方,但其实迟一来得并不少,只要他刺杀或是潜逃失败,他都会进来一趟,再带满身的伤痕出去。

      迟一知道,他被培养了十几年,是个相当合格的杀手,是一把所有人都觊觎的利刃,和尹三那样十几岁才进玄影卫的半吊子不一样,不到最后,闻晟舍不得杀他。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迟一借此才能一次又一次寻找合适的机会潜逃。

      可每每呆在刑室之中,他总想起尹三对他说起的宫外的一切,提到爹娘时脸上的幸福开怀——还有他死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想,要是活下来的是尹三就好了。
      要是死的是他就好了。

      或许是这个愿望真的被上天听见了,十五岁的冬夜,他在刑室里呆了三天,刚出刑室,因为负伤,行动不便,闻晟大概以为他不会有心思在这个时候跑了,加上那夜皇帝临时下达了任务,他并没有守在玄影卫,守着他的人也没有多上心。

      玄影卫上下,除了闻晟,几乎已经没有人是迟一的对手,即便负伤,想离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迟一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顺利逃出了宫城,为了甩开身后追兵,走了好几条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巷子,最后倒在巷口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要死了……

      半梦半醒间,眼前只有天光渐亮时,漫天纷扬的雪花……那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是就这样死了也好。
      好歹死在了皇宫之外,远离了那个让他无比恶心的地方。

      他没想到他还能睁眼,所以后来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他又被带回了皇宫。
      直到看到陆远鹤,闻见他身上熟悉的玉兰香,迟一才慢慢放下心来。

      闻晟要抓他,犯不着让一个看着就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来耍他玩,所以他信陆远鹤。

      屋内沉默良久,陆远鹤似乎在思考什么,迟照雪没敢看他。
      他低着头,看着木桌上萦绕着热气的杯盏,像是在隐晦地为自己因为这段回忆而升起的情绪寻找一个短暂的落脚点。

      “今日是除夕,这样的日子,闻晟没有留在皇帝身边守着?”陆远鹤冷不丁开口问,“你确实你没看错人?”

      “玄影卫中人皆擅易容,闻晟出行在外也常以假面示人,但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迟照雪低声解释。
      他其实并不是个情绪起伏多大的人,这么多年的经历,早让他变得麻木不已,可面对眼前这个仿佛不谙世事的贵公子,说出这些陈年往事时,他还是不敢抬起头去看那双眼睛。
      他怕看到谴责,厌恶,或者别的什么,甚至是……后悔。
      也许陆公子会后悔,在那天救下了他这样一个麻烦满身的人。

      耳边许久没有动静,迟照雪不自觉绷紧了下颌线,沉默良久,艰难道:“在下提出留在公子身边时,未曾考虑太多,今日见到我师父,才知道他仍然未曾放弃找我……若是有一日找上门来,恐怕会牵连到公子。”

      说到这里,迟照雪的语气总算通畅了些,像是也说服了自己。
      他退后一步,朝陆远鹤利落地单膝跪下。

      “迟一本该死在那条巷子里,是公子救了我,又对我照顾良多,如今迟一的这条命是公子的。若公子要我离开,我绝无怨言。”
      他本该悄无声息地死去,或是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带着仇恨地活着……能有这样一段偷来的安宁时光,已经该满足了。
      他确实不该贪心想要留下的。

      陆远鹤看着眼前人半晌,轻声道:“我若是让你走,你是不是要在我走后做什么傻事?”

      迟照雪张了张嘴,没能回过话来。
      他微微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陆远鹤,却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厌恶”“讽刺”之类的神情。
      陆远鹤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看着他的眼神格外复杂。

      迟照雪低声道:“没有。”
      他会养好这一身的伤,做足准备后,确定自己能报仇,再去和闻晟同归于尽。
      能把皇帝也弄死就更好了。

      陆远鹤显然不信。
      若是他刚刚说的这些是真话,显然他是放不下这段仇恨的,而要报仇,以迟照雪现在的情况,要杀闻晟,或是身边有闻晟保护的皇帝,都可谓是以卵击石。
      若他说的是假话,是拿来哄骗陆远鹤的,还没能借此让陆远鹤信任他,甚至被陆远鹤“抛下”了,皇帝必定不会满意,想必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移开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起来吧。我不会赶你走的。”

      迟照雪沉默了会儿,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公子……您不怕吗?”
      若是皇帝真的要追责呢?他不在乎吗?

      “我怕什么?”
      陆远鹤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怕的东西?
      何况,老皇帝恐怕也舍不得动他,上辈子被他气得吐血都没改遗诏呢。

      “一个暗卫而已,陆家还护得住。”陆远鹤淡淡道,“还有,要说多少遍,你现在叫迟照雪,是要我亲自教你这三个字怎么写吗?能不能把你的自称改过来?”

      迟照雪抿唇看着他,许久,低声道:“……是。”

      陆远鹤支着额头,半垂着眼瞥他,面无表情,许久没有说话。

      他在心中问小四:“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小四懵懵懂懂道:【什么怎么样?他、他难道说谎了吗?】
      陆远鹤道:“我倒希望他是在说谎。”
      但按他对迟照雪的了解,这人说起这些事时的状态,并不像是装的。
      无论他是不是在说谎,是不是在借此博取他的同情,此刻……他都确实没出息地心疼了。

      ……若是编造的故事,陆远鹤反倒要松一口气。

      可如果迟照雪没有说谎,他来到陆家后应该不会再回到皇宫才是,也不可能再听从闻晟的命令。
      那上辈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迟照雪会给皇帝传递他的消息?
      想到上一世陆家的覆灭……陆远鹤隐约有了点想法。
      他有些烦躁地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必处处躲着迟照雪……若真的怀疑迟照雪接近他动机不良,大可以同上辈子一样,凡事都不防范于他,从指缝里漏出点特殊的消息来、看看皇帝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之前陆远鹤太怕了……他怕从迟照雪口中再一次得到他不想去听的答案,有上一世迟照雪亲口承认的话为证,他不得不信。
      所以他干脆不去问——重生以来,他都只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不管迟照雪背后是谁,只要此刻他人在自己身边,陆远鹤都可以大度地不去追究这些前因后果。
      但仔细想来,这想法其实有些自大。

      因为不想面对一部分可能有的真相,所以他自以为是地将迟照雪直接钉在了“背叛”的罪名上。
      哪怕是迟照雪自己亲口所说——也许他确实没有说谎,但其中也必定有些隐情。
      他明知道如此,却还是选择了逃避。

      ……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迟。

      陆远鹤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呆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过来。”

      迟照雪怔怔地走近,停在他一步之外。
      陆远鹤皱了皱眉,伸手落在他肩上,一用力,径直将人拽入了自己怀里。
      迟照雪瞬间变住成了一块木板,跪在他身前的蒲团上,一动不敢动,两只手垂在身侧,不知该往哪里放。

      “公子……”

      陆远鹤没说话,只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语气平静:“安静坐一会儿。”
      他对迟照雪的这段往事只隐约听迟照雪提过几句,知道他和师父关系不好,但那时对方说的远没有如今详尽,因此他也并不清楚详情。

      登基后他也曾想去查,但玄影卫统领闻晟早已在皇帝驾崩前死在了一次任务之中,死无全尸。
      玄影卫其余暗卫与迟照雪都并不熟悉,对迟照雪的旧事全然不知情,竟然无处可查。
      若是他因为受到威胁什么的才听从皇帝命令,倒……也算情有可原。

      现在想想,上辈子迟照雪从没跟他说过这些,是不是也是因为他那时候太不可靠了呢?
      若是受到什么威胁,大概也会顾忌他的精神状况不愿意告诉他。

      他应该早点问问的。
      也许那样,后来的迟照雪就不会死了。

      陆远鹤眨了下眼,眼眶里的热意许久才散去。

      这个拥抱持续了片刻,迟照雪不知想了些什么,闷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语气里藏了些不易察觉的忐忑:“……公子,您不高兴了吗?”

      “……没有不高兴。”陆远鹤松开了些力道,“我是在宽慰你,看不出来吗?”

      他看不见迟照雪的表情,不过对方下巴还搁在他肩膀上,明显因为这话僵住了。

      陆远鹤松开他,打量了下他的表情:“好受些了吗?”

      怀里骤然空下来,迟照雪眼神怔了怔,听他这话说的像是在哄孩子似的,一时羞愧不已,呐呐道:“……嗯。”

      陆远鹤点头:“我有件事要办,你自己在这儿待会儿,不要乱跑。”

      “公子要去哪儿?”迟照雪直起身,脱口而出。

      陆远鹤扫了他一眼,迟照雪对上他的眼神,忙道:“若是无需公子亲自前去,我,我可以替公子去办。”
      哪有主人家去办事,侍卫留下来喝茶的道理。

      也行。
      反正他也不打算再瞒着迟照雪了。
      陆远鹤想了想,示意他低头。

      他目光从迟照雪耳垂上一扫而过,落回了少年白净的侧脸,轻声道:“你去找掌柜,告诉他……”
      耳语片刻,迟照雪眼睫微微颤动了下,点了点头。
      “掌柜原来是您的人?”
      公子如此笃定这里安全,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下放心了?”
      迟照雪欲言又止:“那公子就这么告诉我了?”

      陆远鹤道:“你肯与我坦诚交心,我自然也要回报几分。”

      迟照雪却抿了下唇,目光认真道:“公子放心,我绝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是吗。

      陆远鹤笑了下,想,最好如此。

      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下迟照雪的耳垂,然后在迟照雪瞪大眼睛之前飞快地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不对,这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作为救命恩人兼主子,对迟照雪干什么不都合情合理吗?

      想到这,陆远鹤支着脸颊看了回去,理不直气也壮:“看我做什么?去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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