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诡》阿玉娘

2、第 2 章

　　宋茶第一次觉得，开门的动作如此艰难。
　　她接完电话后立刻跑到大师那，重金求了一张据说可以抵御恶鬼妖邪的平安符。
　　才有勇气回来。

　　思绪纷乱如一团乱麻。
　　恶作剧？
　　还是妈妈太想他了，出现的幻觉？

　　田柾国从小就在宋家长大，她的爸爸妈妈完全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虽然妈妈很少提，但宋茶知道，妈妈很想他。

　　莫非，田柾国真的还活着？
　　不，不可能。
　　泪意浮现，宋茶不愿意再回想起当年那一幕，但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田柾国不可能还活着。

　　手指触摸到放在口袋里的护身符，宋茶稍稍安心些。
　　就算变成了鬼，田柾国也不可能会伤害她的父母。
　　但是她就不一定了。

　　……要进去吗？
　　宋茶浑身僵硬，怎么也抬不起手臂开门。

　　楼道里的光渐渐暗下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
　　一门之隔，家里传出炒菜做饭的声音。
　　渐渐的，有饭菜的香味传出来。
　　宋茶的鼻子动了动。
　　是可乐鸡翅。

　　她小时候家里情况不好。
　　田柾国和她同岁，但他是寄住在她们家的。
　　妈妈唯恐田柾国受委屈了不敢说，总是偏颇他一些。
　　每每剩下最后一个鸡翅、或是多出一个鸡腿时，妈妈总会打掉她的筷子，把肉夹到田柾国碗里。
　　这种时候，田柾国总会再把肉夹到她碗里。
　　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捧着碗笑眯眯的看着她。
　　“给茶茶吃。”

　　宋茶很少会想到以前。
　　她原本以为。
　　那些小事，已经随着故人的离去，永远的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
　　但直到今天宋茶才发现。
　　原来。
　　她从来都没忘记。
　　一丝一毫。
　　一分一秒。
　　她都清楚的记得。

　　眼泪，顺着脸庞一滴滴划落。
　　宋茶捂住脸，无声地痛哭。
　　她真的很想很想田柾国。
　　如果没出现那个意外，如果他没死。
　　本来，他们是要结婚的。

　　“哭什么？”
　　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
　　拾阶而上的男人比她记忆中更加成熟英俊，踏着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满脸无奈。
　　“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宋茶呆住了。
　　是他。
　　真的是他。
　　她太熟悉田柾国了。
　　不是幻觉。
　　跨越七年时光，他就这么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她大脑一团浆糊，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该笑还是该尖叫。
　　“你……”
　　田柾国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指腹温热，带着真实的皮肤触感。
　　他没收回手，极为珍惜的把她的脸捧在掌心。
　　闪着水光的眼睛蕴含着无限的情意。
　　靠近，以额抵额。
　　田柾国注视着她的眼睛，把声音放得很轻。

　　“我回来了，宋茶。”

　　心跳无声，震耳欲聋。

　　宋茶身体轻微的颤抖。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仰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
　　比起记忆中的十八岁少年，他又高了一些，肩膀变得宽厚，隔着衣服也看得到手臂上肌肉的份量。
　　就算安静的站着，表情放松，也藏不住那独属于成年男性的、极具侵略感的压迫气场，

　　曾几何时。
　　宋茶真的以为。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田柾国长大后的样子。
　　他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门突然打开。
　　“小国买个酱油怎么去了这么久——呀！”妈妈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傻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赶紧进来吃饭！“”
　　宋茶一惊，下意识躲到田柾国身后，双手狼狈地抹掉绷不住的眼泪。
　　田柾国熟练地挡在她身前，笑眯眯的：“我们这就进去。”
　　妈妈打趣：“还知道不好意思了呢，忘了你以前嚷嚷着要嫁给小国的时候了？妈妈什么没见过？”
　　“妈！”宋茶羞恼，闷头喊了一句。
　　“好了好了，你们俩说话吧，妈不说了。”妈妈嘱咐道：“我给你们留着门，赶紧进来啊，外面有蚊子。”

　　门再次合上，只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光影。
　　明暗交割，把男人周正标志的五官衬得格外深刻。
　　田柾国无声笑笑，略蹲下来，与宋茶平视。
　　“先进去吃饭？”
　　宋茶擦了擦眼泪，胡乱地点了点头。

　　时隔七年的久别重逢。
　　爸爸妈妈脸上也是藏不住的喜意。
　　激动之下，酒量本就不怎么样的爸爸没多久就喝高了。
　　妈妈扶他进卧室躺着，田柾国则给了宋茶一个眼神。
　　“老地方？”
　　宋茶略一犹豫。
　　“好。”

　　在田柾国和宋茶房间外的窗台之间，有个小露台。
　　是他们两个的秘密基地。
　　以前，宋茶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偷偷带着田柾国跑上来喝酒。
　　坐在露台的小椅子上，抬起头，可以看到夜空中的星星。
　　她足有七年没来过这地方了。
　　但就和田柾国的房间一样。
　　在妈妈的打扫下，依然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椅子还是摆放在记忆中的位置。
　　田柾国在她身边坐下，单手抠开啤酒罐拉环递给宋茶。
　　雪白的泡沫翻涌又平息。
　　宋茶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啊。”
　　田柾国眺望着远方夜景，表情平静中略带感伤。
　　“上次和你在这聊天，好像就是在昨天。”
　　宋茶捏紧啤酒罐，指骨用力到有些发白：“你不是……”
　　“回国之前我就听说了，”田柾国表情有些无奈：“你到处跟人家说我死了。”
　　他微微侧过脸，高挺的鼻梁在眼下割出锋利的阴影色块。
　　田柾国盯着宋茶的眼睛，语气柔和：“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吗？”
　　“你是……”
　　话到嘴边，却突然卡壳了。
　　宋茶注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情不自禁陷入沉思。
　　田柾国，是怎么死的来着？
　　她明明记得事故之后，丧礼上的每个细节。
　　就连牌位前摆了几朵小雏菊，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
　　田柾国……
　　到底是怎么……

　　田柾国轻轻握住了宋茶的手。
　　他的手很大，几乎连着啤酒罐都包裹在内。
　　夏夜有风，吹在身上有些许凉意。
　　但他的手却很暖，
　　在田柾国口中，这七年完全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故事。
　　“当年，你接受不了我离开，激动地晕倒了，醒来后记忆发生了错乱。”
　　“我在外面我回不来，不敢让你再受刺激，就和姨他们一起瞒下了这件事，一直不敢联系你。”
　　“现在，我回来了。”

　　随着他娓娓道来，宋茶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另外一段记忆。
　　七年前，高考前夕，田柾国远在重洋之外的姑姑突然联系到他，要接他到国外生活。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宋茶无法接受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的青梅竹马兼男朋友突然抛下她，和他大吵一架。
　　摔门而出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到了脑子。

　　那之后，她就笃信田柾国死了。

　　宋茶一阵恍惚。

　　原来。
　　这才是这七年的真相吗？

　　田柾国把她连人带椅子圈进自己怀里。
　　两人距离极近。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清爽香气。
　　“你长大了，变得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他眼神里带着眷恋和显而易见的浓郁情感，深深的深深的注视着宋茶。
　　夜空里点缀的璀璨星子落下来，正落进田柾国的眼睛里。
　　他看她的样子，活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烙进灵魂里。

　　宋茶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女孩了。
　　但此刻，随着田柾国的缓缓靠近。
　　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即使抓住裙摆的指骨用力到泛白，也掩藏不住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蓦地，他的靠近的动作一顿，视线蓦然在宋茶颈侧停住。
　　指尖轻点，“你这里……”
　　宋茶紧张到近乎失声：“怎么了？”
　　田柾国笑了笑，“没事。”
　　他抱住宋茶，声音里满是眷恋。
　　“茶茶，我好想你。”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为了来到你身边，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无人可窥探到的暗处，星辰暗淡，如黑洞般幽深。
　　所以。
　　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了什么。
　　都不可以再把我们分开。

　　田柾国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宋茶揉碎了按进骨血里。
　　宋茶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却猛然想起了颈侧那里到底是什么。

　　金泰亨……

　　她心脏狂跳，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推开田柾国站起身。
　　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划破了温馨的假象。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回去了。”
　　田柾国有点错愕，也有点受伤，他唇瓣抿得紧紧的，执着地拉住她的手。
　　“我送你。”
　　“不用！”
　　宋茶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刚回来，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甩开他的手，急匆匆走了两步，又突然站住。
　　宋茶背对着田柾国。
　　“还是变了的。”
　　她低声。
　　“从前在这里，能看见很多星星。”
　　“但楼下建了广场以后，装了很多装饰灯。”
　　“灯光太亮。”
　　“星星，已经看不见了。”

　　就像他们两个。
　　时隔七年。
　　就算再怎么粉饰太平，也终究回不去曾经。

　　何况他们之间。
　　隔得根本就不止是七年。

　　宋茶握紧兜里那张毫无动静的平安符，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