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丧团子

46、第 46 章

　　沈秋屿垂眸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腿，仍在心底暗想：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鬼使神差答应蒋翊，来到游乐场约会。

　　虽然是深秋，但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五彩斑斓的游乐设施上，空气中弥漫着棉花糖的甜腻香气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眼前旋转木马欢快的音乐声更是不断提醒着他，这里是属于孩子们的欢乐天地。而他们，两个身高腿长、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成年人，此刻却要去坐那幼稚的旋转木马，想想都觉得荒谬又尴尬。

　　当周围的小朋友们蹦蹦跳跳、轻快地爬上木马时，沈秋屿却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蒋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受伤的腿，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缓缓将他的腿放上去。

　　这一幕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小朋友和家长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沈秋屿向来对他人的目光不以为意，此刻却感觉脸颊发烫，一种强烈的社恐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蒋翊却浑然不觉这尴尬的氛围，反而扬起笑脸，大声向周围解释：“马上，马上就好了，这位哥哥的腿不方便，我帮帮他。”这话一出，更多的视线如探照灯般直直地射向他们。

　　沈秋屿再也无法忍受，连忙将脸扭向一边，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面积，只盼着这令人煎熬的时刻快点过去。

　　好不容易，蒋翊将行动不便的沈秋屿安顿在木马上。

　　蒋翊直起身子，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木马几乎已经被坐满，只剩下距离沈秋屿后方不远处的一个空位。那个位置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隔天涯，完全无法像普通小情侣那样相互对视、甜蜜微笑。

　　蒋翊呆立在原地，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在思索着要不要下来，等待下一次乘坐的机会。

　　沈秋屿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他转过头，因为社恐声音有些冰冷，他冷声说道：“蒋翊，你还不坐好吗？

　　蒋翊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嗫嚅着说：“可是已经没有位置了……”

　　沈秋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了指那个空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那不就是？”

　　蒋翊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神色扭扭捏捏的，在沈秋屿逐渐冰冷严肃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弱弱地应了一声“好吧”，慢吞吞地朝着那个空位走去。

　　看着蒋翊总算安静下来，沈秋屿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回想起在警局初见蒋翊的场景，他一身笔挺的警服，眼神沉稳，那时沈秋屿还以为经过十年的时光，蒋翊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变得成熟稳重。可如今看来，那沉稳不过是他心虚、沉默的伪装罢了，剥开这层伪装，内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毫无改变的蒋翊。

　　身边一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沈秋屿下意识地解释道：“他已经坐好了，马上开始。”

　　话音刚落，停歇许久的旋转木马终于缓缓启动。伴随着欢快的音乐，等待许久的小朋友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木马的座位对于沈秋屿来说略显狭小，他不得不努力往前挤了挤，才勉强坐稳。

　　就在他刚调整好姿势时，身后突然传来蒋翊充满活力的大喊：“沈秋屿我要追你！”

　　沈秋屿的心猛地一跳，第一反应竟是蒋翊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表白，他转头望去，只见蒋翊双眼亮晶晶的，神采奕奕，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还煞有介事地做出骑马的姿势，双手虚握着，仿佛真的拉着缰绳一般。

　　他身边的几个小朋友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纷纷跟着大声呼喊，说要追到自己的小伙伴。一时间，整个旋转木马区域热闹非凡，气氛被蒋翊彻底点燃。

　　阳光洒在蒋翊的身上，为他黑色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凝望过来的眼神明亮而柔和，那一瞬间，沈秋屿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可很快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连忙转过头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实在无法像蒋翊那样，拥有如此“厚脸皮”，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肆意地表达情绪。

　　沈秋屿仰起头，望着天穹之上洒落的阳光，感受着温暖的阳光轻轻落在自己的肌肤上。尽管周围音乐声嘈杂，蒋翊的声音却如同有魔力一般，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恍惚间，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蒋翊骑着哐啷哐啷响的自行车，从他身后飞驰而来，嘴里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脸上同样挂着这般灿烂的笑容。那些回忆既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画面虽然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此刻更是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旋转木马缓缓停下，麻烦的事情又来了。蒋翊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沈秋屿从木马上弄下来。

　　考虑到周围都是未成年的小朋友，蒋翊强忍住想要直接公主抱将沈秋屿抱下来的冲动，最后用一种看似“哥俩好”的姿势，半扶半架地将他带了下来。

　　双脚重新踩在地面上，沈秋屿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平淡地问道：“下一个你要玩什么？”虽然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蒋翊自然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欣喜，他眼睛一亮，兴奋地指着远处那栋阴森的无人鬼屋说道：“去那。”

　　那是一栋明显用道具搭建起来的鬼屋，外观看起来阴森恐怖，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尖叫。几个看起来像是中学生的少年脸色苍白、尖叫着从里面冲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拍着胸口，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之中。

　　沈秋屿对此类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凭借着丰富的阅历，他甚至能想象到里面那些劣质的道具和音效，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罢了。可看着蒋翊那兴致勃勃、充满期待的模样，沈秋屿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鬼屋走去。

　　在进入鬼屋之前，沈秋屿听到蒋翊转头询问门口的老板：“这里面有没有摄像头？”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有些疑惑地反问道：“小生意哪里还装摄像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蒋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解释道：“我这个人从小怕鬼，我担心我吓晕了，你看我朋友腿也不方便，我总不能让他拖我出来吧。”

　　老板听后，摆摆手说道：“你放心吧，一般都是最少两人进去，有一个晕了会直接喊我的。”

　　蒋翊听后，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连连说道：“好好。那我们就进去了。”

　　沈秋屿一头雾水地看着蒋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刚想开口询问，蒋翊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鬼屋里面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催促着：“走吧走吧。”

　　沈秋屿只好跟着他踏入了这片黑暗阴森的区域。

　　正如沈秋屿所料，鬼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廉价道具气味，昏暗的灯光闪烁不定，时不时还会传来刺耳的音效。突然，一个面目狰狞的鬼头从墙角弹了出来，吓得旁边的人惊叫连连；蓬顶还悬挂着几个轻飘飘的鬼影，随着气流轻轻晃动，营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

　　这些在沈秋屿眼中，不过是些低劣的把戏，毫无新意，甚至有些可笑。

　　可蒋翊却仿佛真的被吓到了，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每遇到一个“恐怖”场景，蒋翊就会紧紧地抱住沈秋屿，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沈秋屿不禁回想起过去，当年还没有这些鬼屋的时候，蒋翊确实十分怕鬼。他喜欢看各种碟片，却唯独对鬼片敬而远之，也从不听别人讲鬼故事。如今，蒋翊竟然成为了刑侦队的队长，这巨大的反差着实出乎沈秋屿的意料。

　　“沈秋屿，沈秋屿——”蒋翊扳过沈秋屿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害怕啊。”

　　一路上忍受着蒋翊的尖叫和拥抱，沈秋屿终于忍不住了，他冷静地握住蒋翊的脖子，将他的脸转向眼前那个摆在明处的骷髅头，语气带着几分冷静：“你看清楚，蒋翊，这是假的。”说着，他还用另一只手在道具上敲了敲，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蒋翊，亏你还是刑侦队的队长。”

　　蒋翊说：“这也不耽误我怕这些东西啊。我是怕突然蹿出来的东西，又不是怕它面目全非。”

　　沈秋屿故意松开手，那个骷髅头瞬间弹了出来，差点砸在蒋翊的脸上。蒋翊吓得全身紧绷，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沈秋屿见状，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抓住他，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防止他摔倒在地，焦急地大喊：“蒋翊？蒋翊——”

　　就在这时，蒋翊忽然眼睛一翻，做出一副晕过去的样子。沈秋屿心急如焚，连忙凑近过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可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蒋翊猛地抬起头，嘴唇准确无误地贴上了沈秋屿的嘴唇。感受到蒋翊温热的嘴唇，沈秋屿先是一愣，随后心中的紧张和担忧瞬间消散。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轻声问道：“你干什么，蒋翊。”

　　蒋翊微微直起身子，不让自己的体重过多地压在沈秋屿身上，他说：“亲你。我来到这鬼屋里，就是要亲你。”说完，他再次紧紧抱住沈秋屿的脖颈，将这个吻加深。

　　那一刻，周围的恐怖氛围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和逐渐升温的爱意。沈秋屿在这个短暂的瞬间，终于明白了蒋翊之前询问老板有没有摄像头的用意。

　　原来他是想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密空间里，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便周围是骇人的劣质道具，光线昏暗漆黑，但他们的吻却如同燃烧的火焰，炙热而又温暖。

　　接下来的路程，蒋翊安静了许多。他整个人几乎挂在沈秋屿身上，嘴唇不停地在沈秋屿的脖颈上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尖叫。这倒让沈秋屿的耳边清净了不少。

　　当快要走到鬼屋出口时，蒋翊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从沈秋屿身上弹开。

　　门口的老板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疑惑地说道：“你朋友后面没叫了，我还以为你朋友晕了呢。”

　　他上下打量着两人微微泛红的脸庞，又说：“里面有这么热吗？怎么你们热得脸这么红？”

　　沈秋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别过脸。蒋翊则傻笑着，对老板竖起大拇指，大声说道：“好玩，好玩，我等会儿还来玩。”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话语，让沈秋屿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这家伙还想找机会亲嘴呢。

　　沈秋屿无刚想说话，蒋翊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走，我们去抓娃娃。”

　　两人来到抓娃娃机区域，这里几乎被谈恋爱的中学生们占据，他们两个成年男人站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沈秋屿还没来得及看蒋翊究竟在兴致勃勃地抓什么娃娃，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变得淡漠起来。

　　周围环境太过嘈杂，他朝着旁边的树荫底下走了两步，按下接听键。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还在查小航的案子吧。”

　　沈秋屿语气冷淡地应了一声：“嗯。我会尽快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了他：“小航的案子你不用查了，我已经把他弄了出来。”不等沈秋屿追问，电话就被迅速挂断了。

　　沈秋屿握着手机，耳边还回荡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他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远处，蒋翊兴奋地大喊：“沈秋屿！沈秋屿快看！我抓了一个……”可当他转头寻找沈秋屿的身影时，声音却戛然而止。隔着老远的距离，蒋翊都能清晰地看到沈秋屿身上那黯淡、沉郁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