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醒》远衔枝

9、庆祝

　　傍晚，秦漫吃过晚饭，又去前台要了打包盒。

　　这家店是附近排队很火的小馄饨店，很多本地阿公阿婆都爱来这里吃，曲澜最喜欢这家的排骨，秦漫点了份排骨又打包了一盒蝴蝶酥，才往家里走。

　　回到家，秦漫去卧室叫曲澜。

　　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烟酒味，她皱起眉。

　　“谁……谁……漫漫……”曲澜醉醺醺的趴在地板上，脑袋搁在大床的床沿边上，像个女鬼一样看着她。

　　秦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颤着声：“妈，你又犯病了。”

　　曲澜只是双眼无神地重复念道：“漫漫……阿琛呢，阿琛考完试了吗？”

　　“秦琛已经上大学了，在新西兰，你别担心。”秦漫走过去，把曲澜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

　　曲澜瘦了，瘦了好多，以前秦漫都扶不动她，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捞起来。

　　“上大学了啊，对，新西兰，我发小的女儿也在那呢。”曲澜捏紧秦漫的手骨，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捏碎。

　　秦漫吃痛大喊：“妈！疼！”

　　曲澜受惊般松开手，盯着秦漫的校服看了会，然后抚上她的脸，“漫漫，你刚放学回来？李叔怎么这么晚才去接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我叫人热一下。梅姨？梅姨！”

　　她朝门外喊了两嗓子，没见着梅姨探身，皱起眉：“怎么了，梅姨请假了？”

　　秦漫泪已经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曲澜回到了过去，而她永远也回不去。

　　“我带了你爱吃的排骨，先吃点吧。”

　　“不行，我得去找梅姨，年龄大了开始喜欢偷懒了。”曲澜往门外走，秦漫拉住她。

　　“梅姨让你吃的补气血的药吃了吗？”

　　“药……”曲澜重复她的话。

　　“在这呢，我拿给你。”

　　秦漫迅速从曲澜的卧室里翻找出药瓶，倒了两颗递到她手心里，然后踢开满地乱滚的酒瓶子，从床边上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给她喝。

　　曲澜看着药，神情很是挣扎。

　　“快吃吧，不然梅姨又要念叨你。”

　　秦漫看她吃了，想着等一会她就会睡着，便把打包好的排骨重新拎在手上。

　　“我上楼做作业去了，”秦漫关上门前，看着坐在床边发呆的曲澜轻声说，“有事就叫我。”

　　她把灯关上，卧室一下子陷入黑暗。曲澜一动不动，盯着她直到房门被紧紧关上。

　　第二日一早，秦漫是被曲澜叫醒的。

　　窗帘被猛地拉开，盖在身上的薄毯也被曲澜粗鲁地掀开。

　　秦漫刚醒来第一眼就对上曲澜怒气冲冲的眼。

　　“秦漫，你居然还叫我吃那种药！”曲澜手扶着太阳穴，那里突突跳，“都说了下次我犯病你直接把我关起来就好！”

　　“上次你差点用碎瓶子划伤自己！”秦漫喊，“我只能让你吃药睡觉！”

　　“那你就把我捆住，或者直接报警！”曲澜捞起枕头去拍秦漫，她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渴望秦漫能长点记性。

　　“你知不知道那药有严重的依赖性！”

　　“这个药一旦开始吃，就要每天都吃，不吃就会头脑发胀。”曲澜坐在秦漫床边上，发丝凌乱地垂下，“而且一瓶药一万块，我们哪里来的钱！”

　　秦漫就知道，曲澜是被钱逼出病的。

　　曲澜平日里还要继续做美容，去跟那帮阔太太打高尔夫，吃下午茶，顺手买点东西。在这些日常交际中，她还得看谁能帮她一把，把那破烂公司挽救回来。

　　曲澜压力大，从小到大就没学会其他生活方式，眼界就这么点，不知道除了上流那些阔太圈子以外的事。

　　秦漫跟她一模一样。

　　“你等等。”

　　秦漫拿出手机，给曲澜转过去三万块钱。

　　看到到账的消息，曲澜张了张嘴。

　　“哪来的钱？！”

　　“奖学金。”秦漫又重复一遍，“是奖学金。”

　　“真的？”曲澜狐疑道。

　　“西莱向来很慷慨。”

　　不能说这笔钱是秦琛给的，否则曲澜能疯到买机票去新西兰找秦琛。

　　曲澜还在犹豫挣扎，秦漫拉开衣柜门。

　　“妈，出去吧，我该换校服了。”

　　……

　　早上西莱的校门口永远车水马龙，秦漫绕过送学生的家长，穿过操场时，被教练叫住。

　　“其实你的水平跟江叙迟最接近，打法也跟他最默契。”教练把保温杯放在桌上，苦口婆心劝道，“裴诗予不如你，你和江叙迟去打比赛最合适了。”

　　秦漫：“教练……”

　　教练举手示意她闭嘴，“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天裴诗予和江叙迟去打预选赛，离决赛还有很久，这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秦漫垂下眼：“好。”

　　临近放学的最后一堂课，轻轻松松在预选赛胜利的两位选手回来了。裴诗予和江叙迟刚进班里，席越就凑过去问结果怎么样。

　　裴诗予一笑：“很轻松。”

　　再去看江叙迟。

　　后者没什么表情，把球拍放进柜子里，坐回位置趴着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被他睡过去，老师也体谅他辛苦，没有说什么。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的同时，江叙迟一动不动，似乎睡沉了。
　　裴诗予走过去，俯身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她直起身的同时江叙迟也撑着脑袋坐起来，然后朝门口看了眼。

　　秦漫看到门口等着一整个网球部的人，每个人都算熟悉，段可心站在最前面，也就是最门口的位置，朝江叙迟递过来一个微笑，那眼神甜得发腻。

　　江叙迟低声朝裴诗予说了句什么后，起身往外走。

　　裴诗予愣了下，回头，“秦漫。”

　　秦漫：“干什么？”

　　“一起去浮生，庆祝派对。”裴诗予说这话的时候，江叙迟已经走出教室外了。

　　秦漫：“关我什么事？”她现在不想见到段可心。

　　裴诗予抿唇笑：“你算替补，当然要一起去了。”

　　秦漫并不想答应。

　　这时候手机突然弹出好几条消息，秦漫瞥了眼，她站起身，对裴诗予说：“走吧。”

　　她现在还得听江叙迟该死的话。

　　庆祝派对定在浮生的大包厢里，浮生所在的酒吧街离西莱很近，也是最上乘的聚餐会所，西莱的年轻人可喜欢在这里耍，可以说是一种风潮。

　　秦漫走过去的时候，正好人也没到齐，她便去了卫生间。

　　还没出隔间，段可心的话混着冲水声一起响起来。

　　“怎么会是秦漫来当替补，我连当替补的资格都没有吗，我好歹也是体育部部长。”

　　另个女声响起：“教练也是瞎了眼，还让那个裴诗予来当江叙迟的队友。”

　　“真是可惜。”段可心又是那股腻腻的嗓音，“我现在连陪练的机会都没有，教练都看不到我的实力……”

　　“我们不是说好会帮你嘛。”女生声音有些兴奋，再后面的话她们故意压低声，反而听不清了。

　　秦漫等到外头彻底没声了，才推门出去。

　　她想起来，段可心不仅是学生会体育部部长，还是网球社社长，他们社里的学弟学妹几乎都是学生会的。
　　这场庆祝派对，恐怕不简单。

　　秦漫回到包厢，灯光昏暗，人又杂又多，气氛暧昧不明。

　　喧闹的人群里，江叙迟坐在最里面，阴影遮蔽了他大半张脸，他手放在膝上，转着酒杯，淡淡看向秦漫。

　　“啪啪！”段可心立刻站起来拍了拍手，等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后，她开口，“我们先给赢了预选赛的学长学姐敬一杯！今晚就好好庆祝一下，来个开门红！”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盯着江叙迟。

　　江叙迟嘴角噙着笑，很配合地举起酒杯。

　　一片喧闹声，段可心放下酒杯，忽然朝向秦漫，“前体育部长不来说两句吗？”

　　学生会的体育部，秦漫高一当了部长，高二被段可心抢走，高三秦漫退出学生会。

　　“胜了预选赛而已。”秦漫淡定的嗓音在喧闹的气氛里格外突出。

　　大家都静下来了。

　　段可心放下酒杯，玻璃杯在茶几上发出“喀”一声撞击声，她面色红润，不知是被秦漫这丝毫不领情的傲气发言给气的，还是这一派莺歌燕舞的假象被戳穿了，羞恼的。

　　“秦漫，我以前没觉得你是这么扫兴的人啊，”段可心眼里慢慢浮现起笑意，“之前故意认输，扫大家的兴，现在泼冷水，扫在座的兴，不愧是前体育部长，这么大的官威？”

　　她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说完，甚至都没给秦漫反应的时间。

　　秦漫却下意识看了眼江叙迟。

　　江叙迟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看戏似的悠然自得。

　　他让她装得像个跟屁虫跟在他身后，然后看着周围妖魔鬼怪都来针对她。

　　秦漫气不打一处来，一股脑把话往外倒：“我说得不对吗，预选赛你去你也能拿第一，至于这么大张旗鼓。”

　　“你！”

　　裴诗予轻轻按住段可心的手，宽慰道：“可心，算了算了。”

　　秦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江叙迟忽然出声：“确实就是个预选赛而已，她说的没错。”

　　段可心被噎回去，顿了顿，忽然冲江叙迟露出一个大大笑容：“预选赛的成绩也很重要，总比某人连参赛资格都没有强。”

　　这一句话什么意思她听得清楚，秦漫直犯恶心。

　　她有点儿不想呆在这了，起身走去了洗手间。水龙头流出的水刺激又冰凉，秦漫就着这股凉意往滚烫的面颊贴了贴。

　　面前的镜子照出背后的门被人推开。

　　段可心仰着头走进来，瞥了眼秦漫。那眼神不怀好意的气息都要溢出来了。

　　秦漫停下洗手的动作。

　　段可心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女生，她们关上门，然后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等她转身。

　　秦漫直觉不妙。

　　段可心朝旁边的女生递了个眼神。
　　那女生立刻会意，从身后亮出了一把小匕首。

　　“段可心！你要干什么！”秦漫大喊。

　　段可心抱臂，笑盈盈看着她：“我觉得我们高傲的大小姐，要是手臂受伤了，应该就没法继续陪练了，对吧。”

　　秦漫冷眼：“你敢惹我。”

　　“搁以前那是有点不敢的。”段可心笑了笑，“但现在不一样，我爸爸说你爸好像欠了他一笔钱呢，我来替他催一催债。”

　　秦漫浑身发僵，她知道，段可心从以前就看自己不爽，早就想抓住自己的把柄。

　　在西莱，明面上的霸凌其实很少，更多的是暗搓搓的，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和嘲讽。但这些也足够毁掉一个人，至少，秦漫是承受不住的。

　　而段可心却捕风捉影一般，知道了她家在没落。到时候这件事会迅速在西莱学生中发酵，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有多少人会对她露出嘲讽的笑，会孤立她，会告诉学弟学妹们，当个笑话一直传下去。

　　“毕竟，我比你更适合参加比赛，更适合站在赛场上！”段可心面露狰狞。

　　竞争这种事情，无论在哪里都是十分常见的存在。

　　但比竞争更可怕的，是人心的嫉妒。

　　胳膊上忽然一阵刺痛，是她们手里的那把刀。

　　那痛觉刺激着秦漫，她立刻发了疯，心脏狂跳，拼命把所有人都推开，散乱着头发不顾一切往外冲。

　　“拉住她！我要让她手臂动不了！”
　　段可心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秦漫一路跌跌撞撞穿过浮生的舞厅，混乱的人群是道很好的屏障。

　　她闷着头乱跑，依稀记得出口的方向。

　　秦漫捂着伤口，钻心的酸痛感让她直抽气，街那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了江叙迟的声音：

　　“有鬼追你？”

　　秦漫被他拉住，扭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江叙迟略显诧异的眼。

　　江叙迟低头看她的胳膊，皱起眉。

　　“放开我。”秦漫冷冷道。

　　没心情跟他讲来由，那是一群疯子，她解释不了。

　　江叙迟走到秦漫身旁，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伸手扶着她站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没多问什么。

　　秦漫面色惨白，额头沁起一层密密的汗珠。

　　穿过酒吧街的夏日晚风掠过鼻尖，带来了江叙迟身上温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