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溺》时允青

5、五

　　天都快亮了江霖才合上电脑，揉了揉肿胀的眉心，吃了一粒助眠的药物躺在床上想要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也去看过医生，中药西药都试过，基本没什么用。
　　他索性不睡了，翻出一本书开始看，不多时外面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敲打着玻璃窗，朦胧的雾气萦绕在窗外，还怪浪漫的呢。江霖从小就喜欢下雨天，这样他就可以穿着父亲买的雨靴——（也是他从父亲那里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在院子里踩水撒欢，或者跟小朋友们一起去附近的田地里抓泥鳅，回来后还可以吃上妈妈亲手做的葱花烙饼，一家人过着清贫却也幸福的生活，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江霖考上重点大学那一年，父母为了赚钱开始更辛苦地忙碌着早餐店的生意，某个凌晨也是这样雾气朦胧的下雨天，江霖的爸爸开着摩托车去采购新鲜食材，路上为了躲避突然冲到中间的羊群车子打滑，开到了沟渠里……由于送医延误，硬生生地丢掉了性命。父亲离开后，江霖的妈妈就变得郁郁寡欢，陷入重度抑郁，在江霖读大三那年母亲在家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之后江霖就成了孤儿，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拼命地闯荡，拼命地麻痹着自己。

　　“江总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江霖险些丢掉了手里的咖啡，他今天到公司算是比较早，这会儿大部分工位都还空着，只有新来的小姑娘已经乖乖坐在了电脑前。

　　“嗯。”江霖快速看了赵沐清一眼，接着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雨还在继续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江霖拉上窗帘，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新一天的各种邮件信息，还得抓紧完善一个项目方案，下午有投资方的代表过来星辰开会，他作为总经理势必要促成这项合作，这也关系到星辰未来好几年的发展。

　　叶陈杨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赵沐清也是倒霉刚好掏出手机点外卖就被这位小魔王撞了个正着，她也不躲避就光明正大地开始点外卖，叶陈杨盛气凌人地敲了敲桌子，“新来的，不知道上班时间不能随便玩手机吗？”
　　坐在对面的顾眉赶紧朝赵沐清挤眼睛，让她快给叶总道歉，这可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其实星辰整体的工作氛围挺宽松的，没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看手机，大家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零食，都挺自由随意，叶陈杨之所以如此纯粹是针对赵沐清，谁让她是江霖的人呢。

　　“对不起叶总，我没有在玩手机，这不马上到中午了嘛，点个外卖。”赵沐清不卑不吭地回复道。
　　“点外卖？！”叶陈杨抬高了嗓音，整个工位区的人几乎都能听到，大家若有似无地抬起头伸长了耳朵等着看热闹。
　　坐在办公室里的江霖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不得不走出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解之后说：“今天下午不是要开会么，我来不及点外卖就让小赵帮忙点一份。”
　　赵沐清目瞪口呆，没想到江总会这么说，叶陈杨自然更是想不到，他气呼呼地看着赵沐清和江霖，末了居然来了句：“既然这样，那新来的你也帮我点一份吧，我要少油少辣，牛排六分熟……”那些奇葩又无理的要求简直为难死外卖商家，也难倒了赵沐清，因为她根本一个要求都没记住！
　　等赵沐清哼哧哼哧地拎着一堆外卖上楼后，江霖早已不见了人影，他办公桌上的电脑也不见了。
　　“拿个外卖都那么久……”
　　“吓我一跳！”赵沐清被这突然的人声震惊到，回头才看到身后的沙发上坐了个人，是叶陈杨，他慢悠悠地摘下蓝牙耳机，朝赵沐清投来极为不屑的眼神。
　　“叶总，您的外卖。”赵沐清把叶陈杨那份外卖递给他，又愣愣地看了看江霖的桌子。
　　他去哪儿了呢？

　　此时的江霖哪里还顾得上吃饭，他检查文件的时候发现一份重要资料落在了家里，于是匆忙开车回家取资料。

　　距离正式开会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江霖拿着电脑走进来，他不疾不徐，沉着冷静，简单跟对方寒暄过后开始介绍项目情况。
　　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赵沐清像个小迷妹一样看江霖如何以一己之力成功说服合作方整个团队，觉得此时的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
　　“跟海飞集团比起来，你觉得你们的优势在哪里呢？”一位坐在最中间的戴眼镜中年男人突然提问。
　　江霖正准备开口，却被这人的手势打住，只见他突然回过头对着整个屋子里看上去最显稚嫩的赵沐清说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啊？我……”赵沐清的嘴巴张成了O型，搞不懂为什么这人突然向她提问，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江霖，只见他表情淡定，目光中透着鼓励以及隐隐的紧张。
　　“我叫赵沐清。”
　　“赵小姐，就有劳您回答一下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反正也没什么好怯场的，赵沐清私底下做了不少功课，帮江霖整理资料的时候也专门了解了竞对公司的情况，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简明扼要又自信满满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看到江霖赞许的目光，赵沐清觉得比自己买彩票中大奖还要开心一百倍，她坐下来才发现刚刚讲话的时候过于紧张，手心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还好说话的时候没出洋相，不然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是会影响到合作能否顺利进行。
　　“赵沐清，你讲得很好。”会议结束的时候，江霖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这是他第一次对赵沐清露出这样欣慰的笑容。
　　“谢谢江总。”赵沐清小声回答，细心的她却注意到江霖的脸色发白，表情看上去很是疲惫，和刚才会上自信沉着的他像是两个人。
　　江霖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方向，赵沐清看着他高大清冷的背影，内心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欣赏，理解，心疼，旁人总觉得他是高高在上，强大又成功的霸道总裁，而赵沐清总觉得他看上去是个孤独的男孩，就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神秘又让人禁不住好奇。

　　临下班的时候，叶陈杨在群里发消息，通知大家去公司附近的酒店参加庆功会。原来合作方对今天的会谈非常满意，回去后立刻确定了合作意向，甚至直接取消了接下来的竞价环节。

　　赵沐清本来可讨厌这种活动，压根儿不打算去，所以看到其他人在群里回复的时候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顾眉就不一样，她挺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好不容易有正当理由脱离丈夫孩子，还能免费出去吃大餐，不去白不去。”
　　“小赵，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那家酒店的菜可好吃呢，上次年会我们就在那儿开的。”
　　赵沐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不去了，我晚上回家还有事呢。”
　　“好吧。”顾眉拿起镜子补了个口红，漫不经心地说：“今儿还是江总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想的，突然就答应了，还挺让人震惊。估计是叶总给施压了吧哈哈哈哈。”
　　“什么？”江总也会去？赵沐清的小脑袋瓜顿时变得嗡嗡响，收拾东西的动作放慢下来，默默坐回工位。
　　“刚想起来，我记错了时间……”她编了个没来由的借口。
　　顾眉用纸巾擦去蹭在唇边的一点口红，问：“什么记错时间？”
　　“哎呀，我刚才不是说回去有事吗？其实是明天的事，今晚也还好。”
　　“哦？那这样你不就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庆功会了？太好啦！来来来，快补个妆吧，你看你上了一天的班，整个人都灰头土脸，没什么气色。”顾眉开心地翻出化妆包要赵沐清精心打扮一番。
　　赵沐清简单补了个淡妆，乖乖跟着顾眉去了庆功会所在的那家酒店。她全程都好紧张，紧张到不敢去看江霖的脸，但又忍不住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看他拿着酒杯和众人碰杯交谈，希望他能过来和自己说几句话，但又想着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就觉得很开心。
　　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叶陈杨主动提出要和赵沐清碰杯，看着无法拒绝的架势赵沐清有点儿为难了，她刚来了大姨妈这时候是不能喝酒的，但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心一横想着就喝一次也没关系吧。
　　心思细腻的江霖发现了赵沐清的犹豫，他主动挡过来：“叶总，小姑娘刚来还不太会喝酒，我跟您碰吧。”说完一口气干掉了杯中的酒，叶陈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沐清。

　　“谢谢江总。”赵沐清小脸通红，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她慌忙离开去了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青春时期的胶原蛋白还没有完全消失，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皮肤如今也有了沧桑的痕迹，几条若隐若现的淡纹爬上眼尾，眼神里依旧有光亮但早已不复当初，命运并没有多么善待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反而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不认识的都以为赵沐清是那种从小生长在糖罐里的小公主，她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顾眉就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到现在都坚信不疑，只有赵沐清自己知道那些黑暗的日子她是如何独自咬牙撑过来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从隔壁传来的撞击声让赵沐清恍了神，她关掉水龙头，跑到洗手间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而直觉让她在那个瞬间毫不犹豫地敲开了隔壁男洗手间的门。

　　江霖整个人蜷缩在洗手台旁边的地上，他脸色惨白，声音微乎其微，正试图伸手去够摔落在不远处的手机，这样的场景让赵沐清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扶着江霖的头和肩，“您怎么了？江总？”
　　疼痛难忍的江霖已经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看上去憔悴不堪，额头上浸出冷汗，下一秒就闭上眼睛昏睡在赵沐清眼前。
　　救护车、急诊手术、病房外的彻夜守候，赵沐清一直忙前忙后根本不敢合眼，等到医生从病房出来告诉她：“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等护士做完例行检查就可以进去探望了。这肠胃炎以后饮食一定得注意，该吃饭的时候要按时吃饭，别把身体搞垮了。”“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医生，谢谢您。”赵沐清这才松弛下来，她去医院的洗手间用清水简单洗了把脸，又去打了一壶热水来到江霖的病房门前。

　　一推开门，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蓝白条纹病号服衬得他弱小又可怜兮兮的，赵沐清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倒了一杯热水静静坐着看他。

　　即使是这样的憔悴模样，江霖依旧是好看的，他有着漂亮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轮廓，皮肤白皙，甚至比赵沐清的皮肤还要好，花痴久矣的赵沐清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碰他的脸，哪怕就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当她的手距离江霖的脸颊不到一厘米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温柔地望着她，像个刚睡醒的小动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