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51、记一次和导师的谈话

　　“我天呐，这是粉丝和爱豆可以有的距离吗？这是粉丝和爱豆可以聊的尺度吗？”
　　“他们两个的粉丝画像天差地别，喜欢的偶像截然不同，站的角度也都不一样，但都很好地诠释了，为什么不让爱豆谈恋爱
　　撇开什么造梦是爱豆职责，根本原因就是，打破了女性给予的幻想，暴露了一个普通男人的劣根性。”
　　“复诵那句脱粉名言，我花了那么多钱，你却还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多么好笑啊。”
　　“我希望所有爱豆都能像Starry一样，成团第一天，就跟粉丝坐下来好好聊一下，聊疑惑也好，聊期望也好，起码能明白，粉丝到底要的是什么，而你们要做的是什么。
　　等以后功成名或迷茫无措的时候，再看这一段，都能记起来时路。”
　　“来的只有一个粉丝，我就已经感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爱意，更何况是这个粉丝背后代表的几十万活人。
　　你们爱豆真的要对得起这么多热烈的真心。”
　　“如果姜寒对粉丝很生疏，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于他来说，粉丝的爱可能是这个世上最难理解的事了。他能尊重身边朋友追星，都算他有素质。
　　但是他没有，一见面就像朋友一样跟粉丝开玩笑，结束时说这次换自己看着粉丝走的时候，我要是他粉丝我会爱他一辈子。”
　　“这小子当然不简单，怎么突然这么会营业，以前端的让我想喊女王好拽我好爱，求姐姐赏我一巴掌，现在我要更爱他了。”
　　“比较让我意外的，是萧玉书竟然在镜头前会大大方方地表现自己冷漠的B面，他才是真的很装。”
　　“我说萧玉书那天晚上怎么一直在看粉丝，给所有粉丝都整害羞了，敢情是跟我们会长聊这么深，被上了一课，情绪没走出来呢。”
　　“你别说，后面他营业我都觉得真诚了不少。”
　　“连那天晚上姜寒看他的眼神都认真了不少”
　　“我靠，那天姜寒和萧玉书靠在练习室窗户边的视频含金量还在上升。他们深夜谈心，只因为都刚跟自己最忠实的粉丝聊了恋爱话题”
　　“你反应太慢了，浩瀚宇宙超话已经因为这个糖点又爬到CP榜第一，而他们上次爬到第一，也是因为这个视频【比心】”
　　“我本来还想这个团赛时打的你死我活，完了大家麦麸这么起劲难免抱团，赛后怎么艹团魂。结果看大家这么纯恨我就放心了，我们Starry就是要这种烂人真心感【比心】”
　　“真心掺假意，厕品，假意掺真心，仙品！”

　　***

　　秦久嘴也是开了光，前脚刚讨论谁和谁上PK台，转头自己就和李益明成了本期最后两名，需要根据网上人气投票，决定谁去谁留。
　　这也是成团后第一次淘汰，现场气氛不免陷入严肃。不过因为两人的人气差距较大，胡光麟的悬念拉得不高，直接宣布李益明淘汰。
　　现场有李益明的粉丝，把灯牌举起来，躲在后面哭。
　　因为之前的气氛太好了，大家对李益明的印象就是个没什么烦恼的快乐金毛，但今天第一个就淘汰掉了他。原本还不以为意的秦久，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赛制的残酷，握紧话筒红了眼眶。
　　全场反而只有李益明最轻松，笑着和所有人告别，还让音响老师不要放这么悲伤的音乐，下了台还是一个团的，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胡光麟：“秦久有什么话想跟益明说？”
　　秦久哽咽道：“你不是我们七个人里的第七名，你是全国海选几万人里的第七名，是跨越大洋、经历了两轮全国海选、三轮训练营考核、五场比赛留下的第七名，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都是佼佼者。”
　　说完紧紧和他抱在一起，做一个暂时的告别。

　　***

　　本来李益明还因为自己是第一个和节目say goodbye而低落，但在第二天一觉睡到午饭时间，看着队友们一个个刚训练完，苦哈哈地回来午休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心舒畅，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感叹：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自从上一周一起排练开场秀后，所有人迅速培养起了某种默契，吃饭都自觉地坐在一张桌子上。
　　姜寒一筷子戳到饭里，眼刀恶狠狠地甩过去：“薇薇姐怎么还不把你赶走？”
　　“薇姐说了，我想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就是周五留下来看比赛都可以。我打算先在滨海市逛一圈，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王京墨看见他的手机又酸了：“手机，我的手机，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它了，我都快忘记怎么使用智能手机了。”
　　叶白青环视四周，确定工作人员们离自己非常远后，低声说道：“你不是在厕所马桶里藏了一部吗？”
　　“那是我的备用手机，备胎能跟正宫一样吗？”
　　元广白奇了：“马桶里怎么藏手机？我都是藏在床板底下。”
　　王京墨：“手机外面包十八层防水袋，用透明胶捆好，然后放到水箱里。要用的时间剪开，要藏的时候再封好，我还是跟秦久学的。”
　　李益明嘴巴在吃饭耳朵在听他们说话眼睛在看着手机，突然眯起眼睛看屏幕，食指和拇指在屏幕上不断发大图片，然后说道：“卧槽，姜寒，玉书，你俩这张图绝了。”
　　姜寒一边抽过他的手机一边开玩笑：“我们明哥现在已经掌握了中文的精髓……卧槽。”
　　那是他和萧玉书的一个CP站姐昨晚拍的开场秀的现场图，现在已经转发量已经快两万了。
　　照片上背景是大片黑暗，只有他和萧玉书周身晕染了金橙色的灯光。
　　萧玉书少年打扮，坐在高脚凳上拉动大提琴，微微低头和自己对视，半敛的眼睑透露着俯瞰众生的慈悲，连打在头发丝上的金光都显得无比神圣。
　　自己一身西装革履，单膝半跪，一手拿话筒，一手替萧玉书把大提琴支架按稳，仰头看坐在高脚凳上的萧玉书。
　　像是最虔诚的信徒膜拜自己的神明。
　　姜寒没忍住点了个赞，坐在旁边的萧玉书看见了，直接上手按了保存：“点赞有什么用啊，存下来，拍得多好啊。”
　　突然两人都愣住了，抬头看对面满眼哀怨的李益明。
　　“那是我的手机，更是我的微博大号。”
　　姜寒：“这玩意儿是会显示的吧……快快取消取消。”
　　王京墨阴阳怪气道：“哎呀，手滑嘛，大家会相信的。”
　　果然不到一分钟，王薇薇就打来了电话，姜寒和萧玉书还是很有担当的，直接替李益明接起。
　　“明哥，我跟你说过了，拿到手机不要乱转发乱点赞，你怎么转头给队友的CP微博点赞？吃瓜要上小号呀。”
　　萧玉书：“那个，薇薇姐，是我，我点赞的，明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借他的手机冲浪，结果不小心点赞，刚刚取消了。”
　　王薇薇听见是萧玉书的声音，更疑惑了：“玉书？你点赞你的CP粉干嘛？”
　　萧玉书也很奇怪：“她……拍得好啊，拍得好为什么不点赞？我还想存图。”
　　王薇薇沉默了一会，又强调了一遍：“CP粉在粉圈低人一等，今天是李益明点赞还可以解释为他手滑，但你和姜寒就不要点赞CP粉的微博了，连带CP属性的ID都不要翻牌回复，会被无限放大，你们会被骂卖腐的。”
　　萧玉书跟哥哥有样学样：“顺手的事。”
　　王薇薇：“……”
　　因为有萧玉书参与，姜寒难得做和事佬：“好了，我们尊重所有粉丝群体，不参与不打扰不干涉。”
　　王薇薇对李益明说道：“明哥可以留在园区，但是一定要拍vlog，不止在节目里有KPI，出来之后指标只会更重。
　　不一定拍Starry，拍自己出去玩也行，但是一定要把内容先发给我看一下！
　　没事多穿穿团T，团T现在卖得可好了。”
　　王京墨：“一件99，还是偶像同款，当然卖得好。”
　　姜寒和事佬当不了三秒钟，立马暴露本性：“让我惊讶的是，你们竟然没有割韭菜，没搞粉丝掰头数据那套。”
　　因为他们七个人算是团粉的粉色，都只有七个应援色，所以链接里只有七个款式，无法区分姜寒和李益明粉丝的购买量，虽然大家都默认一大半的销售额是姜汤姐姐贡献的。
　　王京墨：“你可别给蒋总提供恰烂钱的思路了。”
　　王薇薇笑道：“团T我们走薄利多销路线，细水长流嘛。”

　　***

　　下一期要有和导师的合作表演，因此早上选手要和各自导师一起录制开场VCR。
　　姜寒坐在后采间等魏丹砂，见她进来正要起身打招呼就被制止，魏丹砂笑道：“两个月了怎么还这么生疏？要不要喝点酒？”
　　“啊，可以吗？”
　　“果酒可以吧，我伯母家酿的，度数很低，挺甜的，我八岁的小侄子都在喝。”
　　青梅酒倒在小小的墨绿玻璃杯里，颜色浓郁，果香四溢，入口微微酸涩，但很快回甘。
　　姜寒：“麦总说未成年偶像不能喝酒，我还数着日子等我成年呢。”
　　“突然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多了太多束缚，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肯定有，但也接受，这一行这么赚钱，就这么一点要求肯定得做到。”
　　“是这样，之前听你说转艺考，有决定好什么方向了吗？”
　　“嗯……蒋总的建议是让我学表演，但是我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学来不来得及？”
　　“你今年高二吧？如果要艺考的话，你起码得先休学一年才来得及参加省考。你之前在训练营的表演老师是郭丞对吗？”
　　“对。”
　　“郭老师也是我大学时候的表演老师，算起来我们还是师姐弟。
　　我之前有跟郭老师聊过，她说你很有学表演的底子，只要肯努力，花一年的时间去考国戏也是有可能的。我觉得你应该最擅长的就是努力。”
　　“蒋总也这么鼓励我，但我担心我一个半路出家的，跟那些从小学表演的艺术生不是对手。
　　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我的竞争对手里可能有像萧玉书这样从小学音乐、还学得特别好的人我就有点慌。”
　　“果然还是小孩子，对大人的世界充满了幻想，但是长大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对这个世界祛魅。”
　　“祛魅？”
　　“不要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光环而对某个人、某个行业，又或者某个群体有滤镜，并因此畏缩不前。
　　很多从小演戏的童星没能踏入国戏的大门，娱乐圈也有不少非科班的影帝影后。你觉得我厉害吗？”
　　“当然！二十二岁就能拿下三金，还能冲击金棕榈，这不厉害吗？”
　　“可如果去掉这些光环，我觉得魏丹砂并不是个多优秀的人。”
　　姜寒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辩驳，不是因为他觉得魏丹砂是个不好的人，而是因为如果抛弃他现在拥有的所有光环，所谓的寒门贵子、高材生这些头衔，姜寒本人，其实也一塌糊涂。
　　“魏老师，就凭你跟郭老师聊天还会去了解我的情况，我就知道，你脱下所有光环也是个很好的人。
　　但我认同你说的话，看待这个世界要学会祛魅。”
　　魏丹砂失笑：“姜寒，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不用太害怕，也不用想着要准备得多充分才有资格去闯。
　　不用看着别人那一长串金光闪闪的title就觉得了不得，然后像现在这样妄自菲薄。
　　我们这么多业内人士都觉得你能行，你就尽管放开手去试试，你已经拥有试错成本了。”
　　“我明白，只是要放弃我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文化课，去走一条从来没有设想过的路，就忍不住想多犹豫一会。”
　　魏丹砂思考了一会说道：“这样，不从主观鼓励来说，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客观事实。
　　表演考声台形表，声乐和形体你肯定没问题，四个月你就学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算学得快学得好了，接下来一年多你肯定会在这两方面花更多时间。
　　按照你这样的天赋和学习速度，花一年多的时间去学表演和台词也不会有太多问题。等比赛结束，你估计很快就能接到戏，学以致用，才会学得更深刻。
　　你还有一个所有艺术生都没有的优势，就是不用花大力气去学文化课。每年有很多艺术生因为文化成绩没能踏进名校，你就没有这个烦恼。
　　再不济，花点钱，去申请国外的表演学校，一年后你肯定有这个钱。”
　　姜寒大笑：“可不敢这么讲，万一一年后我凉了怎么办？说不定到时候又变成素人了。”
　　魏丹砂眼神一动，不动声色地给姜寒倒了一杯酒：“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风险意识这么强，名利加身的时候，都在担心以后自己会无依无靠。”
　　姜寒急忙摆手：“我只是习惯性预设最糟糕的情况，人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应该的，深思熟虑是好事。我相信你可以的。考不考得上国戏，老师都罩着你。”
　　姜寒和她碰杯：“谢谢魏老师！”
　　结束录制，出门后魏丹砂才说道：“刚刚在镜头前不好说，如果你要考国戏，我可以帮你联系国戏的教授给你上课。”
　　“不麻烦吗？”
　　“有什么麻烦的，到时候带你去见一面，好的教授光靠钱和人脉都请不来，关键得你自己争气，得让他觉得你孺子可教。”
　　姜寒没有立刻答应，他现在不是孤儿了，没有权利心安理得接受他人的善意。他深知，命运的一切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明码标价好这个道理。
　　因此小心说道：“魏老师，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可以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魏丹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记住这句话喽，以后有需要你的地方，可不要太快拒绝我。”

　　***

　　与此同时，萧玉书推开隔壁小门，就看见周方海坐在里边，脚边放着一瓶红酒和白酒。
　　不管萧玉书在舞台上怎么矜贵优雅，周方海一看见他还是会想起他小时候的可爱模样，拎起两个高脚杯倒上红酒。
　　“来，家里酒庄今年刚产的，今天我们叔侄好好聊聊。”
　　萧玉书晃了晃，抿了一小口，赞赏:“好酒。”
　　“多好喝？”
　　“一口三万的好喝。”
　　周方海大笑：“怎么样，比赛比到现在有没有压力？”
　　“还好。”
　　“我们搞创作的，不怕生活有压力，就怕生活没活力。”
　　“我的钢琴老师也这么说，他说我弹《悲怆交响曲》都像在弹《欢乐颂》”
　　“我以前见你你还没这张椅子高，现在你站起来都快和我差不多了。
　　当时我在舞台上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很陌生，哪怕后来我们聊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我也不能把你和小时候那个要抱抱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直到我听了你的作品，我才慢慢意识到，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身上找到小时候的影子，明明现在的你也是我的侄子。”
　　“周老师，你看，我叫你最多的就是周老师，而不是表叔。不是我想要撇清我们的关系来证明我自己，说句冷漠无情的话，我也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我的一个亲戚。
　　你就是我的老师，我在音乐上特别尊重和喜欢的一位前辈。叔侄这样的关系，是锦上添花。”
　　周方海大笑：“你现在写歌很飘着，没落到地上。好听是好听，但炫技太过。
　　其实很符合你的年纪，好像要把所有会的东西全部在一首歌里展示出来。
　　但有时候又因为年纪太小，拥有的太多，所以会显得很空洞。
　　不过不要紧，你只是缺少历练，只要在音乐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肯定会有非常大的突破。”
　　“我的每个老师也都这么说，所以我就来这里找找生活，看看我欠缺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现在是有点找到了。”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周方海突然大笑，萧玉书很无奈。
　　周方海一口闷了高脚杯里的红酒：“白青那首《深渊明月》，浓缩起来就是尼采的一句话——越是向往阳光的参天大树，他的根会往越深越黑的地底去。
　　姜寒就是这种人，他的美丽并不在于肤浅的皮囊和骨相，而是他植根于黑暗中永不屈服的坚韧。你知道天有多高，他知道地有多深，你和他在一起，比和叶白青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要强。”
　　“姜寒带给了我非常非常多的、很难说出来的东西，还有很多人生新体验。我觉得跟姜寒在一起的这四个月，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世界。”
　　周方海看着萧玉书青涩稚嫩的脸庞，问道：“你现在还想争C位吗？”
　　“我一开始其实是想参加完训练营就回学校，正好开学嘛。后来是因为很多原因，才决定来比赛。
　　我当然会尽力去争C位，但它不会是我的职业生涯里的最终目标。”
　　“那音乐呢？”
　　“决定参加比赛的原因里，有一个就是我想换个方向做音乐，我发现音乐制作人这个职业也很不错。”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把一生的职业都放在音乐上，等到了一定时间就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像我一样吗？那萧家呢？你的父母妹妹呢？”
　　这次萧玉书没有立刻回答，周方海说道：“你其实也没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