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36、夕阳无限好

　　《如烟》剧组早早拿出暖风机，工作人员们都拉上羽绒服帽子，闭紧嘴不说话维持热量，处处一片肃杀。
　　拍摄也已经到了陈均鸿的人生低谷期，姜寒的状态非常有利于入戏，梁青泽坐在监视器后嘴角咧到耳根。
　　“这次丑闻来得及时啊，姜寒这状态太好了。”
　　姜寒坐在他旁边，只回了一个“滚”字。
　　“但是这部分要拍完了，后面就是陈均鸿东山再起，你要快点脱离现在这个状态。”
　　“那怎么办？不如梁导保佑一下，我能凭借《凤于九天》那几百场戏一夜爆红？”
　　“那你还是凉着吧。”
　　《凤于九天》已经播到了君淡出现的剧情，反响确实非常好，甚至将收视率拉高了0.02，不管是观众还是原著粉，都非常满意姜寒的表演，为此连带着Starry的名声都挽回了一些，但还不到一夜爆红的程度。
　　然而这次连梁青泽都没想到，姜寒竟然真的靠这几百场戏翻身了。
　　因为君浓出场了。
　　第四十八集，顾剑霜在酒楼上，认出楼下经过的那把油纸伞是君浓的，想着多年未见，就故意朝他扔花生米，结果油纸伞轻抬，一张俊美无俦面孔就这么撞进镜头，撞进所有观众心里。
　　尤其是BGM进入得恰到好处，一声铃铛轻响，优雅轻盈的弦乐随着君浓的抬头拉起，好像穿过九重宫阙，看到了等待已久的良人。
　　“果然，没有人能在萧玉书写的BGM里拒绝姜寒”
　　“我以为君淡就已经够惊艳了，一心为了家族和哥哥的疯批美人本来就戳我的XP
　　结果没想到君浓更绝，整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温润病美人，一体双生一人两面！”
　　“主要这个演员也很会演，原著里我丝毫不觉得君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在我看来就是个无能狂怒阴暗爬行的搅屎棍，但是他演的君淡让我发出尖锐爆鸣
　　他不就是想要振兴家族吗？他不就是想要治好他哥哥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他？！
　　他只是个为了亲人不停被人利用的笨蛋美人罢了，脾气爆就爆点吧，长成这样脾气要是很好那还了得？！
　　结果下一集，来了个脾气好的版本【惊呆】”
　　“我去看了原著君淡的部分，从情节来看都是还原的，不存在加戏，纯纯是姜寒演技好
　　姜寒演的让我相信，君淡和君浓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不是全部智商情商和人品被点在了君浓身上”
　　“演员是好演员，就是朋友之前刚吸毒被抓。”
　　“又不是他本人吸毒，连坐都不带这样的。”
　　“我看他把道歉声明置顶了，写的也很有诚意，一看就不是别人代笔的公关稿，换我我都觉得冤，同事的错凭什么要我买单”
　　“而且哪有正当红的演员微博置顶是道歉声明啊，这不是让人点进来一看就丧失追下去的欲望吗，就凭这一份担当我就觉得这人不会差”
　　“可他到底还是带着Starry的title，一个出过劣迹艺人的男团不应该原地解散退出内娱吗？”
　　“每天一问，Starry到底什么时候解散？”
　　短短几秒的镜头被全网转发，这部剧的收视率在同时段播出的电视剧中拿下第一，倍杀第二。
　　运营组拉出数据图，就看见君浓出场后的收拾率呈直线上升，突破了1。
　　梁青泽看着群里的数据图，各位制片老板纷纷艾特姜寒，给他比大拇指，姜寒则回了一遍又一遍的感谢和惶恐。
　　梁青泽看向身旁的姜寒，手指打字的速度快到只剩残影，但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姜寒注意到他的神色，摘下一边蓝牙耳机，用眼神询问他要说什么。
　　梁青泽意识到他的耳机里是有声音的，摆摆手表示没事走了。
　　耳机里萧玉书问道：“你不开心吗？”
　　“谈不上不开心，只是经过这一件事后，突然很难轻易因为一点点成就而感到很强烈的情绪了。
　　萧玉书，为什么你好像没有受一点影响？”
　　“可能因为我从小经历的听的，比这要残酷得多，所以承受阈值要比你们高。
　　这确实也不是什么会毁了一生的大事，等风头过了，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挂了电话后，姜寒通身无端打了个冷颤。
　　两年了，走过了太多烈油烹火的时刻，也有过清炖慢熬的瞬间，到现在，是不是该冷静下来，想想以后了呢？
　　婚姻是利益的缔结，而爱情只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忽然脸上落下几点冰凉，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
　　下雪了。
　　姜寒伸出手接住几粒雪花，想起前年下初雪的时候，他和萧玉书在宿舍小区门口堆了三百多个小鸭子，那个十块钱三个的雪夹现在还放在柜子里。
　　于是站在远处的梁青泽发现，两个多月过去，姜寒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

　　晚上姜寒回到酒店，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魏丹砂等在行政酒廊，已经给他点好了一杯曼哈顿。
　　“这边的酒店调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好酒，也就这款曼哈顿做得好点。”
　　姜寒看着面前这杯熟悉的酒，想起了在申城时，他和萧玉书为了骗一杯买一送一的饮料“假扮”情侣的事。
　　“魏老师，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我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人，今天网上的评论你也看了，本来可以大获全胜，可是偏偏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声音。”
　　“我不会退团。”
　　魏丹砂没想到姜寒竟然这么直白地拒绝了自己，愣了愣才笑道：“我知道你重感情，但是不用这么着急拒绝我。
　　这次的营销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你也知道你树敌多少，负面通稿又有多少。
　　但我不是在要求你回报什么，而是想证明，如果你来我这，待遇只会更好。
　　现在你舍不得你的团我理解，这也是我选你的原因之一，重感情。
　　但是也要提醒你，感情不能当饭吃，长夜很会培养音乐人，但演员就差了点，影视圈可比音乐圈麻烦多了。
　　更何况，我不觉得你是甘于做个演员的人。”
　　姜寒握紧椅子扶手。
　　“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也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姜寒点头致意：“谢谢魏老师。”
　　魏丹砂走了，姜寒还坐在行政酒廊里。
　　他周围只有头顶的吊灯散发着昏暗的光源，打在酒杯里的冰球上，泛起莹润的光泽。
　　落地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中，鹅毛大雪如春日柳絮般纷纷扬扬，姜寒孤寂的身影，像极了一出唱到尾声的黑白默剧。

　　***

　　年底《如烟》终于杀青，梁青泽收起刻薄嘴脸，祝姜寒从此星途璀璨。姜寒也不再跟他呛声，祝他这部电影大爆，希望下次再见他们都身价暴涨。
　　梁青泽：“行了，别商业互吹了，快走吧，我们下次见。”
　　姜寒一结束行程就赶紧回学校销假，找辅导员拿了这几个月老师上课的视频和安排的作业，把该补的课时学分都补上。
　　七八节还有课，赶去教室的路上遇到郭丞，郭丞让他帮忙把保温杯和教材先带去教室，把要板书的内容交代给他，自己先回办公室批个作业。
　　五六节教室没人，所以已经有学生提前占好了前几排中间的座位，姜寒便把书放在第一排过道边的两个座位上占座。
　　快到上课时间，大家陆陆续续来到教室，看见正在板书的姜寒都愣了愣，退回去看了眼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教室。
　　姜寒开玩笑：“怎么？我不是这个班的？”
　　其他人连连摆手：“不不不，是你太久没来上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新来了助教。”
　　元广白走到他身边打量黑板：“写啥呢写这么多？”
　　“郭老师这两节要讲的大纲。”
　　“哦对，她讲课喜欢先列大纲，哇，这也太多了。我们坐哪？”
　　“第一排靠过道那两个位置。”
　　“这么前面吗？”
　　笃的一声，姜寒指间的粉笔按在黑板上停住，奇怪道：“原来你是坐最后一排的人吗？”
　　元广白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刚开学不是出了点事嘛。然后我就不太想坐太显眼的位置，一般就坐前排靠墙的位置。”
　　“那是一点事吗？”突然有人从两人身后经过，听见这话忍不住嘲讽，“吸毒是小事吗？”
　　姜寒用眼神询问元广白这谁。
　　元广白小声道：“学委。”
　　姜寒：“队友吸毒当然不是小事，要不我出钱送你去美国，你把我那个前队友抓回来送进监狱，我替Starry全体成员感谢你。”
　　所有人纷纷从手机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看热闹的兴奋。
　　学委没想到姜寒竟然刚呛回来，反问道：“你队友吸毒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去……”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哔哔赖赖。”
　　“这是违法的事，人人都有权利谴责。”
　　“你是真的想谴责这种行为，还是想给自己扯大旗掩盖拜高踩低的扭曲心理？还没进娱乐圈，就先把娱乐圈陋习学了十成十，你可真是比我还像个天生爱豆。”
　　“吼，难得回来上个课，原来是来为好队友报仇，你俩该不会有什么吧？”
　　“怎么，你嫉妒？”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元广白崇拜地看着姜寒，他没想到原来处于低谷期，竟然也可以这样嚣张地反击。
　　那男的气笑了：“你还真是……”
　　“你能闭嘴吗？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一点都不想搭理你吗？
　　还在那边哔哔哔说个不停，是没长眼睛看不懂脸色，还是多长了张脸这么厚颜无耻。”
　　学委脸都绿了，正好任远跟着郭丞进来，任远见状急忙打圆场，把他劝回座位。
　　郭丞是从姜寒还没出道就看过来的孩子，早就知道他什么脾气，笑道：“姜寒，你在梁青泽剧组该不会也这么骂人吧？”
　　“在他上个剧组我就骂过了。我以为梁青泽已经够欠揍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欠揍的。”
　　所有人心思转了转 ，梁青泽是知名大导，一部在播大热剧把姜寒带出谷底，电影处女作更是让姜寒做了男主角，说是他的伯乐都不为过。
　　比姜寒年长十多岁，姜寒却能直呼他的姓名，言辞如此亲昵，看来是搭上了这条人脉。
　　大学就是小型社会，在座都是即将进入娱乐圈的演员，心思比一般大学生活络不少，闻言都开始有意无意跟两人搭话。

　　***

　　去食堂的路上元广白问道:“姜寒，你都不害怕吗？刚出事那会我浑身难受，走路上总感觉大家都在议论我。”
　　“越是低谷期，气势越不能输，别人一旦知道你轻而易举就能被打趴下、被打趴了就能随意欺负，自然都来踩你一脚。
　　你看我当初在训练营，那么多人在背后议论了我那么久，还不是见到我就得闭嘴，生怕我听见了找他们麻烦。
　　怕就怕他们连议论都不避着你，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地讽刺你。”
　　元广白感叹：“你就该坐这个位置，我没有你这种心性，安安分分当个第六也不错。”
　　姜寒微笑：“傻孩子，现在你垫底了。”

　　***

　　又是一年时尚盛典云集时，HW第一个抛出橄榄枝邀请Starry。
　　这次众人低调亮相，每个人都拿出最好的状态，表示自己依旧是偶像圈的中流砥柱，是其他人难望项背的前辈，并不会因为此前的丑闻受到影响。
　　媒体的通稿也齐刷刷写着“Starry风波后首回归，状态形象俱佳”，团粉哭着说曾经熟悉的Starry回来了，各家唯粉痛骂长夜死不悔改。
　　姜寒的出圈角色在前，HW的邀约在后，这桩丑闻正在过去，各个节目组和商务也开始重新接洽与Starry的合作。
　　但也仅限于和前三名的合作，萧玉书的幕后邀约则是一直都没断过，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接受。
　　一行人再度落地澳门，参加吴省卫视的跨年演唱会。仿佛又回到了刚出道的时候，大家提起两天出发，先在酒店排练两遍，再去体育馆，用对待正式舞台的态度对待彩排。
　　只是这一次，只剩六个人了。
　　31号晚上的澳门体育馆人声鼎沸，周方海晚上还有其他行程，电视台只好把他排在了Starry前面上场。
　　周方海在表演结束后抢过主持人的活，毫不避嫌地邀请Starry上台，和他们一一拥抱，让观众们期待Starry的回归首演。
　　不管名声如何评价如何，业务能力都是自己拼出来的，不会消失更不会骗人，听着满场的欢呼，六个人向四方观众九十度鞠躬，大声喊出Starry的名字。
　　最后三分钟，所有人回到台上一起倒计时，当秒针归零，地球又完成了一圈公转，Starry像往年一样抱在一起，庆贺2020年的到来。
　　新的一年来了，姜寒想，三年了，他都念大学了，萧玉书竟然还不到十八。
　　他是个俗人，爱情不是友情，长期稳定即可，爱情是婚姻的前奏，亦或者是人生某一阶段的收尾。
　　三年了，他和萧玉书的爱情，是不是也该迎来新的变数。
　　盛大的烟火中，萧玉书紧紧抱住他：“新年快乐，我们又过了一年。”
　　姜寒也圈住萧玉书，闭上眼睛说道：“每年都要跟我说新年快乐，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萧玉书没觉出什么异常，以为姜寒是担心Starry合体机会越来越少，届时不会像现在这样同台跨年，哄道：
　　“跨年晚会还是有可能合体的，万一我们真单飞不解散，我上晚会的概率比你这个演员大，到时候我去哪台你就去哪。”
　　姜寒失笑，放开他问道：“为什么不是你跟着我？”
　　“你愿意让我跟那也行啊。”

　　***

　　2020年第一天凌晨，日本娱记拍到楚长月和温洱从富士山边的一家温泉山庄走出来。漫天风雪中，楚长月搂住温洱深深吻了下去。
　　姜寒看见这段视频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温洱和楚长月去日本旅游这件事，姜寒还是从他朋友圈知道的，今天下午他还发了一张和富士山的合照。
　　姜寒当时直接一个跨国电话过去，抓着他问了很久，以为他真的要跟楚长月复合，带着奶奶去日本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姜寒在这边跟个老父亲似的担忧来担忧去，温洱一句话就平复他所有担忧
　　“我只是来兑现十五岁的承诺。”
　　结果新年伊始就和长月爆出这样的绯闻，现在新闻底下全是艾特自己和云鼎的。
　　姜寒没有立刻打电话过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估计现在温洱也挺乱的。然而第二天，温洱就落地香港了。
　　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温洱接起电话时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沉静。
　　“长月还会再来的。他现在也是个大人了，山崎家这段时间需要他，他不能任性。
　　而且，我们都需要冷静下。”
　　姜寒看向正趴在笔电前准备留学材料的萧玉书，说道：“这样，这段时间乐队怎么办？”
　　“丹尼尔在物色替补了。”
　　“温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你没有要跟长月复合的意思，不如就趁这次断个干净。
　　反正长月在日本肯定不是去救死扶伤，以后入境也许会更困难。”
　　这次对面安静了很久，只有规律的呼吸声伴随着电流传入耳膜。
　　“我放弃过长月一次了，希望这次，是他来放弃我。”

　　***

　　年初秦久照例来江城医院体检，他不喜欢私立医院过分热情的服务，更喜欢一个人来公立医院。
　　从导诊台拿了体检单出来，想起这学期一门理论课的期末成绩是在今天出分，就顺手掏出手机查分。
　　第一名！Yes！！
　　秦久妈妈打来电话问他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还问起了体检结果。
　　秦久很高兴：“身体健康，成绩优异，事业重新起步，学业一切顺利，前途一片光明，果然新年新气象。”
　　电话里秦母也大笑着应和，下午五点的落日余晖辉煌灿烂，从医院的落地窗毫不吝啬地洒进来，不少病人都驻足欣赏这美丽的黄昏。
　　秦久脚步匆匆路过呼吸科，而呼吸科科室里，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主任医师看着刚从疾控中心传过来的结果，怔愣着没有说话。
　　周围的实习医生正拿着小本本准备听课，主任环视一圈这些年轻稚嫩却又充满朝气的面孔，挥挥手让他们先去忙别的事，临走前却又叫住他们。
　　“孩子们，离开医院时记得做好消杀，出门在外也要戴好口罩，保持距离。”
　　实习医生们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点头。
　　其他医生跟着主任走出科室，看着学生们迎着夕阳离去的背影，主任对副主任说道：“还记得我们刚毕业那年吗？”
　　“当然，刚毕业什么都不懂就去了非典前线，那可真是一场硬仗啊。”
　　“我们都走过来，他们也可以的。”
　　2020年1月23日，新冠疫情席卷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