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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鹿寨中,周文泰负手而立,面前一方亲手绘制的地形图,高悬于顶。
      今日他未着铠甲,一袭常服,依旧显得长身而立、面冠如玉。
      背后,皆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此时,帐中议事,大家竭力压低了声音,依旧盖不住行伍之人生就的大嗓门。
      “将军,你说君上到底何意?将我等搁置在这,不说半月,也有十天了。我家中来信催,老娘晒好的腊肉,还等着我回去开荤呢。”
      “是啊!若非怕违反军纪,我真想跑回家去,亲亲我那大胖小子。内室生产的时候,我不在身边。这次回去,只能任她河东狮吼了。”
      “这事好生奇怪!从来没有打了胜仗,德胜凯旋的将军,受此等冷遇的。老将军在时,征战戎狄,班师回朝,先王可是亲自出城迎接。”

      周文泰握着挎在腰间的剑,不自觉掌心紧了紧。
      这是陪他浴血奋战的伙伴,总在决胜时给他勇气和力量。此刻也对眼前的局势,没了主意。

      他默了默,方转过头,情绪尽数敛下,只余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与在疆场浴血厮杀时的冷冽不同,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弧度。
      眼下不能军心大乱,面对自己的心腹属下时,开口调笑了句:
      “是想婶子的腊肉吗?我看是想你家中的娇妻吧。”

      说罢,帐内立即起了一阵轰笑之声。
      被调笑的泥腿子、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双手一摊,干脆认了:
      “别怪弟兄们想,这连月苦战,见不到荤腥,熬得跟和尚似的。好不容易打了胜仗,还不准回家松快松快身子?”

      帐中笑声更大,周文泰只静静听着,并不参与。
      军中好讲些荤话,他知晓却从未参与,倒是也不制止。
      一来筝筝不喜他习得那些流里流气的坏毛病,二来他读书时是兵家、儒家双修,圣贤书不允许他口无遮拦。
      不阻拦也实念在征战太苦,军令太严,若是连衣食住行都一并管着,还管他们过过嘴瘾,就太没人情味了。

      他听着军中的笑声,总有海市蜃楼般的虚无感,仿佛眨眼间便化为灰烬。
      不如他在草原和戈壁摊上,脚踩在实地上,带给他的安全感。
      眉间的平静褪去,那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肃杀之气、又开始若隐若现。

      “将军,你也别说我们,莫非你就不想夫人吗?”属下又跟着调侃了一句。

      周文泰听见筝筝的名字,忍不住牵起唇角,直到有随从过来,不自觉低了头,听随从耳语探子的密报:
      “将军,都尉来了。只不过乔装改扮、秘密出行,未报官府记录行踪,也没让外人知晓。”

      周文泰知道了事情的份量,默不作声地甩了甩手。

      帐外,隔了老远,就听番子来报:“将军!老将军有家书一封,让小的务必送到您手中。”

      周文泰双手接过书信,想起自己出征时,父亲一病不起,长年累月领兵打仗积攒下来的伤痛,终究在那一刻爆发,有些熬不住。
      这次回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想是告诉他这个喜讯,他该高兴了。就像民间总有冲喜之事,他不是没想过效仿之,迎筝筝进门。只是坦途来的太突然。再者说,筝筝是他心口月色,不是用来冲喜的工具。
      如今,看他还能动手写书信,病情八成是好转了许多。

      周文泰示意散帐,摊开父亲的竹简,上面只有寥寥几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一霎时,心底思绪翻涌。

      直到时克然一身玄衣进帐,先行了礼,便被周文泰一把扶了起来。
      “时兄不必客气,快跟我说说,京中可有什么传闻?”

      时克然开口前,先瞥了一眼帐外,直到周文泰点头:“安心,帐外都是我的人。”
      才同他说起:“君上称病不上朝是假,一直在暗中谋划。君上身边的眼线来报说,朝中有重臣参了你一本,说你与戎狄私通,欲谋权篡位。”

      “无稽之谈!”周文泰欲抽剑,又强把怒火压了下去。
      “草原一战,斩首戎狄部落勇士八万,杀得他们片甲不留,逼着他们将侵占我大覃牧民的牧场、粮草、女人……一一归还。若我当真与他们私通,何来血染大漠?”

      “我也有此一问!可他们说,这是你跟戎狄早商量好的,根本没有什么斩首敌军八万,而是谎报军情。”时克然安插在宫里的探子,是背着父亲的,不然父亲定要气恼。
      没得君上在相府安插眼线就行,他在咸阳宫安插眼线就不成。
      他这个都尉可不是白当的。不过借职位之便,也只打探到了这点消息,更多的,便是没有了。
      “他们还说牧民依旧食不果腹、风餐露宿,并没有将草场替他们夺回来。”

      “你也不信我?”周文泰一拳砸在面前的沙盘上,任由沙石溅起,一阵扑簌簌作响。

      “我怎会不信你?我若不信,我今日就不来了。”时克然说完,先将自己的话否了,因他今日是奉了密诏来的。
      “现在,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你信不信我。君上有令,让我接手带兵。给我三日,整顿军营。你即刻回咸阳赴命,君上召见。”

      周文泰明白了:“朝中是有人要陷害我。”
      所以,那个大着肚子的胡姬女子,跟他与胡人私通,都是一派胡言。
      只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朝他身上泼污水。
      “只是我想不明白,那人针对的是我,还是我父亲。若是我自己,即便布下天罗地网,我也不怕。可若是冲着我周家而来,其心可诛!”

      “我还在暗中调查,尚未查明是谁。不过想必也是武将,因老将军跟文官没有利益冲突。”时克然心中有几分过意不去,分明是周将军打了胜仗,自己未出一力,却要分一杯羹。
      不过眼下,周将军的功绩都被君上否了。那这只军队,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妹妹那边,得遇机会,我也会去帮你澄清的。”

      “不必了。”周文泰算是知道,筝筝为何给他写那封檄文。
      其实早在时兄告诉他前,他便听闻了这些传闻。只大覃民风彪悍,君上开张圣听、倡导百家争鸣,人心良莠不齐,有贤能之士出谋划策,就也有那长舌妇绕唇古舌。
      连君上跟前,都有言官死谏,何况他一初出茅庐的少将军。被人非议,太正常了。
      眼下,却是拦下了时兄的一片好意:“不必了。就让她恨我吧。我如今深陷漩涡,不想连累她,又为我担惊受怕。”

      周文泰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幕后之人早不上奏、晚不上奏,偏熬到父亲病倒,自己子承父业,才去皇上跟前颠倒黑白。
      到底是在忌惮什么,害怕什么?
      难不成,是知晓父亲带兵,从不需要统兵虎符,老将军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人心所向。
      而他现在还太嫩了,没那么声势浩大,也没有聚拢人心的能力。

      就像此刻,将虎符交给时兄,他立即孤掌难鸣了。
      得益于父亲的耳提命面,底下那帮将士,都知他们是君侯的子民,而不是周家的家臣。
      父亲没有虎符调兵遣将,尚且不是十拿九稳。若自己想自保,更是难如登天。

      “可你这样,小妹会很伤心。”时克然既不愿他遭受非议,更舍不得小妹那双眼睛、又哭成了兔子。
      “她心思都在你身上,你就不怕她死心眼,钻牛角尖?”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慎重。就让她因为误解恨我吧。”周文泰按住胸口,那里装着她那封书信。
      一直拉扯着他心脏骤疼,又仿佛在他胸口燃着一团火。
      “若能脱身,我自会去负荆请罪,要打要杀,由着她。可若没法脱险,还不知是怎样的万丈深渊,就让她恨我、放下我、忘了我,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我不值得她惦记。”

      他的小姑娘该是光风霁月、无忧无虑、明艳多姿的,相国的掌上明珠,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有人护着。
      她不该为着自己殚精竭虑、奔走呼号。
      只要一想到她那双含情目,泪眼汪汪地哀怨瞧着自己,便几乎将他的心都搅碎了。

      “你没资格替她做选择。万一她愿意跟你风雨同舟,不是那胆小怕事的人呢?你又怎么知道,你替她选择的道路,就是为她好。”时克然也是关心则乱,舍不得小妹伤心难过,又不愿她身陷囹圄、受牵连。
      自知失态后,拱了拱手,道:“好。我答应你。我跟你一样,都想保护她。”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让她难受一时,也好过剪不断理还乱。
      争端,本来就是男人之间的事,不该把小妹搅进来。

      时克然已撩了帐出去,周文泰用手肘撑在沙盘上,静默半晌,才思量进京赴命之事。
      事不宜迟,最迟后日也得动身了。
      时兄也是自幼在军营里滚大的,先前还跟着父亲参与了征讨匈奴的战役。临走前,想必没什么要交代的,他就能做得很好。
      若是节外生枝,反倒映衬了外界传闻的他有谋反之心。

      父亲的信笺上寥寥几笔,可是在昭示着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还是这场闹剧,总会以正义收场。
      君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是不是也该对这位君上多一份信任?

      周文泰心底乱糟糟的,从胸口掏出筝筝的书信,上面龙飞凤舞、可见胸中愤慨,连往昔祥和安宁的簪花小字也没有了。
      起笔就是:[周文泰,你是石头、木头、驴粪蛋儿。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你说不愿承袭前辈祖业,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当一纨绔子,混吃等死。要自己去挣军功,只有建功立业,拿军功说话,才有资格迎我进门。现在呢?
      我看你就是嫌在我身边,被我管束。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没人管你了。你就可以左拥右抱,胡来。连胡姬,你也敢碰。你不怕她们的大祭司和传染病么?
      咱们俩没有来日了,不过你记住,不是你退婚,是我不要你的。男人没有贞洁,不如自宫当宦官。你这样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人,我看不起你。
      我真想知道,你同那异域女主耳鬓厮磨的时候,可有想过我?
      以后在咸阳遇见,姑奶奶抽死你。]

      他将信笺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几乎能倒背如流,这是她的审判,她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大司寇。
      随后连自己也没察觉,有一滴泪落在绢帛上,晕开了墨迹。
      他立即用指腹抹去,只是那晕染的地方,越抹越糊。
      陡然间便慌了神,这可能是筝筝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
      若是连这绢帛也丢了,他还能拥有她残留的什么呢。若是连断壁残垣也一并遗弃了,他怕置身冰窖、寒夜冷时,再没有能暖他。

      他不敢再擦了,将那封绢帛重新按回胸口,就像无数次那样,恨不能将她揉碎进身体里。
      将绢帛搁置好,放在离胸口最近的位置。

      帐外,有甲士过来回禀:“将军,时小姐进了军营,在鹿寨求见,正在往主帐来。”

      周文泰不愿被下属瞧见自己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倒不是怕失了威严。
      他的威信是打出来的,不是空有一副皮囊、胸无一策、只能让将士们做人肉沙包,吆五喝六装出来的。
      只是不愿在军中流露太多私人情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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