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尽弓藏的将军谋反了》难再叙

104、第 104 章

　　小姑一向不大注重礼数，时夫人早已习惯了，以前当她天真烂漫，还是个孩子，记不起这些；现在只以为一家人，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可心底还是有几分不痛快，若她心里真有这个侄儿，不用提醒，她都知道带吃食和木偶，没这份心，别人提醒也无用。

　　“如今，我不知该称呼你王后还是妹妹，暂且冒犯，唤你一声筝筝吧。”没领着她进屋，先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
　　“你兄长接二连三受伤，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替代。你若不是为着来探望他，也别再给他平添烦恼了。否则，他无能为力，只是干着急。”

　　“嫂子，对不住。我也盼着我哥哥好，且我不是为着自己的事。”时玥筝朝堂里张望了一眼，心急如焚。
　　“我是小辈，您称呼我什么都行。”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我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只想看你是怎么做的。我不管你是为了谁，总归不是为了你。其实我也明白你是为何而来，但是丫头，你姐的命是命，你哥的命就是草芥吗？”时夫人没那高风亮节，这么多年，她受的苦够多了。
　　也不跟她怪外抹角：“小筝，你将江敞杀了之后，跟时家人说，你不会再为任何人妥协和牺牲了。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但你能不能一视同仁？你不愿意自己受委屈，也不能把你哥推出去吧？不能因为他是老大，就该死。他也有不为时家人奔波的自由。”

　　时玥筝紧抿着唇，低头盯着自己鞋尖，半晌才道：“嫂子，若我自己都没有去努力过，自然没资格把别人推上去，当挡箭牌。但我哥有知情权。不管他怎样选择，我都不会置喙。”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不要求你三缄其口，更不会干涉夫君的决定。但他愿意为时家前赴后继，我不反对。他若想安稳度日，也请你别劝他高风亮节。”时夫人说罢，已是拥着她，与她一并进了屋子。

　　时克然能下床了，只是体虚，还有些跛脚。

　　时玥筝见状，立即过去搀扶，嘴上埋怨道：
　　“哥，你这又是何必？周文泰还没说什么，你就未雨绸缪。就算想撇清关系，也该想个更好的法子。”

　　“暂不说我身边没军师，就算有，也不是我的家臣，都是君上的人。谁能给我出谋划策？”时克然扶着墙根，缓缓走到太师椅上坐下。
　　“不过有你给我做小奸细，通风报信，让你哥早作准备，你说我是不是能长命百岁？”

　　时夫人端来了凉热刚好的茶，又拿了块帕子给他擦汗。
　　“入秋渐凉，你还能出这么多汗，可见体虚，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还是要好好休养。”

　　时克然享受着夫人的温柔，押了一口茶，道：
　　“我这不是在好好休养？现在连门都不出，也没任何应酬。”

　　时玥筝听出她弦外之音，只作听不懂。
　　想不到兄长这时候还有心思，同自己说笑，直接开口道：
　　“哥，阿姊……”

　　“不是哥哥不管，而是我管不了。我既左右不了君上，也命令不了琼儿。若是让君上转变心意，你在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进言时不是更便利？何况，你与琼儿关系更好，若你说，她都不听，我说了，她如何会听？”时克然明白她要说什么，却也没逃避，表明了立场：
　　“小妹，若你有女儿，执意要嫁一浪荡登徒子，你是由着她，让她受尽苦楚。还是强迫她，必须嫁给你精挑细选来的、人品贵重的夫婿？”

　　“我想给她自由，因为那是她自己的人生，不是我的。可又舍不得她受苦，也许她暂时恨我，以后就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时玥筝也不确定。

　　“那我再问你。将军的志向是精忠报国，战死疆场。你说那太惨烈，非逼着他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一辈子没大出息，也一辈子平安顺遂。学子的志向是封侯拜相，被君王重用。你说勾心斗角太辛苦，非要他在家织布种田，倒是清闲。”时克然旁征博引，才又说回琼儿：
　　“她愿意与夫君风雨同舟，就像你从前不顾时家死活，也要与罪臣周将军在一起。若家里人将你关起来，为你好，你愿意吗？”

　　“可姐姐跟姐夫，明明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啊。何况，孩子还那么小！”时玥筝说到后面，也有几分心虚。
　　“也许吧，是我舍不得姐姐。很多时候，人死了只是一瞬间的事，可他们活着的亲人受不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琼儿，如何就知她对谁爱不爱？就算不爱，这是她自己选择。她不是谁的附庸，我们更没资格代替她做决定。”时克然也不知她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就算后悔，恐怕也来不及了。
　　“若琼儿需要我，我拼上全力，也要护她周全。可她一心求死，我又如何去驱赶一只倒地不起的牛？”

　　时夫人洞悉夫君的态度，松了一口气，较之方才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弛下来一些，招呼道：
　　“筝儿出宫，同王上招呼一声了吗？难得回来，不如多住两天吧。你以前在咸阳宫里时，想出来玩，都不能。”

　　“不了。谢谢嫂子的美意，也谢谢你，在我娘去世那会儿，我没法在身边时，照顾我娘，处理丧事，我感激于心。”时玥筝知大势已去，如约没再纠缠。
　　答应过嫂子，也不想为难哥哥。
　　“不瞒你们说，我这次出宫未请旨，所以我不拖累你们。免得君王怪罪下来，殃及池鱼。我有许久未见爹爹了，我去看他一眼就回宫。行刑那天，我怕我出不来，如果可以，哥哥去见姐姐一面，代我给小外甥……送一颗酥糖吧。”
　　吃了甜，是不是就更勇敢一些。
　　又或许，只要跟娘亲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

　　时玥筝离开后，时克然腿脚不便，便未相送。
　　时夫人心里不痛快，对她诸多埋怨，表面上的礼数还是尽到了。
　　折身时，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埋怨小姑。走投无路时，不倚仗大哥，又能如何呢？

　　时克然回了榻上，能坐得舒服些，在夫人面前，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与小妹虽是一家人，可还保持了客套的礼数与疏离，乃至于上回家宴，她为了挨着周文泰，非要坐自己身边，才让他惊骇。

　　时夫人十分自然走到他身边，坐到窗边的凳子上，替他揉捏着腿，做着腿部按摩，企图帮他恢复的更快些。
　　“你从前每日习武练功，一刻不曾落下，受伤后荒废了，腿也比从前瘦弱了许多。再提剑，还不知能不能拿稳。”

　　“夫人。”时克然握着她的手，没让她继续辛劳。
　　虽然残忍，可还是要说：“君上诏命，让我入宫。我这两日就得赶赴，耽搁久了，恐生变数。”

　　“你这腿——”时夫人看向他的伤口处。
　　若让人抬着或搀扶，会不会有损颜面。

　　“不妨事，我刻意拖了两日，就是等彻底能走了再去。不然被人搀着，有欺君罔上之嫌。好似我要逃避什么似的，哪怕我报效国家的志向淡了。”时克然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同她拉家常，可时夫人还是一阵忐忑不安。
　　“我这次去，就是要跟昔日这位同袍彻底好好聊聊。你也别担心我，到时候如果我妹妹肯乖乖回宫，有她在中间周旋，君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那她若是因着姐姐锒铛入狱、秋后问斩的事，怪罪君上，不回宫了呢？岂不是又得连累你受训斥？”时夫人努力不去说小姑的坏话，她深知跟夫君说夫家人不好，何其愚钝，可心底还是骂了小姑一万遍是害人精。

　　“不会的。君上连唐守清都没惩治，如何会惩治我？就算申饬两句也无妨，又不会掉块肉，左右我皮糙肉厚。”时克然试着揣测君意，预知未来：
　　“只是我不确定，君上会不会让我再度守边关。毕竟他志在四海，想一统江山，那么就需要一个人，守好疆土的北大门。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你有伤……”时夫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想到从前夫君与周将军，在边关时的境遇。愣是让周晋图，自幼与爹娘分开，且分开了这么久。
　　下意识握住夫君的手臂：“那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要留在王都？”

　　“只要我没死，哪怕在床上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君上让我去，我也得去。毕竟我在边关与草原部落周旋多时，对付他们，最有经验。甚至朝廷不需要废一兵一卒，有我在那儿，就能震慑住他们。连年征战，百姓疲乏，君上也不想再打了。他只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时克然耐心与夫人解释，从不因她是女流而轻看。
　　拍了拍她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却也没隐瞒：
　　“是，此番前去，我们的孩子得留在王都。历朝历代向来如此，我们没有开先河，也没有特殊之处。”

　　“夫君，孩子们还那么小……”时夫人百般犹豫、万般不舍。
　　从前与夫君一别，如隔三秋。随着年龄增长，她发现自己更离不开孩子。
　　“夫君已经是成人了，能照顾自己，且府上还有妾氏。不如……不如让我留下来吧，儿是娘心头肉。让我与他们分开，不止是在剜他们的心，我也会日夜殚精竭虑啊。”

　　时克然并非那么离不开夫人，对她的喜欢只是比妾氏多那么一点，带谁去边关都一样。
　　可还是跟她讲明白：“夫人，孩子总归会长大，你不能陪他们一辈子。且他们入宫伴读，你见着他们的机会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