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彧之羽

4、第 4 章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查分填报志愿的日子。
　　家里之前的电脑在火灾中烧毁，奶奶家没电脑，叶离请了假，去杨晓玥家一起填报。
　　母亲虽多年不待见她，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漂亮的姑娘学习又好，在亲戚朋友面前没少给她长脸，叶离因此一直刻苦努力，紧紧握住这唯一能让母亲喜欢她的筹码。

　　可现在，叶离深深叹口气，妈妈恨不得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就更不可能关心她的高考成绩和即将要上的大学了。
　　输入了证件号和密码，点击查询，分数弹出来的一瞬间，叶离的心跳几乎没什么波动，倒是一旁的杨晓玥又是惊呼又是佩服羡慕。

　　708分，意料之中的分数，和三模考试的分数大差不差。
　　原本可以和家人分享喜悦的，爸爸一定会为她骄傲，一如她一直以爸爸为荣一样。
　　叶离随后拨通了哥哥的电话，至少现在，这个家里，还有哥哥会在意她，会在最关键的人生阶段，同她聊聊大学和专业，给她指出明路。

　　京市S大，教育学专业，是叶离经过慎重考虑后选择的，要为之奋斗一生的行业。
　　这个夏天格外的热，多地气温高达四十度，整个城市宛若被架在火上炙烤。
　　叶离到了中午换班时间，上了一夜夜班的身体疲惫不堪，加上来例假，难受得厉害，刚从便利店出来，太阳底下一站，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下午快餐店的班，看来是上不成了，叶离打电话请了假，又给杨晓悦发微信，结果杨晓悦一家人今天一大早出去旅行了，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没地方可去，叶离只能回家。

　　中午没吃工作餐，吃了个煎饼又难受到想吐，肚子疼得整整在床上窝了一下午，母亲知道她回来了，在门外骂骂咧咧的，晓得她向来来例假会疼得爬不起来，这次也懒得管她了。
　　叶离身心俱疲，喝了止痛药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她往后拢了拢头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相比火灾发生前，整个人瘦了一圈不止。
　　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多了，她拖着无力的身体缓慢站起来，准备收拾收拾去上班，然而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再次把她拽回床上，等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几分钟后，叶离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正准备开门出去时，小院门口想起一阵敲门声。
　　叶离走近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只见母亲打开院门，远远的，门外站着几个人，看不出是谁。
　　母亲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拉开门，几个人走进来的一瞬间，叶离看清了，竟然是程淮景一家人，他和他姐，还有火灾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他们的父母。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叶离合上窗帘，来到卧室门口，她不能完全当没事人一样躲在屋里，她想听听程家人会跟母亲说什么。
　　正巧章月华带着客人进客厅，叶离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她还没完全打开，却听母亲一点不顾及有外人在场，直接怒斥一声：“死丫头，别出来，屋里呆着。”

　　叶离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将门拉回原位，仅仅只留了一条两三公分宽的小缝，方便声音传进来。
　　就是被骂死，跟火灾有关的，跟爸爸有关的事，她都要知道。
　　程淮景随着章月华的视线望去，门缝被迅速拉回，一条小缝后闪过一抹人影，便消失了，徒留一道阳光落在地板上，被家具折射出不规则的形状。

　　那被呵斥的人，应该是躲到门后去了。
　　会是谁呢？是追悼会那天纤瘦羸弱、背影孤寂的黑衣女孩吗？
　　他想知道答案，却没有任何立场询问章女士。

　　章月华向客人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至于程家人对女儿的好奇，她并不打算解释。
　　程淮景姐弟手提各种水果花篮，补品礼盒，依次放在茶几上，整整摆了一排。
　　程父程母着装严肃得体，态度诚恳，一席肺腑的感恩之言和真挚的道歉过后，便提出了此行最大的目的。

　　“章女士，”程母手持一张银行卡，递到章月华面前，“这是一点心意，跟叶队长的性命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可你们失去了家庭支柱，我们作为被救的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能想到的，最实际的，也就是这个了，您收下吧。”
　　门后的叶离听闻，脑袋往门缝处歪了歪，一只眼睛看向门外，手指不知觉掐进掌心，痛感传来，她才松开。

　　不料程淮景这时突然转过头，同她对上视线，叶离心头一惊，又躲到门后。
　　母亲冷漠的声音传来：“不用了，火场救人是我丈夫的职责，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收你们的钱，你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您......哎......”程母一脸纠结，拉住章月华的手，将卡直接塞进她手里，“您就当我们为你们的生活尽一点绵薄之力，您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这全是因为救我女儿，这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大姐您就快收下吧。”
　　程父也开口道：“是啊章女士，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家欠你们太多，都不能用钱来衡量，这点儿根本也不配还债，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一阵推拒过后，章月华看着躺在茶几上的银行卡，终是没再说什么。
　　程家一家四口在临走前来到叶林强的遗照前悼念烈士，面带哀伤，态度虔诚。
　　这一幕被门缝后的叶离尽收眼底，女孩心情沉痛，眼泪无声落下，回忆里父亲的面庞闪现而过。

　　程父程母最后又跟母亲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准备离开，章月华点点头，推开门送他们出去。
　　叶离立于门缝处，手机蓦地响起，一阵铃声伴随震动传至整个老房子，急得她立马按掉了来电。

　　走在最后的程淮景闻声回头望去，那抹人影这回没躲开，他微微蹙眉，想仔细看出些什么。
　　曾背对着她漠然拒绝道歉的孤冷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追悼会上和这次在她家里，仅仅两次见面，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到底源自哪里。

　　然而不等他多看几眼，只见章女士疾步走到女孩卧室门外，“哐”的一声，愤然关上房门，伴随着脱口而出的谩骂：“让你在屋里呆着，听不懂人话是吗？非得整出点儿动静来。”
　　章月华本就脾气不好，出了火灾爆炸这事，这段时间以来，脾气更是阴晴不定。

　　对于在外人面前屡次跟女儿发火，她一副完全不顾忌的样子，许是这次看出了客人的疑虑，随口解释了一句：“疯丫头一个，不懂事就找骂，你们甭介意。”
　　程父程母自然是不会管人家的家事，此行目的达成，了了一桩心事，客套着往外走。
　　只有程淮景，临走前，像装了一件又大又重的心事，他最后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跟着离开了。

　　屋外声音渐渐低下去，叶离被母亲突然间的责难惊得心悸难耐，杵在门后好一会儿没动。
　　她向来脸皮薄，在外人面前从未被这么骂过，和母亲不一样，她是在意的，即便外边的人并没看见她的脸，此时叶离也觉得脸烧得不行。

　　看了眼手机，才想起自己上班迟到了，可程家人刚走，她得避免跟他们碰上，只能等等再出门。
　　院外有汽车引擎声传来，他们走了，随后屋外响起开门声，是母亲进来了。
　　叶离握住门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鼓起勇气打开，走了出去。

　　章月华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既然在家就不会老实点儿，开个门干什么，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你？”
　　她抬手用食指戳着叶离脑袋，斥责道：“他们也是受害者，而你，叶离，你是制造爆炸的人，人家程家闺女在火灾里没咋样，因为你，却差点被炸飞没命，如果不是你爸经验足，那就是一失俩命。你懂不懂这个理？啊？还收人家的钱，我有脸收？因为你，咱家快穷死了，再让人家知道煤气罐爆炸是你没关阀门导致的，还给咱补偿的钱？给个屁吧。”

　　叶离任她戳着，头一个劲儿往侧面歪，母亲的话说得有她的道理，她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次疏忽大意，给她的人生永远罩上了罪人的套子，这辈子，都摘不掉了。
　　这下，按照母亲说的，她不光差点害那程淮凌没命，现在还收了人家的钱，欠他们家太多了是吗？被人家知道她这个始作俑者的存在，他们叶家就抬不起头来了是吗？

　　可爸爸还救了她啊，她因此失去了爸爸啊，不去救她的话，就算煤气罐爆炸，也炸不到父亲。不论过程怎样，最终的结果，就是程淮凌的命被救，父亲却牺牲了，她也是英雄的女儿，怎么会被妈妈说的，她就没脸见人了呢。
　　这些反驳的话，叶离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未说出口就必须咽回肚子里，站在她的立场，她是没有任何资格去批判一个无辜的被救者的，更没任何资格，拿自己是父亲的女儿博得同情，只因为，她叶离，是罪魁祸首。

　　又过了几天，叶离收到了S大录取通知书，展开瞬间，一股好闻的书卷气息扑鼻而来，看着通知书上自己的名字，叶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仅仅拍了照片给哥哥发了微信过去，没敢为此打扰母亲和奶奶。
　　一个罪人的人生和未来，应该已经不值得被期待了吧。

　　晚上十点下班，到家已经十一点多，屋里漆黑一片，叶离动作极轻，小心翼翼走进自己卧室。
　　连轴转着打两份工的工作量其实是很大的，这么多天除了痛经那天，几乎没休息过一天，叶离精力耗尽，瘫在床上累得不想动弹。

　　总算缓过一点儿劲儿来，她慢吞吞起来洗漱，喝了点水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躺到床上。
　　昏昏沉沉之际，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传了过来。
　　叶离打开，是杨晓悦的微信，一连发来好几条。

　　-叶离，叶离，天大的好消息啊啊啊。
　　-一中校草程淮景，特出名，出名到咱们市所有高中几乎都知道的那个男生，我今天看见他了，我天好帅啊，帅出天际的那种。
　　-你知道他大学要上哪所大学吗？S大，S大，是S大啊叶离，跟你一所大学啊！
　　-一中校草和二中校花，俩学霸都被S大录取，你说，这是什么神仙缘分呐！
　　-别睡啊亲，采访一下，你作为当事人，现在什么心情，激动不？
　　-我给你发他正脸照片，我偷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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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心动吗？有感觉不？叶校花。

　　叶离调暗屏幕亮度，大致浏览了一下杨晓悦的八卦信息，叹口气皱了皱眉，一脸淡漠。
　　跟程淮景在同一所大学上学，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是......

　　程淮景。
　　程淮景。
　　怎么又是，程淮景。

　　她这是明里暗里，都跟这个人撇不开关系了是吗？
　　说什么神仙缘分，孽缘还差不多。
　　叶离无奈，简短回复：别八卦，不激动，不心动，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