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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账册 ...


  •   - Chapter 23 -

      许是理清两辈子后,再没敢有糊涂的一天;
      对闻歆而言,如履薄冰的每一日,都成了踏在刀尖上的凌迟。

      现如今,细小的人事物堆叠,情绪崩散,溃不成军。

      看着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姑娘,亓斯攸也学着她平日里哄他的模样,轻轻拍起。

      其实,若是没有这些无妄之灾;
      若是没有被扯进这纷杂错乱的权势争斗之中——

      这样一个本该在学堂无忧无虑的年纪,闻歆也可以像那陈家小姐,又或者是那日、那个在路边,娇滴滴和自家双亲高声撒娇的女子一样。

      可这些注定都只能如上一世那般,被当成虚妄的梦一场。

      “差不多了……”
      就听亓斯攸一声叹息,低声开口。

      以为是在说她,闻歆抽抽噎噎着就想要起身,又被他一把按回。

      他语气含笑,
      “就歆歆了。”

      闻歆满头雾水,来不及开口,在他低低哑哑的声线中,顺着颗粒分明的砂糖,带落香甜的梦。

      一夜好眠,醒来的闻歆的对着早已凉透了的另外半边床榻,发了好久的呆。

      闭了闭眼,抬手捂上那早已被利器戳得千疮百孔的位置;
      她告诉自己,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不然,等待着她的,只有万劫不复。

      自这天后,偶有夜半低语自耳边响起;
      闻歆却再没同亓斯攸见上过面。

      白日里,小春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印证了半梦半醒间,闻歆所听到的每一句,都为真切。

      闻歆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既然从旁人嘴里得不到想要的,那她就主动出击。

      许是亓斯攸早前吩咐过,他的院子,闻歆向来都是进出无阻;
      可今日,对上百般阻挠的支支吾吾,她难得强硬,提着食盒就往书房去。

      人才到门口,里头传来清晰的争执声。

      时机不对,也无意偷听他们谈话,闻歆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她的名字传出。

      是向来云淡风轻的高海琛。

      这一年间,看似风平浪静的菱东,实则早已是暗流汹涌。

      而早在陵南时,得知要来菱东的亓斯攸,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
      在权势中心的陈家不曾注意的地方,一点点蚕食。

      待到对方发现,早已是无力回天。

      届时,给到菱东的选择,除了认命低头,就只剩背水一战。

      明明只需按着原定的计划,逐渐收网即可;
      可,亓斯攸却突然改用了激进的方式,将陈家推着走。

      这般行事,不光可能令先前那一年多的心血付诸东流,甚至会将亓斯攸自己,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哪怕是日后事成,亓斯攸这般明着来的手段,也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诟病。

      这已经不像亓斯攸的行事作风了。

      不,闻歆无声开口;
      这才是最像“亓斯攸”的行事方式。

      旁人眼中的他,斯文、温和、翩翩贵公子;
      可闻歆知道,这样一个看似运筹帷幄的皮下,是一颗谁都疯不过他的心。

      亓斯攸总感慨着闻歆同他之间,那点微妙的默契;
      但其实,那只不过是她在他不知情的岁月中,拥有了一次,多了解他一世的机会。

      他看似克己复礼,实则是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其中。

      从始至终,亓斯攸都抱着只活这一瞬;只存在于这个当下的疯劲,踽踽人世。

      他大胆尝试;
      他从无畏惧;
      在他的眼里,唯一仅剩的,也只有那个早就化成了执念的终点。

      可最后呢?

      食盒在闻歆恍惚间落地,你来我往丝毫不让的对话戛然而止。

      高海琛面色如常地走出,在看见门前站定的闻歆时,挂着得体的表情,礼数周全地开口:
      “问姨太安。”

      又是一个“怪物”;
      闻歆心道。

      散落一地的吃食被高海琛贴心唤人收走,闻歆尚来不及开口,亓斯攸已经从漆黑的门内走出。

      他什么也没说,只上前牵着她的手,沉默着往小书房里带。

      久不见光的屋内除了焚香后所残余的木质香气,就是阴暗里涌出的潮腐。

      亓斯攸驾轻就熟地将桌上半截火烛点燃;
      亮起的,是将光影扯动变形的橘红。

      一模一样的布局;
      丝毫不差的气味。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放置珠串的位置,被一小方佛龛替代。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那破旧的桌前,听着噼啪炸裂的火烛响,漫长的过往纷至沓来,连同身后的她,一并淹没。

      闭了闭眼,生怕惊扰了这片刻,他轻轻开口,几近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出声,
      “歆歆,过来。”

      会刻意去忽略那些难以解释的,从来就不止他一人;
      只是,连着自己的心意都不曾看清,又怎可能指望旁人知晓。

      一时间,屋内只余鞋底划过地面时,那粗砺的响;
      闻歆只觉自己被锈钝卷刃的坚硬砸破了个口子,此刻是心酸正汹涌而出。

      至于是因何而产生;
      又是哪里被凿开;
      她也不知道。

      她站定他身侧,牵握上他的手,眼眶被摇曳的火光,刺得通红,
      “三爷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动手?”

      在门前的闻歆不巧,听见了与她自己有关的那部分;
      高海琛将一切反常,都归结于她。

      他仍闭着眼,长长的眼睫下,阴霾浓厚,
      “差不多了。”

      “差不多……那就是还没到时候?”

      掌心倏地收紧,他睁开眼,看向一步之差的她。

      他什么也没说,可她却看懂了。

      “那好,无论怎样,闻歆都同三爷共进退。”
      她跨前一步,站定他面前,安抚着动了动那被他攥疼了的手,
      “说好了的,不对三爷撒谎。”

      所以是真心的;
      是闻歆的真心。

      这莫名的两遭,这相同的乱世;
      若是没有面前这个男人,闻歆早就被压榨完最后一丝价值,白骨一具。

      哪儿还有上一世后来的那片刻安宁;
      哪儿还有这一世的万物可期。

      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
      亓斯攸就这么无甚表情地盯看了闻歆许久,额前碎发将眸中奔涌隐匿。

      他忽地倾身,额头点上她的,
      “歆歆……很多事情就是寻不到缘由的。”

      所以不为什么,
      “我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

      闻歆愣愣点头,眼睫慌乱扇动,
      “我懂了。”

      “不,你没懂。”
      可到头来,说这话的他,也没懂。

      提前行动,是冲动使然;
      可冲动,只因你遭了罪;受了累;委屈哭了而生。

      转头,窗外的低压悄然降临,
      “要变天了啊。”

      在菱东的夏天里,雨水仿若一场难得的恩赐。

      突如其来的雷响砸落,地面凝起的小水坑很快又被杂乱的脚步踏散。

      街道旁,来不及关上的窗户前,是肃穆的一队有序而过。

      大门被暴力破开,尖叫恐慌瞬间充斥整府。

      闻歆被外头动静吓到僵滞,却见亓斯攸笑得眼睛弯起,明显等待这一刻许久。

      “陈世聪!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小冬握着腰间配枪,衣衫被雨水泡湿。

      雨幕渐疏,乌泱泱的人群自动劈开一道,来人自最后走出。

      “造反?”
      鹰钩鼻上,是一双精明的眼,咧开的嘴角敞露出志在必得,
      “小冬啊,不若现在弃暗投明,一会儿,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狗命。”

      说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讥笑。

      老旧的屋门被从里头打开,适时发出的“吱扭”,将满场视线聚焦。

      亓斯攸自暗处现身,一手,还牵着个乖顺的人儿。

      黏臭的视线毫不掩饰,直白打量,
      “就是这个姨太太?”

      二人沿着廊间,不疾不徐走至檐下,全然没有搭理的意思。

      倒是陈世聪先按捺不住,一挥手,一叠厚厚的账册被丢至地面。

      “哦?”
      亓斯攸很是意外的模样,
      “这是何物?”

      “事到如今,何须装傻?”
      陈世聪咬牙切齿道:
      “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你不过,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来老|子面前放肆!”

      顶着一张极其无辜的脸,亓斯攸开口反问道:
      “说了这么多,陈家今日就是打算拿着几张破纸,来借机谋反?”

      几个月前,边界地带产生动乱,亓大帅派出了二儿子前去扫平;
      不曾想,支援的物资出了差错,最后虽到了亓二的手上,却是晚了好些时候。

      仗打赢了,亓二也无性命之忧;
      只是,两条腿全废。

      菱东牵扯过广,局势复杂,任亓大帅如何查,也不可能查出个所以然。

      而地面那厚厚一叠,应该就是与菱东拨去支援的物资有关的账册。

      收到示意,高海琛上前将账册捡起,草草翻看了两页,毫不留情地就将账册一砸,直打陈世聪的脸。

      枪口齐刷刷抬起,瞄准一处;
      却听亓斯攸倏地笑出了声,悠然自得地捏了捏闻歆略的手。

      墙沿、院外、突然打开的窗户以及门后,是成倍碾压的数量。

      迎着众人目光,闻歆抬起那始终负在身后的手。

      陈世聪面色大变,才跨出一步,就被子弹精准打中。

      一声惨叫,小冬吹了吹枪口,走上前,朝着疼到跪地的陈世聪就是一脚。

      胜负已定,有不甘心想要殊死一搏的,也被第一时间按下。

      “我们三爷呢,可是个顶顶好的人。”
      小冬嘚瑟地用枪敲了敲陈世聪的脑袋,
      “死,也让你这个蠢货,死个明白咯。”

      “小冬。”
      亓斯攸却出声制止了小冬的后话。

      他松开闻歆的手,走上前,弯腰捡起陈世聪掉落的枪,枪口对准了自己,比划了两下,惊得多方出声唤他:
      “三爷!”

      亓斯攸一抬手,满院寂静;
      回头,对上面色煞白的闻歆。

      他看着她,笑得得逞;
      双唇无声开合,在猝不及防间,枪口瞄准自己——

      闻歆肝胆俱裂,冲上前去,抱得满身温热的鲜红。

      他无声同她说的是——
      “要这样,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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