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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香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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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意身旁的王蓉已经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看着。
池意也感觉到了,但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面对这种事情,任何自证都会成为佐证。
“林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千屿又走近了几步,“我,就是在说,你池意是个同性...”
砰!
“在干嘛?!”
王蓉将保温杯重重放到桌上,打断了林千屿的诬告证词。
“林老师,你不觉得这是对池老师是不尊重吗?”
王蓉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
“池老师来学校一年,为学校,为孩子做的事情有目共睹。你刚刚说的话,足以断送一个人民教师的职业生涯!”
王蓉看了池意一眼,又想起一个月前与他冷战多月的张峥亭他爹打来的电话,目光移回到林千屿身上。
“林老师,请给池老师道歉。”
见林千屿呆愣不动,她的手重重拍在一旁叠起的作业上。
“立刻道歉!”
声如洪钟,王蓉一记重击结束了这场荒谬的审判。
得到原告躬身道歉的池意,却丝毫未觉得一丝解脱。
眼泪就那么簌簌滚落,就像是来到这儿一年多来,掉过的无数滴汗水般。
他抹了抹脸颊,感激地冲着王蓉点头,随即离开了令他无法喘息的房间。
沈回赶来时,池意正坐在覆上薄薄枯黄竹叶,和掉落熟透香梨的田间。
他站在灰白小路上,看着池意一刻不停,往嘴里塞青黄梨子,镜片后的双眼,瞬时凝重。
沈回第一次见到池意缩在角落里吃东西,是在他母亲去世后。
讨厌吃零食和甜腻水果的池意,提着从超市买的几大口袋零食、水果,围成一道城墙,将自己困在西北落地窗的角落。
沈回找了他很久。
然后,站在门边,看了池意更久;最后,他找出了露营用的帐篷,在食物城墙外,搭了起来。
在他小心翼翼将一地狼藉收拾好,洗完手返回时,池意已经躺进了铺好的帐篷中。
沈回顺势在帐篷旁的墙边靠坐下来,拿出笔记本处理着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池意轻声唤他的名字。
沈回合上电脑,拉开帐篷,钻了进去,无言又温柔地抱住池意。
和怀里人闭眼抽泣不同,沈回是不敢看他,只能抱得更紧,试图用衬衫和胸膛去分担池意的痛苦,哪怕只能是眼泪。
后来,沈回在那个角落搭了张小床,让池意在沮丧或哭泣时,不用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但是现在,沈回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出声会招来池意的怒骂,触碰会让池意立即逃离。
沈回抬起头,视线从池意发旋移向头顶的果树。
含着晶莹汁水的青黄色果子,被风吹得摇晃的模样,也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池意不知道沈回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沈回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
他不愿开口,甚至连一个「滚」字,他都吝啬地不想分给沈回。
池意的眼泪直淌,鼻翼翕动,仿佛想收拾好自己脸上的狼狈,可却无法动弹,身体被囚在贫瘠土地中的大手紧紧拽住。
那是他竭力想要逃出的苦难,又是在破开沈回虚假柔情豢养后,重新做出的选择。
池意从不否认自己的出身,坦然接受他人的鄙夷和自己内心深处的嫉妒或羡慕。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可林千屿的出现,却像是将他再次变成了手足无措,就连保护自己都笨拙可笑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回。
池意不知道,这是不是防御机制的又一次作祟,但他此刻,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沈回身上。
他握着果核的手指颤抖,黏人汁水就这么溢了他满手。
他抬起,猛力一掷,白瓤黄核在泥土间翻滚弹跳,就像那些即将从他嗓子眼说出恶毒话语。
“沈回!”
池意昂头,眼前却出现一个被修长大手握住的香梨。
见池意不接,沈回以为是自己挑得不好,连忙又挺直背脊,寻了个长在更高处、更大些的果子。
他蹲下身,用绣着他名字缩写的手帕,将梨子表面的薄灰擦去,又不放心地吹了吹,再度递到池意面前。
池意目光落到沈回双眼。
主人无心隐藏眼中的担忧和急切,更何况是挡住眸光的单薄镜片,也只会在边角反光时,将沈回眼底深处的心疼愈发放大。
池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甚至在拍开沈回的手离开时,都使不上劲儿。
“告诉我...”沈回拉住了池意黏糊的手掌,“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带上又一个被你柔情蜜语哄骗的对象,滚出我的学校。
池意慢慢闭上眼,沉声问道:“宿舍什么时候能完工?”
“宿舍体量大,需要的时间...”沈回忽然顿住。
沈回沉默的几秒里,池意安静等着,随后他听见了沈回的道歉。
“对不起。”沈回说,“这周末完工。”
池意点点头,抽出手,踏上由两块混凝土轨枕搭出的斜坡。
沈回看着池意远去的背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苏青青在沈回落座的同时,就看见了后视镜中他发红的耳尖。
这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她上一次见到沈回这般,还是一年前,她奉沈先生的命令,将沈回的护照送到主宅。
“你给我丢脸丢成这样!”
哦不对,是下一句。
“你是长子,整个集团以后都是你一个人的,从你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小来什么都不会跟你争,那你呢!”
也不对,是最后一句。
“小来身体不好,这几天在家里不吃不喝,你这个做哥哥的,已经从他手里抢走了家业,现在...你还要...”
“所以呢?!”
沈回的怒吼从厚重的雕花木门的缝隙中传来。
那是苏青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沈回发火。
她连忙捂住嘴,看着只露出发红耳朵侧脸的沈回。
他常年一丝不苟的乌发,正有几缕凌乱垂在额前;包裹住健硕身体的黑色衬衫,一片又一片地被浸湿,分不清是汗渍或是其它。
沈回扶着茶几,踉跄站起,像是扛过北方冰雪,却最终倒在刀刀砍伐之下的挺拔雪松。
“就因为我是长子,我是哥哥;就因为我不会哭,我不会闹,所以我就该如您所说地接受这一切吗?!他不是物品,不该由我们决定。而且,我现在就认真地告诉您,我......”
身着燕尾服的管家,合上了房门,对着她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苏青青抱歉点头,离开了沈宅。
苏青青并不知道沈家父子在吵什么,只知道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再也没见到过沈回。
但她始终记得那一天她见到的沈回。
——因怒火而发红的耳朵,正如此刻。
沈回:“三天之内,我希望可以见到宿舍竣工。”
苏青青:“好的老板。”
苏青青连忙点开计划表,将沈回所说一一记录,调整排期,随后,她的双手停住了——
“和他一起住的学生,立刻安排到民宿暂住。理由和其它,你处理好。”
苏青青好像明白了什么,暗暗点头,随后快速应道:“好的老板。”她吞咽了下口水,“对不...”
沈回抬起手止住:“你并没有忽略这条消息。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问题的事情,从来不会要求你们先一步去解决。”
“对不起。”
苏青青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又说了句「对不起」,而这一句,是她说给池意的。
“这段时间,让Rachel和你一起跟进竹湾村。”
沈回取下眼镜,闭眼捏着山根,可窗外划过的暖黄灯光,依旧从他脸上如嬉戏小鱼般游过,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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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chel姐,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啊!哇哇哇哇!”
苏青青交接完竹湾项目进度后,抱着何映秋嚎啕大哭。
“当初,小艾越南语都不会说,就凭着把人哄开心了就进的沈建。只要池意还在喊你一声姐,你就能活到老板买下池意喜欢的球队,然后让首发给你跳脱衣舞那天。”
何映秋将苏青青从集团刚收购的奢侈品薅来的高定日装上推开。
她翻着文件,指出了好几处苏青青没写清楚的地方。
可奈何苏青青还在纠结着,老板忽然让她交接工作。
何映秋叹了口气,从妆容极淡,口脂未抹的唇间,说出令对方瞠目结舌的话:“当年,林千屿的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好,让池意以为老板出轨了。”
苏青青:......
何映秋缓慢眨眼:“满意了?”
苏青青:......
“对不起。”
池意看着站在宿舍门外,一开门就鞠躬道歉的何映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问人“道什么歉?”还是该把人给扶起来。
池意:“映秋...”
Rachel:。
池意:“哦不,Rachel姐,你这是干嘛呀!”
何映秋将齐肩黑直短发顺到耳后,定定望着池意。
那时,风正巧往二人吹来。
吹得池意沉默聆听时的低垂睫毛,随着脚下树影左右轻晃。
池意久久出神,叼在嘴里的口哨也忘了吹,就那么在齿尖咬着,和他伫立在阳光下静止的身形如出一辙。
“去吧,好好练。”
池意回过神,循声看去。
就见王蓉站在走廊下,腋下夹着文件袋,拍了拍张峥亭的脑袋,然后目送他走到自己身边。
池意对着抬手挥了挥:“王老师,早!”
“嗯。”王蓉点头,不咸不淡地应道,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池意忽然笑了出来。
他深吸口气,用力吹响口哨——哔哔!
“今天练一对一防守和进攻,第一轮不带球。”
池意拿出名单挨个念着名。
“于兴格和黄旋俩前锋先来,以此往后;左进攻,右防守;自己去排好队,三轮后交换。”
于兴格和黄旋站在了对角线两端,于兴格是进攻方,黄旋是防守方。
于兴格需要利用假动作过防守,穿过两边三角锥组成的小门任一即算获胜。
萧衍和方卷拿着摄影机走来,远远冲着池意打招呼,就将摄影机架好对准了场上。
临近正午,太阳大,熏得池意睁不开眼,好在崽子们争气,让他心里也舒坦了几分。
“池老师。”
“嗯?”
池意刚回头,眼前就瞬间阴了下来,抬眼一看是那顶熟悉的黄色草帽。
“刚好过来给工程队送水...”陈凯一乐呵地递来一瓶水,“来,池老师”
“谢谢。”
池意接下,边喝着,边跟陈凯一聊着他们在练什么
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场景和对话,可落在不同人眼里,总能品出些不同的味儿。
沈回看向苏青青:“撑一把遮阳伞,我认为不会超过三分钟。”
林千屿双目微眯:“为了让沈总吃醋,也真是不挑!”
林千屿翻了个白眼,理了理垂在裤腰上的丝巾,露出嘴角弧度极为标准的笑容,走到沈回身边。
“沈总,真没想到在这碰见您。”
他拢着头发跟沈回问好,而对方的目光却一直留在操场上。
何映秋:“7693个、50.2万个。”
林千屿不解地看着她。
苏青青:“7693个乡,50.2万个村。是挺巧的呢。”
林千屿不认识苏青青,但他认出了何映秋的声音。
于是,他笑了笑,柔声道:“Rachel姐说得对,的确,我来这里就是因为在沈建官网上看见了扶贫信息。当初,我一个人在伦敦穷苦潦倒,还被人刁难,多亏了沈总出手相助,我才......”
“小池!”苏青青打断林千屿的独白,对着池意挥手,“吃甜瓜吗?”
“谢了青青姐姐,训练不方便!”
“我给小池拿过去吧!”
沈回出声阻止:“不用。”
林千屿冷笑。
还说什么不搞雌竞,都是千年狐狸精搁这儿跟我玩聊斋是吧?
要你玩什么欲擒故纵,也不看看沈总搭不搭理你。
“他没洗手不方便,拿点水过去,别忘了孩子们那份。”沈回说。
林千屿:......
林千屿从操场怒气冲冲走过时,恰好看见池意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沈回,气得他脚步都快了不少。
然而,实际情况——
沈回:“他在骂我。”
何映秋:。
苏青青:?
沈回:“他在骂我不要脸,坐在伞下看他晒太阳。”
何映秋:唔。
苏青青:哈。
沈回:“让民宿多准备点水果。”
何映秋:“好的老板。”
苏青青:“好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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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训练已经上了强度,加上了球,好几个球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误。
池意放下水瓶,走过去。
“防守速度...”
“防守速度太慢了,重心不够低,距离没把握好。”
沈回走了过来。
池意看了他一眼,补充道:“进攻的也是,怎么一上球那假动作就这么真呢?把球护好了再过人,不然人过了,球没了。”
show me not tell me.
实操最重要的一点。
接着,池意走到球边想要做示范。
他的视线在球队中转了半天,最后,沈回挽起解开袖扣,朝他走来。
“哇哦!”
“大老板要和池老师踢球咯!”
“大老板也会踢球吗?厉不厉害呀?”
“那肯定还是我们池老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