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北唐春

27、第 27 章

　　荀佑放下狠话后便不愿继续与纪荣待在一处，也不管他是何反应，挥挥衣袖便起身出了正堂。

　　他本想着直接去外面的马车上等着，却不想刚从主院出来，便遇上了纪云杉。

　　见他要离开，纪云杉顿了一下，视线往屋里瞥了一眼，心中奇怪纪荣怎么没出来相送。

　　“让殿下久等了。”她上前微微欠身，却被荀佑一把扶住。

　　“不久，我猜你也该到了，便先行出来。”说着他笑起来，“这就叫心有灵犀。”

　　纪云杉被他哂得面上一红，挣开手臂悄悄退后半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荀佑看着她低垂的半张脸，难得沉默了一瞬。

　　本来他这次是想借着带她出去玩的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讲清楚，顺便从她手中拿到那本册子。但经过纪荣方才那一番恶心，他忽然就有些退缩了。

　　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怀有恶意，她本就活得郁闷压抑，若是再告诉她，其实他也一样，从始至终都在骗她，所谓的合作，起初也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掩盖他在扬州的行径而已，会不会对她太过残忍？

　　他许久未说话，纪云杉忍不住抬眸看过来。

　　清澈的眼睛似含秋水，看得他心头一颤，之前得知的她的那些过往，忽然就变成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压在她的肩头，要将她蒲苇一般的纤弱身躯压垮。

　　心里忍不住泛起波澜，那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泛着酸涩，窒息一样的疼痛无边无际地弥漫。

　　他忽然就想任性一回。

　　“今日天气不错，我来邀你出城踏青。”

　　-

　　昨日下过雨后，天气格外清新。

　　荀佑知道纪云杉心情不好，他自己心里又装着事，一路上两人十分默契的都没有开口。

　　马车在河滩边停下。

　　难得的，荀佑没有等纪云杉一起，而是一个人走到河边，捡了几块石子往河里扔去。

　　其实在纪家的时候，纪云杉就发现荀佑不对劲，她想了一路，就在刚才，她明白过来。

　　看来是纪荣沉不住气，向荀佑求情了。

　　纪云杉心里讽笑。

　　纪荣到现在还以为，荀佑真的是因为看上了她才会那么献殷勤，殊不知人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即便她与荀佑之间没有那一层合作的关系，即便荀佑是真的心悦于她，可他又不傻，怎么会为了帮纪家遮掩而去得罪巡盐御史呢？

　　她有时候真的很好奇，纪荣这样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成为两淮商会一把手的。

　　想到这，她走到荀佑的身边。

　　“纪荣是不是让你在御史面前替纪家遮掩？”

　　荀佑本来在出神，听到她说话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什么？”

　　纪云杉神情冷淡，“他知道此次巡盐不只是收税钱那么简单，他手上不干净，心里自然不安，便想着借我与你的交情，让你暗中帮纪家一把。”

　　荀佑皱起了眉头。

　　方才纪荣一开口他其实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只是没想到他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竟打算用纪云杉来贿赂，他一气之下指责发问，结果没来得及让他说出真正的目的。

　　但他此刻却是惊讶于纪荣已经不要脸到，将这些腌臜不堪的事情直接交代给纪云杉去办，毫无遮掩。

　　他眼中瞬间幽深。

　　他还是低估了纪荣的恶劣。

　　他半晌没回话，纪云杉就当是被说中了，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继续说道：“他这人心比天高，但却认不清事实，你不用理会他。”

　　“那你怎么办？”

　　他忽然问道。

　　纪云杉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发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有漩涡在引人深陷。

　　她匆忙别开视线。

　　“我对他还有用，他又不可能杀了我。”纪云杉笑了一下，“再说了，我连死都不怕，其他的又有何惧？”

　　声音轻飘飘地穿过荀佑的耳朵，他蓦地沉默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河水湍急的声音和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好半晌，荀佑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奔流不息的河水上。

　　“他不会有机会的。”

　　他忽而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刚出口便随风而散。

　　两人在河边站了一阵，忽然感觉面上一凉，接着细密的湿意落下，抬头一看，竟是飘飘乎下起了小雨。

　　太阳还挂在天边，这雨约莫也下不久，荀佑便让纪云杉先回马车上避雨。

　　南枝拿着帕子帮她擦干了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没一会儿，她听见砸在车顶上的雨声越来越大。

　　“张澍，回城。”车外响起荀佑的声音。

　　纪云杉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挂在天上的太阳已经被乌云遮挡，天色阴沉下来，雨势逐渐变大。

　　天气变化的太突然，以防万一，荀佑决定先回城。

　　纪云杉找出一把伞递给他，而后马车沿着官道往回赶去。

　　走了约半刻，纪云杉听着噼里啪啦砸在车顶的雨滴，心头一跳，再度掀起车帘，发现外面已变成瓢泼大雨，周围都起了雾。

　　雨太大，骑马不好打伞，骑在马上的荀佑已被淋透，纪云杉心里担心，忍不住开口道：“雨太大了，你们先进马车里躲一躲吧。”

　　荀佑牵着马回头，隔着雨帘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不远处，对张澍道：“那边有几家农户，先过去避避雨。”

　　说完，便牵着马在前头带路。

　　马车朝那边的屋舍飞奔而去，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荀佑撑着伞走到马车边，纪云杉掀起车帘正要下来，却见去敲门的张澍忽然跑了回来。

　　“殿下，有血腥味。”

　　纪云杉一震，倒吸一口凉气。

　　荀佑眼神一凛，往门口看了一眼。

　　“你留下，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把伞递给张澍。

　　“太危险了，属下过去。”

　　张澍又把伞推了回来，而后一把踌躇腰间佩刀，转身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纪云杉心如擂鼓，满心惊惧地看向眼前的屋舍。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害怕，荀佑回头安慰道：“别怕，也许只是宰杀家禽的气味，不会有事的。”

　　他的眼神似乎有种魔力，让纪云杉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荒郊野岭，万一遇上什么，恐怕都会很危险。

　　周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

　　过了好久，就在纪云杉觉得张澍会不会出事的时候，忽然，屋舍里传来一阵打斗。

　　屋外的三人俱是一惊，荀佑抓起佩剑跳上马车，挡在了车门口。

　　激烈的打斗之后，伴随着张澍一声大喊，那脚步声朝着屋舍门口而来。

　　电光石火间，有一黑影从大门里本初，只见荀佑忽然一跃而起，拔剑直直刺向那道黑影。那人反应不及，长剑刺入肩膀，去势一滞，整个人顿在原地。

　　张澍正好赶来，两人合力将那歹徒制服，扭着胳膊压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荀佑问。

　　“这畜生杀了屋里五口人，抢了东西要跑，正好被我撞见。”

　　荀佑神色冷下去，手上使了点劲。

　　“说！什么人！”

　　那人半边脸被压在泥水里，说话时咕噜咕噜听不清。

　　荀佑发了狠，一使劲直接将他的胳膊拧折了，“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疼的嚎叫不止，说话声音也打了许多。

　　但奇怪的是，仍旧听不清。

　　或者说，是听不懂。

　　荀佑和张澍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俱是一沉。

　　荀佑抬手直接将他打晕过去。

　　“扬州卫离这里不远，你去将此事告知宋指挥使，让他带人来此封锁搜寻，看还有没有同伙。”

　　张澍应了一声，飞速骑马离去。

　　荀佑又看了看晕死过去的那人，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起身朝马车走去。

　　“叩叩叩——”

　　他敲了敲车厢，纪云杉掀起车帘看过来。

　　“事情有些复杂，那人是倭寇，我们可能得等着扬州卫派人过来才能离开。”

　　听到倭寇，纪云杉心中一惊，抬眸看向那边，“怎么会有倭寇？”

　　这也不怪她惊讶，扬州城是扬州府府衙所在地，扬州卫也驻扎在附近，倭寇一向只在沿海地区作乱，从未有过跑到府衙眼皮子底下打家劫舍的先例。

　　荀佑脸上也是难得的迷茫，“从沿海到扬州府，一路上有多重障碍，他能安然抵达这里十分不易，若只是为了抢劫，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而且扬州府到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里打劫，即便成功，也不容易离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深入内陆，真的只是为了大劫吗？

　　荀佑要看着那倭寇，便没有上马车，只是撑伞坐在外面。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也不在意多淋一会儿。

　　许是此事事关重大，没过多久，张澍便带着扬州卫的人回来了。

　　纪云杉不便露面，便放下车帘坐回马车里。

　　荀佑起身看去，发现指挥使宋煜竟亲自来了。

　　“末将参见世子殿下。”宋煜上前见礼。

　　年近不惑的男子穿着一身铠甲，雨水浸湿了他的脸庞，却依旧挡不住他的坚毅。

　　“指挥使不必客气。”荀佑没有与他多客套，直接指向一旁倒着的倭寇，“就是此人。”

　　宋煜垂眸看了一眼，脸色变得阴沉，“让殿下受惊了。”

　　荀佑摇摇头，“此前扬州可出现过倭寇？”

　　宋煜摇摇头，“这是头一次，扬州城是府衙，离海也不近，这帮倭寇胆子再大也不敢到这来找死。”

　　荀佑默了一瞬，“此中尚有蹊跷，我会将此事告知府衙，还麻烦宋指挥使将此人带回去，再加强附近的巡逻和警戒。”

　　宋煜抱拳应下。

　　荀佑点点头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屋里有五名受害者，府衙应当会派仵作来查，还请指挥使妥善安置他们。”

　　“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