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北唐春

18、第 18 章

　　看到那三人离开，宋琳琅一刻也不耽搁，立马奔了过来。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她抓着纪云杉的手，急急问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是不是你爹害怕得罪人所以把你推给他的？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一连抛出诸多问题，纪云杉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先安慰她，“你放心，他没有威胁我，只是邀我出来踏青。”

　　见她神色自然，不像被欺负，宋琳琅才松了口气。

　　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你爹真不是个东西。”顿了一顿，又轻声说，“他也不是。”

　　纪云杉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吓得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他可得罪不起。”

　　宋琳琅气闷，却也不再多说。

　　“那他现在什么意思，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自己和别人喝酒去了？”

　　她不知道刚才的情况，只看到荀佑和那两人离开，只留纪云杉一人在这，下意识以为是他不愿带纪云杉过去。

　　纪云杉知晓她误会了，便解释道：“他是觉得我过去会不自在，正好又看到你在这，所以才将我留下。”

　　“真的？”宋琳琅狐疑。

　　“真的。”

　　宋琳琅往长亭那边瞥了一眼，嘴里嘟囔：“那他还算是有良心。”

　　纪云杉又抬手搡她。

　　宋琳琅抿唇，表示自己闭嘴。

　　于是她也朝长亭那边看去。

　　本来聚在溪水边的人看到荀佑过去，纷纷站起来相迎，长亭里的人也都出来问候，荀佑被围在中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所有人。

　　纪云杉眸光轻闪，收回视线。

　　“走吧，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歇一歇。”

　　她向来不喜这些需要迎合奉承的场面，一是疲于应付，二是觉得虚伪，所以总是避而远之。

　　河畔到处都是人，纪云杉和宋琳琅便相携往人少的角落去，但又担心走远了荀佑找不到，最后便沿着空地兜圈子。

　　宋琳琅对他俩的事很好奇，但又害怕直接问会让纪云杉难堪，于是一边闲聊，一边拐着弯地旁敲侧击，结果就是一圈都快转完了，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调转回头的时候，纪云杉状作无意地往长亭边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没看到荀佑，视野里却出现了一个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张晖来得迟，不知道纪云杉是和荀佑一道过来的，看到她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走过来。

　　纪云杉脚步一顿，立马拽着宋琳琅往反方向离去。

　　宋琳琅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正奇怪着，便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三妹妹，三妹妹！你等等我！”

　　宋琳琅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还在纠缠你？”

　　纪云杉无奈，“他什么时候不纠缠我了？”

　　“他和赵嫣然的婚事告吹之后，不是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顿吗？”

　　“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因此放弃吗？”

　　宋琳琅语塞。

　　身后脚步声不断靠近，她们两人自然快不过张晖，不多时便被追上。

　　张晖拦在她们面前，“三妹妹，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跑什么啊？”

　　宋琳琅被他的厚脸皮恶心到了，“张二公子真是大言不惭，你这架势，像是只想说说话吗？”

　　她说话毫不留情，不像纪云杉因为害怕纪荣所以会忌惮他，宋琳琅从未想过要给他留面子。

　　张晖很不喜欢宋琳琅，不光是她咋咋呼呼的性子让他心烦，更是因为她总是拦着自己与纪云杉亲近，而且碍着她爹的身份，他偏偏还不能对她怎样。

　　张晖忍了又忍，打算不和她一般见识。

　　他看向被宋琳琅挡在身后的纪云杉，“三妹妹，你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话吗？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真的喜欢你……”

　　“张晖，你要点脸吧！”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琳琅开口打断。

　　她一时生气，声音有点高，害怕旁人听到让纪云杉难堪，她又压低声音，“云杉自从被你纠缠上就没有好事，因为你，她被赵嫣然敌视，被旁人议论，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上赶着来触霉头。”

　　张晖被她一顿斥责，结果不但不会改，反倒嫌弃她多管闲事，“宋琳琅，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别觉得我是怕你。”

　　“嘿，我……”见他这样厚颜无耻，宋琳琅怒气上涌，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纪云杉见事情不妙，忙抬手抱着她的胳膊要将人拉回来。

　　混乱之间，面前的张晖忽然“哎哟”一声，身子一矮，“噗通”一下，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两人面前。

　　纪云杉和宋琳琅同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

　　张晖跪得突然，两只膝盖砸在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冒虚汗。

　　这一下动静不小，周围好多人看了过来，无数道视线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都在猜测发生了何事。

　　见状，张晖身边的家仆连忙上前扶他，但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张晖心中气不过，浑身戾气地拍开家仆的手，“谁！是谁打本少爷！”

　　张晖四下望去，他刚才明确感觉到是有人朝他腿窝扔了块石子，才导致他没站稳摔倒的。

　　见他这样，纪云杉也反应过来，心中似有所感，正要回头，便听到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扬州府的官差都是干什么吃的，竟把这胡乱咬人的野狗放了进来。”

　　他声音略显懒散，但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让人不敢反驳。

　　身后杨柳依依、水光粼粼，他摇着那柄折扇款款而来，眉眼微敛，眼神与那日在荒宅时看到第一样，眼底仿佛浸着一捧冬日寒雪。

　　看清来人，饶是张晖心里有再多的怒火，此刻也只能偃旗息鼓，不敢声张。

　　他灰溜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阿谀奉承，却又不愿开口承认自己就是那条“咬人的野狗”，只好憋着一口气站在一边。

　　荀佑缓步走来，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望向了另一边的纪云杉。

　　直到他走到面前，宋琳琅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荀佑出手帮两人解了围，看着他也稍微觉得顺眼了些。

　　荀佑挡在了她俩和张晖之间，先朝宋琳琅颔首致意，而后便看向了纪云杉，“我见那边有人在比射雁，你想不想玩？”

　　他询问时，声音温润低沉，好像方才冷言斥责张晖的人并不是他。

　　纪云杉愣了愣，目光触及他深邃的眉眼时，又倏地收敛。

　　“好。”

　　她低低地应声。

　　他出现的太过及时，纪云杉只顾着惊讶，都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一行人，自然也就没看到人群中贺明月攥紧的双手和越发愤怒的眼神。

　　荀佑回头去和身后那一行人作别，纪云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与自己单独相处。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事要与她商量，纪云杉只能先安慰宋琳琅，说自己去去就回。

　　因为刚才的事情，宋琳琅对荀佑的偏见减弱了一些，确定纪云杉自己可以解决之后，她便点点头离开了。

　　离开前还告诉纪云杉，她就在桥旁的马车里，要是有事，立马让人去喊她。

　　纪云杉心中感动，与她道别之后，回身跟上了荀佑。

　　射雁是上巳节的传统，参与者用一种带丝线的箭射击野雁，射中后即索丝取雁，既充满乐趣，射中的大雁还能拿去送礼，是以众人都愿意去寻个乐子。

　　刚过来的时候，纪云杉就看到不少人聚在一起比试射雁，不知道荀佑是真的想玩还是只是找个借口带她离开。

　　荀佑吩咐张澍去马车上取弓箭，而他则带着纪云杉走到了河畔一株柳树下。

　　纪云杉落后一步，见他停下脚步，她也下意识停下，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不方便，又轻轻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

　　荀佑没注意到她的心思，他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顺嘴问道：“他就是那日堵你的人？”

　　纪云杉眉心一跳，又想起那日荒宅的情景。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荀佑侧身，用力一抛，手中的石块飞掠过河面，点了五下才没入水中。

　　“他经常这样纠缠你吗？”

　　纪云杉的视线随着那块石头落向远处的水面。

　　“……也没有经常……”

　　她声音越来越低，心虚得很明显。

　　话音落了半天，没听到身边人有动静，纪云杉奇怪，偏头去看，却撞入他沉沉的目光中。

　　那目光如有实质，一眼将她看穿。

　　纪云杉匆匆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她听到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真的很明显。”

　　谎言再一次被揭穿，纪云杉顿时感到脸热，不但没有抬头，反而直接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她这一转，荀佑的目光便落在了她小巧的耳尖和而后那一片雪白的皮肤上。

　　他看着一抹红晕慢慢攀上她的耳尖，甚至逐渐往而后蔓延。

　　荀佑的眼底泛起笑意，他弯腰又捡了一块石头，侧身用力一抛。

　　这次比上次飞得远，足足点了七下才落水。

　　纪云杉被吸引，慢慢转回了头。

　　余光瞥见走近的张澍，荀佑面向她挑了挑眉，“你现在好歹也是我秦王世子看上的人，有点骨气，怕他做什么？”

　　略带笑意的声音落在耳边，纪云杉眸光轻闪，慢慢转头看向他。

　　河面吹来一阵风，他身后的柳枝随风而起，洋洋洒洒在天际铺开。站在风中的他的神色似乎也慢慢张扬开来，变得桀骜、嚣张，甚至还带着一丝顽劣。

　　这是纪云杉完全陌生的一面，但奇怪的，她并不反感，反倒觉得羡慕。

　　羡慕他少年意气，也羡慕他可以少年意气。

　　荀佑从张澍手中接过弓箭，而后朝纪云杉眨了眨眼，像是准备捉弄人的顽童。

　　“等着，我给你报仇。”

　　他落下一句，抬眼确定了一个方向，而后利落地搭箭拉弓，双臂一抬，朝着天上迅速放出一箭。

　　利剑破空而去，准确无误地射中天上的大雁。

　　纪云杉呼吸一滞，视线随之而去，又随着那只被射中的大雁落下。

　　“啪”的一声，大雁正正好落在了张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滑落，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没忍住叫出了声。

　　张晖声音不小，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看过去，见他这模样，都纷纷低声窃笑。

　　谁知荀佑还没完，纪云杉忽听他吹了一声响亮的马哨，十分散漫地喊了一句，“送你了。”

　　那道声音如穿云箭一般响彻整片草场，几乎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张晖那张尴尬窘迫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脸。

　　纪云杉蓦然回首，只见他眉眼锋利骄矜，嘴边噙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周围的窃笑声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见是荀佑做的事，也大着胆子跟着吹了几声口哨。

　　张晖气急败坏，却也只能讪讪离场。

　　目送他离开，荀佑嗤笑，目光回落，便看到身前仰头看着他的纪云杉。

　　女孩清澈水润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将他的身影都印在了眼底那汪浅浅的秋水中。

　　荀佑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干嘛，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这种变态，你必须得比他更变态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垂眸转着手里的弓箭，没有与她对视。

　　清风拂过一遍又一遍，良久，那道视线才离去。

　　余光里，面前的女孩又慢慢低下了头。

　　“谢谢。”

　　声音低似轻叹，但荀佑就是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

　　他呼出一口气，抬眸扬起笑脸，“不客气，毕竟我们可是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