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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再不能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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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將軍……放過我們母子,或者與我回到東吳,以你的勇氣智力,何必屈尊于關張二人之下?!
呔!要走邊走,憑地這麼多廢話!
三哥!
趙雲喝住了擺出架勢便要上前動武的張飛,見後者不會再有什麼危險動作,便走上了前去,伸手攔道:孫夫人要回娘家自然可以通行,但請將少主留下。
他冷冷的看著孫尚香,後者卻緊緊抱著懷中那七八歲的孩童,一邊哄著阿斗不要哭,一邊靜靜的聽著趙雲的話。
攔不住的……沒人能攔得住趙雲的。
沿途擋路的侍從婢女,沒有一個還活著的。
趙雲身上的血腥味沖得孫尚香幾乎嘔吐,一雙秀目卻仍然瞪著趙雲——知道是自己長久以來疏于習武,也知道是這裏的安逸生活磨平了自己的戾氣,她已經快要一無所有了。
……趁著劉備西征,帶阿斗回江東來。這樣的命令,出自君主,也出自血親,在一個又冷又黑的夜,遞到了尚香手中。
就算已經有了情愛,比起那忠孝節義,又算得了什麼?
多年之前就為此作過一次感情的叛徒了,再來一次,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眼淚幾乎溢了出來,懷中的阿斗哭的聲音變得更大,一聲一聲的娘,叫得尚香幾乎心碎。
乖阿斗,莫哭……
夫人,請將少主放下。
趙雲往前走了一步,孫尚香抬起頭看著他,面色所現,幾乎冷若冰霜,但眼中的霧氣,卻無論如何不能再回到心裏。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後說道:將軍仍然不肯聽從我的建議,與我同回東吳麼?
趙雲搖了搖頭,尚香見了,也只是仿佛早已猜到,於是苦笑著,伏下身來,輕輕地拍著阿斗的後背。
阿斗不哭,趙叔叔會帶你回家……
張飛抱著阿斗,嚇著那個還在一邊哭一邊叫娘的孩子,趙雲則是點了點頭道:多謝夫人。
孫尚香擺了擺手,許是叫他不要如此客氣。沉默一下,卻又忽然問道:將軍有多少年沒去過江東了?
趙雲一愣,良久才答:有七年。
尚香點了點頭:七年……自從我來到這裏,你就再也沒去過了。
趙雲不知尚香何意,抬頭看著貌若當天的孫尚香說道:子龍並未再去。
孫尚香微微一笑,抬起頭看著趙雲發跡中幾縷銀絲,輕聲問道:那趙將軍,聯絡過周都督麼?
趙雲仿佛被悶錘錘進了胸口,渾身的熱血都湧上了他的傷處,只是瞬間,頭腦卻幾乎爆裂。
尚香看著趙雲,苦笑一下,從懷中拿出一封沾染了香氣的信,雙手奉上。
願將軍能看看這封信……它在我懷中躺了整整五年。尚香每每研讀,都仿佛見這紙上,字字泣血。
晚霞籠\罩著尚香離去的身影,阿斗依然哭叫不停。
張飛無奈的哄著孩子,趙雲卻注視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
信是給孫尚香的,五年之後,卻又到了趙雲的手裏。
信很薄,不足以字斟句酌,但那手寫的字體卻能讓趙雲在這一瞬間忘卻世間一切。
但,趙雲趙子龍趙將軍當然認得這是出自於誰的雙手。
落筆之處,且柔且剛。
周公瑾。
原來不眠的夜這麼長,這麼難過。
曾經軍營之中,不眠之夜甚多,卻沒有哪一天象今夜……月朗星稀,卻毫無睡意。
趙雲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安然入睡,身體疲憊不堪,卻頭疼欲裂,無論如何無法閉眼。
營帳之外響起腳步聲。趙雲坐了起來,扶著頭,皺眉問道:帳外何人?
腳步聲停了下來。外面的人道:馬孟起。
趙雲一聽,連忙披了衣服起身挑起帳簾——果真是馬超。他卸了軍裝,雙手提著兩個酒罎子正站在趙雲帳外。
趙雲問道:這麼晚了,馬將軍……
不知趙將軍可願與我把酒言歡?
趙雲微微一愣。
但願孟起沒有打擾將軍休息。馬超問道。
趙雲一笑:當然沒有,馬將軍請進。
馬超坐在圓凳上,趙雲點起油燈的功夫,他已將酒壇放在桌上,放下兩隻酒碗。
希望我這深夜造訪,沒有打攪到趙將軍的美夢。
趙雲輕聲一笑:馬將軍何出此言?我這會兒也是睡不著,剛想著去外面看看。主公西征,軍前正是缺少將才的時候,兵士裏面有一些要逃得總會挑這時候出去。
馬超問道:逃兵?要抓回來?
趙雲搖了搖頭,剛想說一說自己的治兵方略,卻見馬超倒了兩碗酒,遞給自己其中之一,於是接過了才道:主攻對待軍士向來友善。若有臨陣脫逃的,問清緣由,若是為盡孝義,則發放一定遣散費,讓他有盤纏回鄉。
馬超舉了舉酒碗,長歎一笑:這可真是主公的作風……說起來,快十年了……長阪坡的事情。我佩服你佩服了將近十年,才終於找到了個機會和你喝杯酒。
趙雲看著馬超舉起的酒碗,問道:馬將軍何出此言?
馬超一笑,說道:我怕戰場一開,就再沒機會和我心中的英雄一起飲酒了。
趙雲苦笑一聲:什麼英雄……十年時間,足以消磨一切。誰知那往日雄風,已經墮落到多少層地獄之中了呢……話還未完,卻突然想起馬超前來本營方才三日,於是問道:你卻要離開了?
馬超看著自己手上的那碗酒,點了點頭,而後一飲而盡:這次過來,只是述職。明日之後,我就要回到西川。
趙雲並未說話,馬超見狀,放下了酒碗。
趙將軍的心中,有英雄嗎?
我?趙雲一愣。
趙雲心目中的英雄是誰呢?
曹孟德可算是當世梟雄,趙子龍心中英雄,必不少此君。
劉玄德也乃人中龍鳳,子龍甘願為之賣命,若非心中極為敬佩,則無法辦到。
孫伯符、孫仲謀\年紀輕輕便能獨控大局,坐鎮江南,少年英豪,趙雲無法不敬佩。
還有誰呢?
依稀記得,在一個有很多曲折的江邊,盛開過一朵豔紅的花。
那花芬芳無比,閃耀著讓人心醉的光芒,所見之人無不讚歎——見過那千百年才出一朵的奇葩,你會以為世間無花。
那花極為強悍,方圓百里,再無一支能與其爭奇鬥豔。還會引天火天雷,將要褻瀆那片土地的人排斥于江外,更會自行養起那江南的潮濕泥土,讓那一片天下真正國富民強。
——你聽過它笑起來的聲音麼?那真比天上月宮裏的仙女彈琵琶還要好聽;它還能幻化成人形,彈一曲悠揚於天地之間的天籟,能叫你再不知天南海北,甚至不知身處何方,姓誰名誰。
它不喜歡飲水,單喝酒。
它說,平日裏只是淺\酌,一輩子只有一次痛痛快快地喝了個夠。
但是一年之後,在我不知道的某個夜裏,花謝了。
花謝了……
再也見不到了……
趙雲輕聲說著,也許是因為同時也在喝酒的緣故,最後那聲音,竟然透出了哽咽。
再睜開眼,卻是天已大亮。不知何時自己躺到了床上……依稀記得,朦朧間是誰在長長的歎氣,有誰將自己扶上了曾教他輾轉難眠的床。
肩膀已被衣衫硌得生疼,趙雲起身,活動開了肩膀,掀開簾子問起軍中守將,才得知午時剛過。
他本想轉身回營,卻又聽得守將報導:馬將軍差一刻午時的時候,便已策馬離開。
趙雲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營帳。
雙手扶上額頭,指尖微用著力,此時才曉得宿醉的苦……為什麼以前從沒有感到過這樣的痛苦?酒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為什麼曾讓自己歡愉,也能讓自己如此難受?
趙雲狠狠地敲著自己的額頭,發出聲響,但碰出的痛楚遠不如頭腦中欲裂的難過……他猛地自枕下摸出了一封帶著香氣的信,停住了所有的動作,久久凝視著上面的字體。
趙雲忍著頭腦中強烈的的脹痛,輕輕的拆開信封,拿出裏面那一頁紙,一字一句得看著,念著。
對著那些熟悉的字,他微笑著,即使嘴角慢慢的向下彎去。
待看完最後一字,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用這紙覆上了自己的臉。下一刻,卻又將其生生的撕碎,用力投入火盆當中!
從那開始,趙子龍再不賞花,再不聽琴,再不飲酒。
吾妹尚香:
汝可安好?
愚兄病榻之前,雖願多為安慰,卻力不從心。
願汝得玄德公之幸,盡婦人之禮,他日若得孩兒清敏,天下即為身外之事,不必多為煩憂。
妹幸吾等亦幸矣。
妹嘗問起,愚兄今日告知:瑜確實尚有一願。
玄德公之西蜀趙將軍子龍兵法謀\略具有心得,武藝強健,實乃天地之英才。愚兄曾有幸與之談論一二,倍感震懾。其人若能為吾所用,吾若能任之用之,當天下盡歸矣。
然今日身體自與康健無緣,愚兄且有其心而無餘力矣。
尚香可知?愚兄一生,其哀有四。
一哀不能與伯符共處天下;二哀不能為仲謀\謀\得江山。
三哀,不能與子龍再飲美酒醇香,再觀月夜花海,再論伯牙子期。
四哀……
小妹可知,愚兄嘗見落雪漫天,山水結冰,茫茫一片。
然如此美景,僅止於夢中……
從不曾,親眼所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