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月》呼辣屁

16、太阳

　　一直到许朝荣的判决下来，许昉都没有见过他。
　　不是不想去，是不敢。
　　他还记得在公司门口的匆匆一眼，许朝荣只看了他一眼，就很快低下头，他的头发都有些白了，全然不似许昉记忆里那个儒雅随和，风度翩翩的男人。
　　许昉想，如果见面会让他觉得愧疚，那就先不要见了。
　　许昉早早起床去了一趟学校，学校的老师再三请求他再考虑一下，他们理解他的家庭情况，也愿意帮助他，许昉一一谢过，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没有人能真正帮助他，也没人能代替他走完剩下的路。
　　出学校以后，许昉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绕着桂城走了一圈，桂花还没开，他有些失落。
　　他去了自己就读的小学，初中，没有进去，站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有学生在操场上大声欢笑；
　　又去了他常常带贺祈去的游乐场，遇见了那个卖棉花糖的老爷爷，看见许昉，他问他那个爱吃糖的弟弟去哪里了，许昉笑笑，说在上学；
　　还去了江边，自从贺祈来到桂城以后，他们三个人在这里迎接了一个又一个新年。
　　站在台阶上，许昉好像又听到了那时贺祈清脆透亮的声音，他说：“哥哥！新年快乐！”
　　也去了南湖，前些日子他们四个还来这里一起野餐，他跟他的小七在这里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最后，去了学校附近的那家蛋糕店，许朝荣在这里给他订了十六次生日蛋糕，而后他又在这里给贺祈订了四次生日蛋糕，他还记得，贺祈最喜欢吃这里的雪媚娘和草莓杯。
　　想到这里许昉突然有点难过起来，他走了，谁来给小七买小蛋糕呢？
　　小意会吧，也只有她了。
　　一圈走下来，天都有些黑了，许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贺祈已经下课回家了。
　　他也该回去了，可回去了怎么面对那个天真的小孩儿呢？说什么呢？怎么说呢？
　　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月，许昉像连轴转的机器，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想东想西，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突然觉得很不真实，不是在做梦吗？一夜之间，亲人，朋友，未来，都离他远去，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许昉第一次生出茫然的感觉，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走在街道上，四周都是人，却觉得凄凉落寞，明明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又不习惯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岔路口，看着那条走过千万遍的石板路，许昉却迟迟迈不动腿。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月色如霜，把他照得一片冰凉。
　　他忽然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贺祈刚来的那一天，小小的孩子轻轻祝他生日快乐。
　　想起很小的时候，许朝荣教他写字，说：日出初明，曙光初现。
　　昉，就是明亮，开始的意思。
　　他生来就与太阳联系在一起，如今却只能在月色下踽踽独行。
　　许昉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向前走，他拼命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可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剧烈跳动。
　　当走到桂花树旁的时候，他定定站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无声地哭出来。
　　所以今晚的月亮，你能照亮前方的路吗？
　　我没有方向了。
　　许昉在地上蹲了很久，久到站起来的时候脚已经麻了，眼睛又昏又花，大脑混沌一片。
　　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可当贺祈打开门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发现了他隐藏起来的落寞和难过。
　　“哥哥。”贺祈整整齐齐得穿着校服和鞋子，看见许昉，迅速上前紧紧抱住他。
　　许昉闭了闭眼，抬手回抱住对方，他们站在门口相拥了很久。
　　怀中的人在轻微颤抖着，以至于许昉分不清，现在到底是谁在安慰谁，谁更需要谁。
　　“好了，回来了。”许昉拍了拍贺祈的背，向后退一步，递给他一个盒子，“去买了小蛋糕。”
　　贺祈征征地看着他，没作声，也没伸手去接。
　　许昉轻轻笑，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小七，你……”
　　“你去哪里了？”贺祈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他从来没有这样跟许昉说过话，明明以前许昉也有回来得晚的时候，甚至更晚。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很担心，总是觉得会出什么事，他回来就一直等着，实在受不了了穿好鞋准备出去找许昉，却发现他就站在门外。
　　站在门外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肯进来？
　　“小七。”许昉收回手，垂下眼皮，轻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饿了没有？哥哥给你做饭吃。”
　　贺祈摇头，拉他进屋，关好门以后又上前一步重新紧紧抱住他，小声说：“哥哥，我想看星星，你陪我看看星星吧。”
　　“好。”
　　他们走到天台，并排站在一起，两个人静静站着，沉默了很久，贺祈突然说：“那颗不是启明星。”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许昉：“这个时间怎么会看见启明星？”
　　“你早就知道。”
　　“嗯，”许昉的声音还带着点哑，“有什么重要吗？是或者不是，你都在我身边。”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贺祈在过去的五年里问过很多次，许昉给他喂蛋糕的时候，拉着他散步的时候，轻轻把他圈在怀里睡觉的时候，他幸福得感到惶恐，总是一遍遍问他：“哥哥，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许昉每次都捏捏他的耳朵，很认真地看他，坚定地回答：“会的。”
　　贺祈直直盯着他，固执地等一个答案，许昉却没有说话，他抬头凝望着夜空，可能在看星星，也可能在看月亮。
　　“不是说来看星星吗？看完就回去睡吧，今天太累了。”
　　贺祈蓦地捏紧自己的衣角，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有些忍不住泪意。
　　无数话堵在他胸口，他想问的，他还想问很多问题，可是哥哥说太累了。
　　于是他牵起许昉的手，轻声说：“好，可以一起睡吗？”
　　“好。”
　　他们还像过去那样躺着，贺祈下意识把头紧埋在许昉怀里，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
　　万籁俱寂，感受到怀中的人平稳的呼吸声，许昉缓缓睁开双眼，将下巴轻轻抵在贺祈头上，然后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对不起啊，小七。”
　　哥哥很想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特别特别想。
　　但我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