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鬼师，但做过鬼》星间做梦

81、反复的时间

　　训练场内。
　　明月钟高悬在半空，将木星人偶冻结在原地。

　　果然……土星人偶又不见了。
　　林优树目光扫过僵硬的木星人偶、警惕的李和月，最终将目光留在那一枚花瓣旁。
　　花瓣如此小，但这一抹赤红在这全然洁白的训练场上却再是显眼不过。

　　破空声刚一响起，林优树立刻加速移动！
　　只见寒光一现，林优树已手持匕首向着破空声处刺去！

　　刚从空间缝隙钻出来的土星人偶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扭动身子，躲开致命之处。匕首在人偶手臂上插了个正着！它毫不恋战，再次躲入空间缝隙之中。

　　“失败了吗……”林优树沉着脸，将时间恢复流动。他对李和月摇摇头。

　　刚一恢复行动的李和月看见林优树的示意，顿时明白作战失败。她啧了声，停止了训练模式。

　　训练场地面的银色法阵立刻停止运作。银光消退之时，素白的训练场上只剩下两人，那本因战斗而坑坑洼洼的地面、墙壁也已恢复完好。

　　林优树道：“我的攻击速度不够。它能够躲开我的攻击。”
　　“果然，老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李和月耸耸肩，走向林优树，在他身边靠近，“这个土星人偶主要是基于我过去对老师的记忆所构造，过了这么多年，老师只会比这更强。”她苦笑道：“虽说我已经在强度上让人偶加强了些，但如果连面对人偶我们都无法稳操胜券的话……”
　　林优树低声道：“如果我可以将时间控制的范围再精确些……”
　　“这是个好想法。”李和月笑着拍了拍林优树肩头，“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等再过几天，我们的队友到齐，咱一起想出更好的对招。这样的话，实战中我们一定没有问题的。”
　　林优树沉默了会儿，道：“我们不等阿惊了吗？”
　　“……”李和月面色沉静，“下周，我们就要向鬼堡进攻。”
　　“……”
　　李和月道：“所有的准备都已准备好。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等待。”
　　林优树不再多言。失去总是陪伴在身旁的搭档而孤零零的他，看着有几分可怜。
　　李和月心里暗叹。她转口问道：“小云……他怎么样？”
　　林优树沉默地摇摇头。
　　“还是不好吗……”李和月习惯性地伸手想从衣兜里拿出香烟，但修身的战斗服根本没有衣兜的存在，她只能摸了个空。这让她更加郁闷。
　　“他很努力地在解决问题。”林优树垂眸看向地面，“但或许，这样的问题不是靠努力能解决的。”
　　李和月叹道：“对于心的问题……努力大多时候只能适得其反。”
　　林优树身子一僵。他低声道：“我……是不是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李和月盯着这比她都高了个头的弟子，明明这么大个，在她心里却仍然还是小朋友。她这两个弟子……还真是长不大。她伸手揉乱林优树的头发：“关心他不是什么坏事。不要对自己太苛责了。”
　　林优树闷声道：“但我却明知道他不会拒绝我，还强硬地要求他给我一个承诺。一个他会好起来的承诺。”
　　李和月道：“这又如何呢？”
　　“我一定给了他太多的压力……”林优树一向漠然的声音里带了些懊恼，“他本该好好放松休息……”
　　“他这样的人，是闲不住的。”李和月失笑，“真让他好好休息，他反而更加胡思乱想。让他有点压力……或者说，给他一个全新的目标，说不定反而会让他站起来。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具有过度责任心、过度保护欲的人。”
　　“可是……”
　　“他需要行动。无论这个行动是否有效，但他需要用行动占据他胡思乱想的时间。”李和月柔声道，“你做得很好了，不要再自责。”

　　林优树疲惫地揉了揉脸。他抬眼，看向李和月：“老师……为什么你还能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懂他的未尽之意。
　　李和月微微睁大双眼，然后笑了笑：“不然你当老师多长的那么多岁是被狗吃的？”
　　“……”
　　李和月道：“我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如果遇到这种事情，或许并不能做得比小云更好。”她顿了顿，道：“但是，现在的我……身上的责任越来越多。有些事，必须我去完成。我……”她平静道：“我已经能够处理好我的心情了。”
　　林优树深深看了她一眼：“沈霜她的确低估了你们。”
　　李和月只是笑了笑：“或许吧。今天已经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见。”

　　林优树点点头。他沉默地从角落拿起大衣披上，离开训练场。
　　刚一跨出大门，外界的寒风呼啸而来。
　　林优树不由得裹紧外套。下周便要进攻……阿惊，大概是赶不上了吧。他想。
　　在夜晚的冬风中，他向不远处的高楼看去，似乎这样便能看见他所挂心之人。

　　高高位于二十楼的云惊家中，漆黑一片，唯有昏暗的书房中仍亮着橙色的顶灯。
　　书桌上堆满书籍，脚边叠得老高的书本摇摇欲坠。

　　“信念、目标……”云惊坐在地面，曲着双腿，靠在墙壁上。他抬头望着灯，苦笑道：“怎么办啊？我可是……完全没有办法相信自己了。”
　　他曾相信正义。但现在正义却要求他与云一真、沈霜为敌。
　　他曾相信守护。但现在守护的对象却正是试图杀死他的敌人。
　　他所相信的，真的正确吗？他深深地怀疑。

　　但每当他彻底怀疑之时，他总能想起优树那张哭泣的脸。
　　他……不舍得让优树难过。他想要做到他的承诺。

　　“但再这样下去……”他的手臂流转着金色魔力——本该灿若烈阳的魔力，却有几分黯淡——他为自己亮起一顶光幕，颤颤巍巍亮起的光幕，过不了多久便薄如蝉翼，然后消失不见。他苍凉一笑：“属于我的魔法……就要消失了吧。”
　　“对不起，优树。我终是要食言了。”

　　【棋盘之上】
　　明月钟忽然浮现在半空。
　　烛光停止跃动。茶壶倒出的红茶水柱停在空中，就连热气都被冻结。
　　鬼王的双眼洞穿一切——仿若连林优树的忽然发难都早已预测。他神秘地微笑着。

　　只是这一瞬的时间停止，林优树已感觉到无比吃力。
　　——鬼王的魔力强大到超越他所控制的任何人、任何鬼。

　　明明是抢占先机的林优树，面对这样的鬼王，仍然不禁心中恐慌。
　　但他没有别的路。
　　哪怕前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陷阱，他也必须跳下去。这是鬼王所编织的，不折不扣的阳谋。

　　林优树不再犹豫，径直走到水幕前，将手放在水幕上。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水幕。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际，汹涌的绿色金星魔力犹如巨龙，狠狠砸在明月钟上。

　　【棋盘之中】
　　橙色的灯光透过白色的灯罩洒在云惊身上。
　　明明是偌大的书房，他却将整个身子挤在墙角，仿若这样会让他感受到一点莫名的安全感。他仰着头，看着灯罩内，被灯光引诱而葬身于此的飞虫的尸体。

　　不知飞虫死前，又是在这狭小的灯罩中，做出怎样绝望的挣扎？
　　就像现在的他。

　　无谓的挣扎。飞虫的尸体这样告诉他。
　　但只要一旦有了放弃的心，优树哭泣的脸就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一滴泪仿若滴在他的心头，带着将恐惧、软弱都抹杀的温柔，又带着割裂他心脏的疼痛。
　　“我真的是……”

　　自责的话语还没说出口，门被推开的声音唤起云惊的注意。
　　他扭头看去——林优树站在光影的交界线中。

　　云惊一时竟有种想要逃走的想法。这样的他……落魄又狼狈，根本无法完成任何承诺。他羞愧于看见如此信任自己的优树。
　　但他无路可逃。

　　林优树一步步走近。
　　明明是熟悉的人，却带来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那双黑眸中是极为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云惊忽然想起那位不知来自何处的【林优树】。只有这位失去了云惊的【林优树】才会露出如此伤感的眼神。

　　云惊坐在原地，苦笑着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林优树】已来到他身旁蹲下，一双黑目深深地看着他。
　　云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我这样很稀奇吗？你那边的云惊……”他刚说出口，便自觉失言，立刻打住。
　　然而【林优树】已接了下去：“他死了。死了很久。”
　　“对不起。”云惊低声道。
　　【林优树】摇头。

　　房间一时之间格外安静。云惊甚至能听到【林优树】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他是我亲手杀死的。”【林优树】轻声道。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云惊心中炸起惊雷。云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位熟悉的陌生人的脸上，是怎样痛苦的表情？仿若无数只蛇在日复一日地蚕食他的内脏、他的躯体，痛苦到连灵魂都早已扭曲，痛苦到让旁观的云惊都心如刀割。

　　【林优树】慢慢伸出右手，贴在云惊的脸上。他说：“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其它世界的云惊了。但唯有你……活到了现在。”
　　云惊瞪大双眼：“等等……”
　　【林优树】深深地看着他：“108次。我重复着你死去之前的这段故事，已经108次。这么多次的轮回，我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失败。这么多次反复的时间，我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绝望。唯有这一次，我们无限接近最终的目标。”

　　云惊抖动着嘴唇，眼里是深深的震撼和动容。这一瞬，过去许多云惊搞不懂的线索终于被【林优树】的话语交织成网。
　　“优树……他所预知的未来……”云惊震惊地看着【林优树】点头。无论多么难以相信，但这却是最合理的答案。
　　“我……”云惊身体颤抖着，“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到这样的困境？只是为了救我吗？不……”他拼命摇头，“这不值得。这……不值……”

　　“或许……在你心里，我只是你的搭档而已。”跨越无数的世界，穿越反复的时间，【林优树】终于将埋藏在心底的话传达，“但在我心里……在我心底……你是我和世界唯一的交点。”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让你活下来？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让你获得幸福？108次重复的失败……不知不觉，我已深陷在绝望的泥沼里。”
　　“我的愿望，是对的吗？如果是对的，那为什么我总在重复着失败？”
　　“但是……活到现在的你……这么多次重复的世界中，只有活到现在的你……可以让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对的。我的愿望……没有任何错。”
　　【林优树】轻轻靠近，将额头抵在云惊额上。
　　“所以……请你救救我吧。”冷静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哭意，“请你救救……这个绝望到无药可救的我。”

　　他们靠得如此之近，泪水滴滴落在云惊脸上。

　　优树又哭了。这是第二次。
　　云惊想，他到底是个怎样恶劣的混蛋？为什么……明明是试图拯救他的优树，却总是要哭着请求他？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沉浸在已经不可扭转的痛苦之中，却忘记还有那么重要的人在等待着他。
　　他……必须振作起来。
　　还有一个人，一个全天下最值得幸福的人，在等着他。为此，他不得不站起来。哪怕是失去魔法，他也必须让优树不再哭泣。

　　“我……”云惊沙哑着嗓子问道，“我该怎么做？要怎样……我才能帮助你？”
　　【林优树】顿了下，然后在云惊耳边轻轻说道：“把那串数字告诉陆正柯。不要被监控者发现。”

　　这一句话，仿若耗尽【林优树】全部力量。他对云惊露出了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并不好看，却深深刻印在云惊心上。
　　下一刻，他沉沉睡去，身子栽倒在云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