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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打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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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过后,萧府的红绸还未撤下,所有人却不得不像往常那样运转起来。
曾经属于萧晏的书房清晖堂,如今易主。
书房内,熏香袅袅,萧翊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垂眸审视着文书。
几位萧家的核心幕僚分坐两侧,眼神不禁有些恍惚。经过特殊装扮后的他,不论是侧脸线条,还是通身的气度,都很像原来的少主。
“少主!”
陈梧下意识张口,却在对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生涩与疏离时,猛地哽住。
萧翊垂手,心情复杂。他知道,陈梧不是在叫他。
陈梧收起恍然,开始进入正题。
另一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也开始禀告:“少主,年关将至,按照惯例,需加强城中巡防,增派夜间岗哨,以防宵小趁机作乱。此外,新年祭典、各府往来礼单,也需尽早定夺。”
“城外大营新募兵卒的冬衣、粮饷,以及日常操练章程,欧阳先生之前已有草案,但还需少主最终核定。”
……
一件件,一桩桩,如同纷乱的雪片扑面而来。
萧翊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做出决断。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对兵力部署、将领的选派感到茫然,他甚至认不全萧家的这些将领。
连如何拿捏与魏梁两家之间虚与委蛇的分寸,他都一知半解。
孙城看出了萧翊的窘迫,他环视一周,问:“欧阳允呢,怎么不见他身影?”
“欧阳参军从置厝回来受了重伤,正在静养。”
“也好。”孙城开口提醒:“少主,这几日您要不要先去探望一下欧阳参军?其他事情,稍后再议。”
陈梧坐在左下首,急道:“这怎么能行?少主,黄河结冰,我们南下无需绕道,正是夺回置厝的好时机,拖延不得。大公子在时,通常……”
“陈梧!”
话刚出口,陈梧就被孙城厉声打断。
孙城转而看向萧翊,安抚道:“少主,军中弟兄连月征战,已是疲劳不堪。年关已至,就先让他们在城中过个好年吧。夺回置厝一事,等明年开春再议也不迟。”
萧翊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嵌进掌心。
是啊,若是大哥在,定然是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绝不会像他这般,像个无知稚子手足无措。
孙城又向陈梧递了一个眼神,后者走出来跪地行礼,“少主,是属下说错话了。”
可陈梧心中却想:他们派出去的暗卫,从蓉城一路追踪,好不容易在黄河下游附近得到了村民们的只言片语,说似乎看到过一个北人的踪影...
如今,正是他们趁出兵置厝去寻找少主的好时机。
他一句也不想让。
但奈何,孙先生的话即便是原来的少主也会一一遵守。
见萧翊未说话,孙城又道:“少主不必忧心,事都是一步步做成的。眼下,我们只需多家注意年关的城防便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庞统。”
说时,下首的庞统向主座抱拳,“但凭少主吩咐。”
“庞统领,年关城防增派巡逻之事,就按旧例,再增加三班人手,重点巡查流民聚集区域与各坊市夜肆。细节由你拟定。”
“是!”
“至于其他事情...容我再想想。”萧翊的声音有些干涩。
....
夜渐渐深了。
众幕僚一一退下,萧翊独坐案后,强撑的镇定一层层褪去,他叫住了最后那个即将离去的身影,“孙先生,请留步。”
孙城脚步一顿,转身拱手:“少主还有何吩咐?”
书房内骤然空寂下来,只余熏香残烬与满案待批的文书。
萧翊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蓟州城的万家灯火在雪幕中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先生,我…还要多久...”
孙城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缓步上前,“少主不必妄自菲薄。大公子初掌家业时,也曾历经磨合。世事繁杂,非一日可通,需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萧翊喃喃重复,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可我总觉得,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永远追不上大哥的影子。你们看我的眼神……我都明白。”
孙城默然片刻,才道:“少主,信任需用时间和能力来换取。陈梧等人并非对您心存芥蒂,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少主您也需要时间成长不是么?”
萧翊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孙城,“孙先生,你也觉得……我大哥真的死了吗?”
他顿了顿,带着某种确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那日他询问谢云姝时,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异样神情,至今仍烙印在他心头。
谢云姝一定知道什么。可无论他如何追问,她都缄默如石。待他再寻时机试探,她却只以悲痛难抑、不愿再提为由,轻轻将话题带过。
孙城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其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少主,有些事,多想无益。眼下更紧要的,是稳住北燕的局势。您可知,梁家的人已经在秘密调查您的身份了?”
“他们还在怀疑?”
“少主您有所不知,大公子从前与那梁家的梁稷交情颇深,他很了解大公子。我们的这点儿障眼法,时间长了恐怕是骗不过他。”
“萧家自小和魏梁两家不对付,大哥怎会和那梁稷交情匪浅?”
“他们相识之时,尚不知彼此身份。”孙城娓娓道来,“梁稷的外祖家是江南大族王氏。王氏仅有一女,即梁稷生母,自幼极受宠爱。梁稷生于江南,王家人因为喜爱外孙,一再拖延他返京之期,竟将他养到了七八岁年纪。”
“后来魏梁两家开门迎敌,背弃萧家,此举更为王氏所不齿。梁家自此再不敢向岳家提起接回梁稷之事。梁稷长于江南,对北燕三族恩怨知之甚少。大公子当年南下征战,正是那时与他相识,结为知己。”
“只不过不久后,王氏变故,北燕梁氏又无所出,梁稷便被强行接了回来。他们之间,也就成了敌人。”
“所以啊,”孙城的眼神中有些担忧,“少主,往后在你与梁稷的接触中,务必要小心他。还有...”
他有些犹豫。
“孙先生但说无妨。”
孙城直言道:“大公子当年与梁稷交好那段时日,也正是他与少夫人相识定情之时。梁稷必然知晓他们之间的一些旧事。若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您最好与少夫人事先统一口径。在外人面前对待少夫人,也切不可似如今这般...生分。”
“我怎么了?”萧翊挑眉。
“少主还不知?”孙城轻咳一声,“前几日洞房夜,您独宿书房之事不仅在府中传开,连蓟州城内也开始有风言四起。”
“府里这些人是怎么当差的?”萧翊一掌重击在门梁上。
“下人们虽不敢妄议大事,却最喜嚼弄这些私隐。这等事情,只怕想拦也拦不住。照这般情形,梁稷定然也已听闻。”
孙城又劝:“新年过后便是蓟州城最热闹的灯花集会,届时您与少夫人同游,梁稷必会借机试探。在那之前,少主何不趁此时机多与少夫人相处,也好培养些默契?”
“孙先生何出此言?”萧翊声调骤扬,“她本是兄长所爱之人。”
“可如今,您才是萧家少主。更何况,我相信您和少夫人心中都清楚,你们之间再如何亲近也只是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若是大公子有灵,亦不会怪罪于您。”
萧翊默然。
良久,他才低声道:“先生之意,我明白了。”
孙城颔首一礼,悄然退下。不久,瑞平入内为他铺整寝具,却被萧翊抬手制止。
“少主可是要回从前院子?自您成婚后,老夫人已命人将那边物件尽数撤去,此时收拾,只怕炭火也未备妥。”
“将东西送去归玉居。”
归玉居是他二人成婚后的住所。
“什么?”瑞平有些错愕,“少主,您前几天不是还说,往后都宿在书房么......这才几日...”
话未说完,他已见萧翊面色沉如墨染,连忙噤声,匆匆应了句“我这就去给您准备...”,然后逃似的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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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谢云姝深陷于梦魇之中,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梦中,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眼见着母亲能将倒在血泊中的萧晏扶起,她却拼尽全力终于拉住了母亲,眼睁睁地看着萧晏那张染血的脸,近在咫尺,一步步了无生气。
“怀瑾哥...”她紧皱着眉,下一秒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朦胧夜色里,床畔静立着一道修长身影,银白长袍如水垂落,他仿佛正对她温柔含笑,声音轻似梦呓:“袖袖……别,别哭……”
是他,是萧晏!
几乎不假思索地,她赤足下榻,直直扑入那人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怀瑾哥,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谢云姝将脸深深埋进他微凉的衣襟,语声哽咽,泪意涔涔,“对...不...起...”
萧翊方踏入内室,步履极轻,本不欲扰她清眠。可这骤然迎满怀的温软,令他浑身一僵,丝毫未听清楚谢云姝朦胧中对大哥的愧意。他只知道,少女的身躯与他紧密相贴,萧翊甚至能嗅到她发间清淡的幽香,以及她的泪水浸湿他胸前衣料的湿意。
原来,她心中如此放不下兄长。
萧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终究还是无声地落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