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旧话之青衫客》Marsha2001

37、番外3：滨海旧闻（上）

　　一、

　　金碧辉煌的东海龙宫即将举行宴会，饰满珊瑚的海马车驾在宫殿门口络绎不绝，四海来客齐聚于此，为戚龙王祝寿。

　　“阿姐，可以陪我捉迷藏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站在点缀着珍珠的座椅后面，满怀希冀地询问。

　　两只白海马叼着灯漂浮在半空，戚淮对镜梳妆，手中拿着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我今天没空陪你玩，和哪吒约好了在宴会上见面的。”

　　“这支金步摇好看，还是刚刚那只银步摇好看？”

　　“好嘛。”戚烛失落地垂下头，“阿姐戴什么都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拖沓着步子离开了王姐戚淮的寝殿，走到长廊里才小声说：“那两支步摇除了材质根本没有区别啊！”

　　东海龙王有十二个子女，戚烛是最小的孩子。正因他最小，所以与哥哥姐姐玩不到一起，龙王夫妇平日里事务繁忙，也顾不上他。

　　本来戚淮还愿意与他一起玩，可是自从认识了哪吒，她就不怎么和幺弟玩捉迷藏这种在她看来幼稚的游戏了。

　　“别跟着我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戚烛对身后亦步亦趋的水母侍从说道。

　　几乎呈透明状的粉色水母立刻浮在原地不动。

　　戚烛见它不再跟随自己，变作一条手臂长的银白小龙，飞快游向龙宫之外。沿途的水流中掺杂着陌生来客驳杂的气味，他不喜欢这些陌生人闻起来的感觉。

　　可是如果不留在龙宫，他可以去哪里玩呢？茫茫海底又有谁愿意陪他消磨时间？

　　他蹲在色彩斑斓的珊瑚旁边思索良久，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之前戚淮说人间特别有意思，而他还没到可以出海的年纪，只能听哥哥姐姐们讲述外面的世界。

　　像他这样的幼龙，不被允许离开龙宫，因为真龙浑身是宝，很容易被法力高强的邪魔外道盯上。

　　可是他只是去人间看一看，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就遇到法力高强的老妖怪吧？反正现在也没人注意他，不如……

　　戚烛的动作比他的念头更快，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游到海面了。

　　如今正是日出时分，一轮饱满的红日从海天相接之处缓缓升起，温暖的金色辉光照在戚烛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上。

　　他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时竟看痴了。

　　二、

　　滨海城以临东海而得名，自古以来都是数一数二繁荣的港口之城。城中的集市摊位众多，热闹非凡，做买卖的人里甚至不乏高鼻深目的番邦面孔。

　　戚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东看看西看看，闻到海风中传来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很快他被一种半透明的粽黄色糕点吸引了注意，糕体中是小片小片的白碎。

　　戚烛咽了咽口水，对摊主说：“这个是什么呀？”

　　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对戚烛说：“这是马蹄糕。”

　　“好吃吗？”

　　“是甜甜的，很好吃，五文一份，要不要买一份尝尝？”

　　“怎么买？”戚烛疑惑地瞪大眼睛。

　　“用铜板买啊，崽。”摊主与他面面相觑，“你一个人跑出来的吗？没有带仆从和钱？”

　　戚烛身上的白袍花纹繁复，刺绣雅致，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肯定平时都是别人付钱，他连买东西要付钱都不知道。

　　摊主二话不说包了几片马蹄糕塞到他手里，关切发问：“崽，你是哪家的孩子？是不是走丢了？记得家在哪里吗？”

　　“这个不要钱，送给你吃了。”

　　戚烛呆呆地接过马蹄糕，他拿起一片放入口中，果然是甜甜软软的：“谢谢你，我记得回家的路，会自己回去的。”

　　他怕被看出端倪，一溜烟跑不见了。摊主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跑远了，只好作罢。

　　“你有没有感觉海风变大了？”摊主对旁边卖鱼的妇人说。

　　她从杀鱼的案板上抬起头，用沾着血水的手掌感受海风的大小。对面卖帆布的摊位用以给客人上手的布料被海风刮得哗哗作响。

　　突然间渔嫂似乎是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颤抖着拿起案板上的剖鱼刀，转身就跑。

　　“王四郎快跑！八足怪来讨食了！”渔嫂尖叫着示警，“八足怪来了！大家快跑！”

　　不止一人看到了来势汹汹的八足怪，没看到的也听到了她的喊声，纷纷起身仓皇逃命。

　　那八足怪乃是一种上古巨兽，平日栖居在海底极深的洞穴，这种怪物力能扛鼎，脾气暴躁，可众仙家也不好将其彻底灭种。

　　东海龙王只好特地设了官员看管，免得它出来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岔子。

　　“八足怪讨食”对于滨海城的百姓而言，本来只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传说，谁知道竟然在龙王生辰这一日成真了。

　　那庞然巨物足有百尺高，丑陋狰狞的肉粉色身体几乎将太阳都挡住了一半，双目如同两口巨井，几条粗壮腕足搅得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那孩子怎么不跑！”王四郎看着海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大惊失色，他大喊道，“快跑！太危险了！”

　　八足怪用腕足卷起岸边停泊的船只重重摔碎，被砸碎的木板在半空中到处乱飞。

　　一名番邦商人看到自己的海船惨遭毒手，忍不住用母语叽里咕噜地破口大骂。

　　戚烛手里还拿着那个摊主递给他的纸包，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没吃完马蹄糕包好放在沙滩上。

　　随后他召出一柄泛着金光的长剑，足尖在沙滩上轻点，飞身迎上八足怪。

　　三、

　　斩金断玉的剑刃与粗壮的腕足相击，竟然发出了响亮的金石相击之声。那怪物皮糙肉厚，戚烛年幼，灵力尚弱，这一击竟然未伤它分毫。

　　“幼龙的味道……”八足怪发出粗嘎怪笑，它声音不男不女，像是对人类发音的拙劣模仿，如同一百个风箱齐齐拉响。

　　“待我吃了你，再来尝尝这些肉体凡胎的咸淡！”它发动四条腕足一同袭向戚烛。

　　戚烛见一击不得，飞快化作三丈长的白龙之身，运用身形优势极速躲过八足怪的攻击，他飞向高空拉开距离。

　　目睹一切的众人连连惊呼，魂不守舍的渔嫂对王四郎说：“你刚刚问龙王的小儿子要钱？”

　　王四郎也是瞠目结舌：“我、我送给他吃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真龙，为何不退！”戚烛发出一声能传百里的龙啸，高声质问。

　　八足怪愤愤不平：“我被关押多年不知肉味，实在饥饿难忍，前来滨海讨食，却被你这角都没长全的小龙拦路。”

　　“既然你不退，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戚烛张口吐出金黄龙焰，一落到怪物的腕足便熊熊燃烧。

　　八足怪连忙将着火的腕足浸入水中，却发现海水灭不了这古怪的火。它忍受着皮肉炙烤的剧痛叫道：“烧我的皮也没用！今天你挡不了我吃人的路！”

　　它故意用着火的腕足扫向海岸，点燃一大片棕榈树，戚烛见它这般卑鄙，连忙将龙焰收回，恢复人身，手持长剑。

　　他再度刺向怪物被烤过的腕足，这一剑砍向龙炎烧灼过的部位，竟然突破了皮肤屏障，留下狰狞的创口，顿时让八足怪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十二殿下真是聪颖过人。”一个温和沉稳的女声在半空中突兀响起，只见衣袂飘飘、宝相庄严的女神从天而降。

　　她抬手挥出八道剑光，将怪物的八条腕足一起斩断，又一剑从怪物硕大的脑袋直直穿过，威力恐怖的八足怪就这样被她轻松解决，缓缓沉入海底。

　　“快看！是妈祖娘娘！妈祖娘娘显灵了！”岸边的百姓见到熟悉的身影，纳头便拜，纷纷开始磕头感谢妈祖的帮助。

　　“戚烛见过妈祖娘娘。”戚烛在半空中对来者恭敬行礼，“我法力低微，与它缠斗许久，让娘娘见笑了。”

　　“我先前在南海救助落水的渔民，因此在路上稍微耽搁了些许，若不是十二殿下出手，滨海不见得毫发无损。”妈祖解释道。

　　戚烛知道妈祖是在归功于他，她就算来得再晚，也会在出事之前赶到。这样只能说明她知道戚烛偷偷溜出来的事情，为了让他免于受罚，才故意这样说。

　　“嘿嘿，没有那么厉害啦。”戚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若是父王问起今日情况，还望娘娘为小十二多美言几句。”

　　“这八足怪越狱跑出来的事情，我们东海会给天下一个交代的，还请娘娘放心。”

　　妈祖笑而不语，同岸上的信众打过招呼后，转身离去。

　　四、

　　戚烛飞回沙滩，小心翼翼地拿起没吃完的马蹄糕，却不料被百姓团团围住。

　　王四郎抱着三斤马蹄糕对他说：“小殿下，你还吃马蹄糕不？”

　　渔嫂热情招呼：“吃什么马蹄糕，我给你煮渔粉吃！”

　　“别吃他们的，吃我家的海鲜粥。”一个老婆婆着急地大喊，“海上风大，给崽喝点热的。”

　　“谢谢你们，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戚烛抱着剩下的几片马蹄糕，连连摆手。

　　“我要去看司滨海城事的海官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把八足怪放出来的。”他从人群中飞出，落在海面上，向众人告别，“等下回再来吃再来玩。”

　　“我下回会带钱的。”

　　戚烛游向滨海城司的方位，冲进中堂时都没有虾兵蟹将敢拦他，他们都知道上官捅了大篓子了。

　　“人呢？”戚烛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瞪了旁边的虾兵一眼。

　　那虾兵战战兢兢：“龟大人在……龟大人在后面。”

　　“在后面做什么？”戚烛问道。

　　虾兵不敢多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戚烛冲进后院搜寻，却见龟大人在亭子里呼呼大睡，桌上正是龙宫做寿送给诸位海官品尝的仙酒。

　　四海向来有明文规定，当值之时禁止饮酒。

　　戚烛拎起龟大人的衣领，将他从桌上拽起来：“大人，该醒醒了。”

　　“没事别烦我……有事也别烦我。”龟大人咂咂嘴，显然醉得不轻。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戚烛拿起旁边的酒壶一下砸在龟大人的大脑门上，酒壶哐当碎裂，没喝完的仙酒溅得到处都是。

　　他又一脚踹在龟大人心窝，大声骂道：“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你大祸临头了！”

　　龟大人“哎呦”一声，从地上爬起，他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怒道：“哪来的小鬼……”

　　待他看清来人面目，才赔笑道：“原来是十二殿下，殿下怎么不在龙宫祝寿，跑到滨海城司来了？”

　　“你知不知道八足怪跑到滨海城了？”

　　“什么？八足怪跑到滨海城了？”龟大人满脸不可置信，“我的章副官呢？他不是还在陪我喝酒？”

　　“你那章副官是八爪鱼吧，八爪鱼是八足怪的后代，他定是灌醉了你，偷了钥匙跑了。”

　　龟大人在身上东摸西摸，发现钥匙果然不见了。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懊悔不已。

　　“不用急着向我表达你的忏悔之情，你和你的好副官到龙宫再哭吧。”

　　戚烛的长剑化作软索将他五花大绑，龟大人被迫现出原形，被他当球提着走了。

　　东海龙王对此事万分重视，他判处章副官八马分尸，滨海城司龟大人负岛千年。“八马分尸”是用八匹海马分别系上章鱼的腕足分尸，“负岛千年”是让龟大人背着海岛，在海洋里漂浮千年。

　　至于戚烛自己，他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还被老龙王摸着脑袋夸“我儿长大了”。

　　长大了就可以为父王分忧，分忧的结果就是让他提前出海，司滨海城事，恰好龟大人空出了位置。

　　当夜每个滨海城的百姓都梦到了戚烛，小小的十二殿下清了清嗓子，向全城人宣布此后他就是滨海城司的海官了。

　　“我会带钱买东西的。”戚烛很是认真地承诺，“你们不准拒收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