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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惊魂夜 ...

  •   入夜风凉,彩瑛的泪凝在脸上,望向程月英,对方说罢,抿着唇不再理会她。

      女郎扯走被抓住的衣裙,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照影,吩咐她:“去叫观鹤起来,接盆热水。”

      照影本欲开口,闻言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松开本就只是虚拦着彩瑛的手,转头奔去偏房。

      彩瑛眼光闪了闪,连忙爬起来,反复拜谢。

      看上去她和观鹤一般大,十六七岁,尚且稚嫩。

      得了这声似是承诺一般的话,便瞬间与吃了一剂定心丸无二,没了方才的无助。

      程月英看了眼白墙,隔壁便是王衔玉的院子,轻叹口气。

      白日里未仔细看,那副打扮许是从花楼出来的,世家的女郎却落到这种境地,恐怕日子难捱。

      想到这,她摆摆手,将彩瑛召到跟前来,交代她:“待照影回来,你同她一道,去我房中拿了药去煎。”

      彩瑛揪了衣摆,垂下头声如蚊呐,道:“女郎,我不会这个。”

      程月英揉揉眉心,问她:“院里还有别个女使么?”

      “没有了,王家女郎来得仓促,郎君又忙,没空管,管家就拨了我一个照料着。”彩瑛老实回答,只是语气难免委屈。

      想来要一个人照料所有事,又是个年纪小的,无论如何有悖常理。

      彩瑛才说完,月英便不说话了。

      心里平白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王家女郎有几分愧疚。

      想来是她闹脾气的缘故,使因这女郎带回来,袁少焱又不管不问,管家的也连带轻看人。

      这便是她的不是,必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这时候,偏房门吱呀一声,观鹤苦着一张脸,被照影半拉半拖地带回来。

      小姑娘显然还未醒,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扭头看见彩瑛,骤然清醒几分,指着她喊:“你又不是我们院的,大半夜的跑来干什么?”

      “故意打搅别人睡觉是不是?你们主仆一样的没安好心,先前还故意送什么玩意儿来恶心人!”

      彩瑛挨了骂,抓衣摆的手攥得紧了些,小声嘀咕一句:“你家女郎都没说什么,哪里要你多嘴多舌?胡乱咬人。”

      观鹤恨不得自己是个能武的,一巴掌扇倒她,气得这便要回偏房。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女子的抽泣声。

      彩瑛不可置信地捂了自己的脸。

      这一下程月英用了力,此刻自己的手也抽痛着,她横眉冷目斜彩瑛一眼,道:“我原没兴趣替别人管教手下人,但谢芳居的人,一个也轮不到你来轻贱。”

      观鹤仍撅着嘴,悄悄拽着程月英衣袖,眼底的笑意却掩不住:“女郎莫气,大不了不管她,撵她出去自己哭着吧。”

      那隔壁的病便病了,怎么也是活该。

      管她做什么?

      但到底架不住程月英又劝,好歹王家女郎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观鹤乖乖应下,只狠狠瞪彩瑛一眼。

      见观鹤终于去打水,程月英又喊来照影跟她一道将落了些灰的药箱搬出来。

      倒不是她懂什么药理。

      只因阿母还在时,她时时羡慕阿母能执剑喝退宵小之辈,也偷偷摸摸跟着学本领。

      才开始总是弄得这破一块皮,那磕一块疤。

      每每这时,阿母便将她抱进怀里,变戏法般掏出伤药,笑道:“哪里来的花猫儿?瞧着可不像我们巧巧。”

      阿母眼中藏着挪揄,月英抱上她的手臂,将脏兮兮的小脸藏进她怀里,哼咛着:“好疼啊。”

      冰凉的药膏抹上伤处,带着青草味儿,疼痛便跟着消减。

      阿母理着她乱了的发,将小瓶子放进月英手中,道:“女侠怎能随身连药也没有?若是身边没人,岂不是还未来得及打跑贼寇,自己先倒下了?”

      彼时她只知窝阿母的怀里,贪恋这独一份的暖意与安定。

      等到了袁府,她房中便常备了些能医小病的药,能替她省去不少麻烦。

      念及王衔玉瘦弱,程月英暂且挑了剂量小些的药包,拿去叫照影煎了。

      只是能不能拿住病,便未可知。

      收好药箱,程月英也未犹豫,叫彩瑛领她去看看王家女郎的情况。

      才推开房门,屋里进了风,卧于床榻上的人便是一阵轻咳,彩瑛忙跑过去,哭喊着:“女郎!”

      程月英随手将门带上,又将角落烛台点了几盏,好叫屋里不至太暗。

      她这才近前去,看清床上人的模样。

      王衔玉身上光是棉被便盖了三层,月英当即拨开趴在床边仍哭的彩瑛,撤去两层被丢在一边。

      “她是发热,你将她裹这样紧有什么用?”程月英说着,便见床边的姑娘又垂了头不说话,这模样弄得人心火直起,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且去瞧瞧观鹤热水打来没有。”

      待彩瑛将走,又抓来桌上一只簪递过去,反复嘱咐她:“拿着这个上外边儿找个行脚医生来,找着了便将这个给人家,腿脚快些。”

      彩瑛擦擦泪,应下便跑出去,走前又忘了关房门。

      好在观鹤也端了水过来,听见床上动静,又去细细将门关好。

      屋里只剩下三人,观鹤上前看一眼床上的人,虽病歪歪的,倒确实生得漂亮,一边将帕子打湿一边怨怼:“郎君见人好看,带回来却不管,反倒累我们照顾。”

      月英接过帕子,慢慢替塌上女郎擦拭掌心,摇摇头:“快安静些,谁不会生病?左右都要有人受累。”

      说着她挽起王家女郎的衣袖,准备替她将手臂也擦拭一番,却忽然皱眉唤观鹤端个烛台过来。

      烛光照过来,女郎手臂上的伤痕更加瘆人,深一道浅一道的,像是毛鞭打的。

      再扒开她衣领,同样是惨不忍睹。

      想来曾经挨的时候免不得痛,好在多数都结了疤。

      程月英看罢,替她重新理好衣裳,擦拭时轻了几分,又从身上掏出伤药将几许新伤涂了。

      看着那伤,她总觉有几分不对,但一时也想不清楚。

      塌上的女郎仍面色难看,药煎好也醒不来喝,又等了会也不见彩瑛回来。

      程月英嘱咐观鹤两个在这守着,便裹好外袍匆匆出了小院。

      她心里有些揣测,又不希望那是真。

      不想才出小院便见彩瑛在外面来回踱步,见到程月英,立马想往树后躲。

      月英抓住她,问:“医者呢?”

      彩瑛见没处躲,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天太黑了,我走到湖边时好像撞见鬼了,有一道黑影在……我、我怕……”

      她说着又是欲哭,连连摇头:“女郎,我真的不敢去。”

      程月英也说不得她,只撵她进去帮着照料王衔玉,也来不及换去寝衣,穿好外袍往外走。

      临到要过廊门,过去便是彩瑛口中闹鬼处,程月英心里也有些慌,虽说是没见过,但那小姑娘口中言之凿凿的。

      她抓紧被风吹起来的衣袍,伸头往那边看。

      还未看见什么,便忽地听见叮咣一声。

      像陶罐磕碰声。

      那是什么?她心里起疑,却什么也看不见。

      耽误不得,她心里劝诫,强逼着自己鼓起勇气迈步,将眼闭上往前走。

      才走几步便有布料刮走手背,还有忽近的脚步声。

      月英惊呼一声,猛地睁眼便见一人对她施礼。

      是府上小厮,其后跟了一人背着药箱。

      “谁派的你?这是找来给谁医病的?”月英松了口气,问他。

      这人道:“是郎君叫小的去给王家女郎请的。”

      月英闻言一愣,那人便带着医者急急走了。

      原来袁少焱早请了人去么?那彩瑛骗她做什么?

      她心里堵得慌,转身欲走,却猛地对上一双眼,一道鬼影在假山旁直勾勾盯着她。

      月英登时脸色发白,未站稳摔坐在地。

      “怎么摔了?”那鬼影一般的人突然开了口,迈步过来。

      月光撒下,映出来人的模样。

      这人穿了一身黑衣,头发也散着,将一张脸衬得有些发白,此刻目光迷离,越发像鬼。

      程月英腿还软着,这人便蹲下身将她扶起,一股酒气扑上来,她便向后缩了缩。

      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是叔父。

      只是他神色恍惚,眼底似有泪在,与白日的端正肃整全然不同。

      原来这就是彩瑛口中的鬼,不过虚惊一场。

      月英缓口气,却又想起耳边的触碰,一时间心又止不住狂跳,回身便要走。

      不料袁昭伸手将她拉住,低声问:“你要去哪?”

      从未听过的声调,恍若子归哀啼。

      “王家女郎发了热,我去照看她。”月英搪塞着。

      黑衣郎君闻言却好似松了口气,欢快道:“那你不必去了,我听见她的女使嘀咕,派人给她请了行脚医生。”

      原只是小厮未说清楚,不是彩瑛撒谎。

      知晓原委,她也不欲同袁昭纠缠。

      他却仍拉着她不肯松手,月英便伸手要掰开腕上桎梏。

      怎料他却又说:“你陪我一会儿,可好?”

      这几乎像是哀求的口吻。

      将军府的主人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反倒像袁少焱缠她时的语调。

      袁昭见她犹豫未动,靠在月英身后轻轻环抱她,无数柔软的发丝絮絮缠上来。

      不知多少的酒混着夜风被他饮下,醉得蛮不讲理。

      他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程月英,还是她那已逝的阿母。

      他不愿分清,只当怀中的是他心心念念二十余年的那人。

      “别走。”他几乎是在哭,言语又轻得像叹息。

      “我不能再失去你。”

      程月英侧目,拥抱上来的人眉头紧锁,双目失焦,恍若陷入某段痛苦的回忆,双臂的禁锢也逐渐放松。

      趁这机会,她扯开袁昭的手,裹紧衣袍匆匆逃去。

      袁昭缓缓抬头,看向她逃离的背影,呆愣着没了反应,只是嘴角微垂。

      眼泪打了个转,到底未流出来。

      至于程月英,她跑回谢芳居缓了缓,才想起观鹤照影还未回,等将两人叫回再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此日艳阳高照,她才起身,只是神色倦倦。

      想起王家女郎的病情,程月英又匆匆换了衣裳,叫照影带些伤药同她去探望。

      只是才入她院内,程月英便听得厢房内,王家女郎的轻笑声:“你来看我,衔玉顿觉好多了。”

      程月英脚步微顿,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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