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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霄鹤寻恩 锦雁何归 ...

  •   三百年前的金兜山,还飘着未散的血腥气。
      鹤阑记得那日山雾浓得化不开,他与师兄攥着宗门令箭,指节都泛了白。
      令上朱砂批注"独角兕精,伤民百余",可当他们真正踏进山道时,腐枝败叶间堆积的骸骨,早已不止百具。
      "不对。"师兄突然按住他肩膀,剑穗在腥风中纹丝不动,"你听。"
      林间传来的不只是风声,有铁器碰撞声,有粗粝的吆喝声,还有——祭鼓声。
      拨开最后一片枯藤时,他们看见山壁上凿出的洞府前,小妖们正给一只庞然大物淋上热腾腾的牲血,那石像牛首人身,额间独角闪着寒光。
      "金兜大王万岁!"精怪们的欢呼震落树梢积雪。
      鹤阑的剑鞘撞上了山石,后来他总想,若当时没有那声响,或许师兄就不会——
      "按原计划。"师兄赶紧解下剑穗塞进他手里,那是师尊给的保命符,"我去叩山门,你布阵。"
      鹤阑看着师兄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雾里,他咬破手指画阵时,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珊瑚,当最后一道符咒亮起时,远处终于传来三长两短的击掌。
      树影间,师兄的剑光已断成三截,那独角兕竟化出人形,青铜铠甲上还挂着半截肠子,鹤阑的刀在阵眼颤动,却看见师兄突然回头,对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下一秒,独角兕的手穿透了师兄的琵琶骨。
      血珠从睫毛滴落的瞬间,世界在鹤阑眼中裂成碎片。
      师兄的身体像折断的竹简般轰然倒地,七窍渗出的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那枚金刚镯飞回独角兕掌中时,镯身还蒸腾着脑浆的热气。
      "师——"
      鹤阑的嘶吼卡在喉间,独角兕青铜战靴已踏进阵法边缘,靴底还粘着师兄的半片耳朵。鹤阑颤抖的手握住刀柄□□阵眼,泪水模糊间看见师兄的剑穗正在血泊中飘荡。
      "起阵!"
      金光结界冲天而起的刹那,独角兕突然咧嘴一笑,他将金刚镯抛向空中,那镯子竟如饕餮般吞噬阵法灵力,镯内浮现的梵文刺得鹤阑双目流血。
      阵眼长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刀身浮现的龟裂纹路映照着鹤阑崩溃的表情。
      "小道士。"独角兕的嗓音像锈刀刮骨,"你这阵法,比嫩豆腐还脆。"
      当第一只豺妖的利爪搭上鹤阑肩膀时,少年最后看见的是金刚镯胀成车轮大小,阵法光幕如琉璃般迸裂,玄铁锁链穿透他琵琶骨的瞬间,他竟闻到洞府里飘来炖肉的香气。
      锁妖链拖过血泥地时,鹤阑用尽力气抓住那截染血的剑穗,独角兕的狂笑震落洞顶钟乳石:"正好缺个醒酒的小菜!"
      玄铁锁链深深勒进皮肉,咒印在皮肤上灼烧出焦黑的纹路,鹤阑被拖行过洞府长廊时,石壁上悬挂的干尸像风铃般摇晃。
      后厨蒸腾的热气里,他闻到了自己的血味——混在陈年积垢的腥臭中,竟显得格外新鲜。
      案板上的刀痕像一道道咧开的嘴,鹤阑的指尖摸到某条缝隙里嵌着的指甲盖,不知属于哪个"食材"。
      磨刀声有节奏地响着,像催命的更漏,火把突然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条被开膛的鱼。
      "听说修士的肉最嫩。"豺妖的刀刃贴上他手腕静脉,"尤其是——"
      剧痛炸开的刹那,鹤阑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听见肌腱断裂的脆响,看见自己的右手像断枝般耷拉下来。
      惨叫冲出喉咙时,有小妖正用陶碗接他喷溅的动脉血,血珠溅在碗沿像一串红珊瑚。
      "温度正好。"豺妖舔着碗边,獠牙上沾着血沫。
      鹤阑的视线开始模糊,案板下积血漫过他的耳廓,将小妖们的哄笑泡得忽远忽近。
      冰冷的刀锋抵在右肘关节处,寒意渗入骨髓,腕骨断裂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鹤阑的呼吸凝滞,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师尊严厉的训诫、师弟临行前塞给他的护身符、山门外那株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的梨树……
      “师兄……救我……” 他无声地嘶吼,牙齿咬破嘴唇,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小妖再次扬起刀准备卸下鹤阑的整条胳膊。
      刹那间,一团赤色火焰腾空而起,将小妖团团围住,紧接着,四周接连响起火焰爆燃之声,将昏暗的后厨映照得如同白昼。
      鹤阑的意识在剧痛中浮沉,恍惚间只觉得手腕处传来轻柔的包裹感,却仍抵不过阵阵撕裂的痛楚。
      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昏迷时,一道清越的少年嗓音穿透了血腥的空气:"你还好吗?"
      他勉强掀开眼帘,模糊的视线中,一位身着道袍的少年正将他从案台上扶下,那人眸若秋水,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你是......"鹤阑干裂的唇瓣微微颤动,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少年道者将一枚续魂丹送入他口中,随即揽住他的肩膀踏入地面闪烁的移位阵,阵法光芒大作,二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鹤阑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置身于金兜山后林的古树下。
      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少年道者正以掌心抵住他的后背,精纯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注入体内,在丹药与灵力的双重作用下,涣散的意识终于渐渐凝聚。
      "多谢......救命之恩。"鹤阑喘息着摸出符纸,左手掐诀引燃,青烟化作灵鸟,振翅没入夜空。
      "道门同修,本该如此。"少年温声应答,目光却落在鹤阑空荡的右腕处,眉间掠过一丝黯然,"可惜我来迟一步。"
      鹤阑低垂眼睫,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比起性命......一腕何足道哉。"
      夜色沉沉,远处的山谷间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原本静谧的深山被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兽吼打破。
      少年道者眸光一凝,迅速起身,指尖灵力流转,在鹤阑周身划下三道淡青色的隐身咒纹,随后又并指一点,在他眉心落下一道金光熠熠的护身咒。
      “我去引开它们。”他声音低沉,玄白衣袖在山风中猎猎翻飞,“你身上有伤,切莫妄动。”
      鹤阑心头一紧,急忙低唤:“恩人留步!敢问尊姓大名?来日必当——”
      话音未落,风声呼啸,那道身影已如惊鸿掠影,转瞬消失在幽深的密林之中。
      鹤阑独自守在原地,直至天光破晓,师叔带着几位同门匆匆赶来,见到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众人寻到山下那名弟子的尸身时,气氛骤然凝重。
      “这独角兕并非凡间妖兽,非我等凡修可敌。”师叔神色肃然,拂袖一挥,“此地凶险,不可久留,速速回山!”
      鹤阑回首望向层峦叠嶂的深山,心中仍记挂着那道玄白身影——他究竟是谁?是否平安脱身?可师命难违,他只能随众人匆匆离去,将这一夜的生死际遇与未竟的恩义,深藏心底。
      "金兜山那只独角兕,如今还在作恶吗?"临钰听完鹤阑的叙述,若有所思地问道。
      鹤阑摇头一笑:"怎么可能?早被天界降服了。"
      "那你飞升后,可曾去天牢查问过,看那妖兽是否知晓恩人下落?"临钰追问道。
      "查过了。"鹤阑指尖轻敲窗棂,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天牢里,根本没有独角兕的关押记录。"
      "可你方才不是说......"
      "术数仙君推演过,说那金兜山一劫,不过是天道运转的一环。"鹤阑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了几分,"独角兕只是应劫而生,劫过便散,再无踪迹可寻。"
      临钰沉吟片刻,忽而笑道:"若他日我遇见与你形容相似之人,定替你转达这份谢意。"
      "......多谢。"鹤阑垂眸,暮光将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淡淡的寂寥。
      更深露重,秋夜的寒气透过窗棂漫进屋内,临钰睡梦中忽觉喉间一阵刺痒,忍不住咳出声来,他撑起身子,正欲下榻寻水,忽见竹影屏风外亮起一点暖黄的烛光。
      "是我吵醒你了。"临钰嗓音沙哑,看着鹤阑执烛而入。
      烛火摇曳间,一盏温茶已递到眼前,"无妨。"鹤阑的声音比茶汤更温润。
      茶水入喉,抚平了喉间燥意。
      临钰抬眼时,见鹤阑正望着窗外——今夜月轮格外圆满,清辉如水,漫过窗棂,将半间屋子都浸在朦胧的银光里。
      "月夕将至了。"鹤阑指尖轻抚杯沿,"从前在山门时,这时节最是热闹。师兄总会偷藏一坛桂花酿,与我乘灯船顺流而下。"
      临钰闻言微怔,这场景莫名熟悉,忽想起兰茶青曾说过的锦雁城灯会。"正巧我要去锦雁城,听说那里的灯船也是一绝......"
      话未说完,鹤阑已轻笑出声:"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月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淡的阴影,将那一瞬的怅然勾勒得分明。
      "不过——"鹤阑忽然转身,眼中又漾起笑意,"既是邀约,去看看也无妨,去哪里寻人都是寻。"
      这转折来得突然,临钰一时语塞,只怔怔应道:"好......好啊。"
      夜风拂过,烛火轻轻一跳,屏风上的竹影跟着晃了晃,在地上描摹出交错的墨痕。
      在驿站休整数日,待体内灵力运转周天后,临钰方与鹤阑启程前往南海。
      兰氏仙门世代镇守南海,锦雁城亦在其辖境之内,临钰向鹤阑解释需先行拜访兰家,再同往锦雁城。
      鹤阑应允,位列仙班后,最不缺的便是这悠悠岁月。
      兰家仙府坐落于海外孤岛,既无舟楫可渡,亦无虹桥相连,十余重结界如涟漪般笼罩全岛,虽可御风而行,但拜访仙门世家须得依礼通传。
      临钰立于礁石之上极目远眺,正思忖入岛之法。
      忽闻惊涛拍岸,数丈高的浪花挟着海风扑面而来,临钰踉跄后退时,忽觉后背抵上温热掌心,鹤阑抽刀翻飞间,已将溅落的水珠尽数拂开。
      浪涌退处,一条白鳞巨蟒破水而出,猩红竖瞳紧锁二人,"来者何人?"
      "玉斗宫鹤阑。"
      "太清宫临钰,特来拜会兰氏茶青仙子。"临钰执礼甚恭。
      巨蟒甩尾激起千层浪:"家主正在锦雁城御敌。"
      临钰闻言蹙眉:"在下有要物需面呈仙子......"
      "尔等既为天界仙官,竟对七曜狱的动作毫不知情?"巨蟒怒扫海面,鳞片与礁石相撞迸出火星。
      鹤阑眸光骤凝:"七曜狱有何异动?"
      "他们已向凡间仙门宣战!"巨蟒昂首长嘶,声震九霄,"锦雁城沦陷多时,家主正率众死守!"
      临钰一时失语。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梵音宗刚失了对凡间的掌控,镇守四海八荒的仙门正值群龙无首之际,天界的袖手旁观,竟给了七曜狱可乘之机。
      凡间乃六界之基,包罗万象,人族烟火,妖族栖居,冥界依之而立。除却独立的魔界,神族与仙族的根基亦与凡间相连。七曜狱若掌控凡间,远比直接与天界开战更为有利。
      "我要去锦雁城。"临钰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我同你一起。"鹤阑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柄与掌心相击,铮然作响,杀意凛冽。
      临钰摇头:"七曜狱视天界仙神如草芥,我们一同进城,太过招摇。"
      "你一个人就不招摇了?"鹤阑冷嗤。
      巨蟒猛然甩尾,浪涛炸裂,打断二人争执。它俯视鹤阑,声如闷雷:"你去查探锦雁城如今由谁主事。"随即转向临钰:"你既与家主相识,便进城寻她。"
      "如此也好。"临钰颔首,鹤阑冷哼一声,收刀入鞘,未再反驳。
      "兰家暗哨已潜入城中,家主在晴翠阁。"巨蟒张口吐出一枚砗磲令牌,蛇纹盘绕,正中篆刻"兰"字,古朴沉重。
      "多谢。"临钰将令牌拢入袖中,正欲告辞,忽又顿住:"我该如何进城?"
      "移位阵足矣。"巨蟒语气不耐,似在嫌弃他连这都不懂。
      临钰坦然道:"在下不才,尚未修习此阵。"
      鹤阑抬手按在他肩上,沉默片刻,吐出二字:"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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