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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整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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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淡淡的熏香自精致小炉传来,萦绕、跳跃至美人的发梢。她随意地,手中轻翻书页,斜靠在软榻上,眼神微睨。
“来了。”漫不经心的一句,带着三分冷淡。
我了然看向那绝代风华,心领神会。
行至屋外,拉开木门,果见外边正站着两个来求事的男人,均神情微讶。看穿戴,想是某府的家奴。
“真的……真的……”其中一人呢喃着,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惊讶于何。我向来人点了点头,说道:“二位进来吧,主人等候已久了。”
“十月十一,会有客人找来,做好准备。”是夜,主人一边悠然地说着,一边沏着香茶。十月十一,乃为今日。
我带领二人行至里屋,香气依旧,主人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时录》上。“主人。”我轻唤道,瞥过一旁看痴的两人。
“嗯。”过后是一片沉静。
半晌,主人才转过头来,狭长的眼眸扫过二人,来者不禁被突然袭来的凤目惊出冷汗。
“可是家中贵人有难?”美人收回目光。
二人互看一眼,心下骇然,默契跪下,“请仙女大人救救我家主子吧。”
仙女?美人勾起嘴角,心下冷笑一声。转眼看向我,“茯苓。”
收到命令,我径直走到二人旁边,伸手扶住,“客人快请起。”手下用力,神不知鬼不觉将二位扶起来,引到一旁坐下。
主人正过身,眼底含笑,“到底何事相求,且慢慢道来。”
被摆布的二人并未察觉刚才的动作,其中一人抢道:“是这样,自我家夫人走后,主子便时不时被一狐妖侵扰,说什么‘欠下的总要还的’,扰得主子日夜不得安宁,也不愿请法师来说法,更没半点打算,任由那狐妖闹腾。就在前夜,我梦见东镇这边有人会帮忙化解这个问题,这不,便半信半疑地寻来了。没想到……没想到……”那人越说越激动,七尺男儿,竟红了双眼,“还请大师能够相救……”
“狐妖?”主人不经意间念道,手指摩挲着榻上的《时录》,慢慢道:“想来那狐妖与你家主子和夫人是有些恩怨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美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冽。
“啊?”那两人一下子站起身,声音颤抖着。“那该如何是好……”一人手握成拳,带着几分戾气。
美人轻呡过一口清茶,却不曾回答他们的疑问,懒懒道:“你们出来的事,想必贵府主子并不知情,我亦不好做这单生意。”
“什么!难道要主子亲自前来才行?”握拳的人声音狂躁,显然有些不悦。
“亲身者不愿的事,我可不能插手。”美人对此并不在意,眼睛只盯着手上的茶盏,“凡事皆有因果,可不是我能管得了的——若无别的事,二位请回吧。”
两人惊愕之余,又有些不甘,“呵,我就说,梦怎么能当真……”倒也不用我送,两人向主人行了个礼后,就自行离开了。
一时间的安静,主人复拿起《时录》,伴着幽香,悠悠道:“托梦是真,所帮之人却不同……”而后,便是无尽的宁静。
晚风从窗口吹散开来,细细泡着案上的香茗,夹杂着旁边桂花糕的清香,于室内萦绕。
倒茶,浅绿色的茶水浮现在眼前,化开淡淡白气,我随意道:“那两位可还会来找主人?”入口的香茶在一阵清甜后渐渐化为苦涩,终于甘甜。
主人手扶额头,半靠在榻上,拾起一小块桂花糕,不甚在意的样子,“轮不到他们。”顿了顿,抬起头来,同样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你今晚前去查看一下。”
“是。”放下茶杯,化作猫儿,三两步走了出去。
黑夜如墨,我眯着双眼,立在僻静的角落,与夜色融为一体。
“啊——”尖锐的女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是忙乱的脚步声。
飞快利落地跳跃至屋顶,见不远处的院子一片火光,黑压压的人群挤作一团。
“柳姨娘死了!”人群中喊道。
不久便又来一队火光,我跟随着过去,轻轻越过屋上的瓦片。待近了,便闻得一股越来越浓的妖气,如鬼魅般忽而出现在人群中——是幻化为人形的狐妖。
“妖怪又来了!”一声惊呼,一院子的人尽数往外跑去,场面一度混乱。
我静静地停在屋顶上,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漠然看向这一切。
所谓因果报应,是我这一千年中看的最多的事了。他们,又有何恩怨?
狐妖猛地上前掐住一男人的脖子,直逼到树前。她的手指修长,指甲尖细,看似无力的纤纤玉手却轻松钳制住面前面如死灰的男人。她身着火红长裙,衣摆在凉风中飘动着,明明是很明艳的颜色,却生生穿出了凄凉。她的眼睛泛着微弱的红光,眼神透露着抑制不住的恨意,嘴角勾起,却不是得意。
而对面的男人似乎也没有要挣脱的打算,目光黯淡,浮起惨淡的笑意。
“前几日留你狗命,如今该做个了断了。”女子的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如珠玉滚落。
男人并不害怕,只慢慢吐出一句话:“果然……你最在乎她……”满满的自嘲与无奈。
“是,只有我最在乎她……”女子的眼里闪着泪光,手下力度加大,“六娘,真傻……”
眼看着男人只剩最后一口气,我紧盯前方,意外发现男子嘴角微微的笑意——释然?
这时一熟悉气息渐渐逼近,白色身影挡在二人之间,秀发飞扬,眼眸如水。
“来者何人!?”狐妖毫不掩饰憎恶,质问道。
白衣美人眼底毫无波澜,直视着狐妖,狭长的眼睛如深潭般不可窥破,“有人托我化解你们间的恩怨,他现在不能死。”美人瞥了眼身后,又不经意间转向我。
心下了然,我轻跃至地上,重现人形。对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取出灵袋。
“你们要救了他?休想!”狐妖明白我的举动后,猛地冲我过来。
主人手一挡,只淡淡地对她说道:“想知道什么,南街六十八号来找。”
一间偏殿内,男人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没有心跳。
冲天的怨气破门而入,邪魅女子闪现眼前,怀揣着深深恨意。“是谁这么多管闲事?”她阴沉地看着我们,恨不得将我们碎尸万段。
“多管闲事?”主人挑了挑眉,意味地笑了笑。
我瞧着这紧张气氛,垂下眼帘,只摆弄着面前的香炉。
“呵。”狐妖冷笑,“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无事,就让我现在杀了他!”她扬起手,作势要朝榻上的男人打去,手法狠厉,丝毫不留情面。
主人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接着便听到一句轻飘飘的女声:“阿木。”
狐妖突然就收手了,呆愣了一会儿,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随之发出质问:“是你吗!?”目光对准主人。
主人沉静地看着她,清晰道:“是托我帮忙的人。”
“装神弄鬼!”狐妖眼里的红却更加分明了,显然是恼怒刚才的“恶作剧”。正要发作,忽被主人扣住手腕,见主人轻轻开口:“阿木。”
眼神不再是冷冽与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温柔。同是白衣,却不同气质。
“你……”狐妖身上的戾气退了些,带着试探与怀疑,甚至是……激动?
此刻的白衣美人,目如温茶,恬静温婉,“我是六娘。”
我抬眸瞧了眼前方,似穿透时间的无边无际,摸索着找出那段陈年往事,到底是什么呢?伴着熏香,闭上眼,一路追随,闪过无数人影和片段,划开一个个光点。
白衣似雪的是宁城谢家小姐谢六娘,红衣如火的是狡猾高傲的狐妖阿木。
谢家老爷大怒,“你竟从小就与妖为伍!速速了断!”
六娘第一次与父亲顶嘴:“阿木生性纯良,从未害人!”
待寻得待在荒庙的阿木,六娘赶忙劝慰,阿木只噗嗤一笑,“我就知道我不会看走眼。别担心,有什么我会替你担着……”
其实她俩相识,也不过是六娘小时候帮阿木躲避捉妖师的追捕。萍水相逢的搭救,却换来了狐妖一生的执着与守护。
六娘问她,“为妖是什么感觉?”
阿木转头看了她一眼,“只比你们自由一点。”
望着远山黛和悠悠白云,六娘叹道:“自由好啊……”
一旁的阿木看着她,欲言又止。
某天早晨,谢家老爷以一种不容否定的态度告知六娘:决定把她嫁给梁家公子。
“你同意了?”阿木瞪大双眼,两手紧抓着六娘的手臂。
六娘眼底含着无奈与苦笑,凄凄道:“梁家公子……也不差……”
“我不同意!”几乎是决绝的、发自内心的,喊了出来,“那样,你就没有自由了……”
六娘轻推开她的手,惨然一笑,“身为谢家小姐,总是没有自由的。”
后来阿木去会了梁家公子,一见面就在院子里掐住了他,带着警告:“你若敢负了她,伤了她,拿你狗命!”那一刻,她差点动了杀心。
远远地看着六娘披着嫁衣,随着冲破天际的敲锣打鼓声被一路送到梁家宅邸前,那一片大红,真真灼伤了她的双眼。转过身,只留下孤单落寞的背影。
一直到六娘成亲三年后,她们才再次相遇。
了解到六娘婚后迟迟未怀孕,婆婆对她越不喜。虽然梁家公子仍履行着当初对阿木的承诺,并未刁难她,但阿木知道六娘过得并不快乐。
“不要为难他。”六娘这样微笑着对阿木说。
阿木又硬生生地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我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她们的故事,只觉悲凉一层盖过一层。眼前的一切如水墨画般层层渲染开来,又糅和作一团,弹指间便是光阴飞逝。
后来好多年,她们都没再相见。六娘不知道的,每次阿木都只是远远地望着她,又默默走开。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狐妖对谢家小姐的心事。
某年某月某日,谢六娘病死房中。来得突然,却也并不意外。
没想到再次相逢,阴阳两隔。
更让她咬牙切齿的是,梁家公子,背信弃义。
她带走六娘的尸体,细细安葬。她好后悔,又好愤恨,“当初,我该带你离开的……我一定会取他狗命……”大雨磅礴,一寸一寸灌冷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在她心底暴腾。
为六娘报仇,本该痛快,可她怎么也快意不起来。
缓缓睁开眼,周遭回复原来模样。火红身影仍站在那儿,低顷着头,带着若有若无的惨笑——她原本亦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白衣美人重回清冷模样,随意拾起一只茶杯,“该如何,看你了。”
我轻皱眉,不知刚刚,六娘……与她说了什么?
“嘀嗒——”一滴眼泪滑落至地面,很轻很轻。
“尽人事,听天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看来你还真是……不得自由……”她呢喃着,自嘲笑笑,“怪不了别人……可是,还是想带你离开……”
我听着听着,竟泛起点点酸楚。偷眼看向主人,猜不出她的表情所想。
“罢,我留梁家小子一命,他也活不长久。天道好轮回,我等着……”转头深深看了眼榻上的男人,狐妖便决绝地化为一阵风,走了。可我却清楚地看到她眼里噙满的泪水,还是不甘的……
送走梁家主子,便又是先前的宁静。
我折过一枝杏花,随口道:“狐妖真的就这么放了梁家?”
主人懒懒地靠在榻上,合起《时录》,“世间事都如此,不可琢磨。”
茶香四溢——这,似乎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
可是,一袭白衣的清婉和一束红衣的潇洒到底还是消失于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