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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毕风的神态还是轻佻,声音里却有哀意。
      孚应好象立刻浮出一层水光的眼睛痛苦揪紧,瞳孔开始收缩,他全身变得僵硬,脸色也渐渐的变了。
      密集的树冠下亦随着起了风,目之所及,平静无波的湖面都整片滚沸了。蓦然,湖边草丛中飞起一簇簇,一丛丛白色冠毛,在风中纷纷扬扬的起伏着,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温柔,好象要使人窒息。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种温柔惑去了心神……
      像雪一样的飞絮,像她一样的温柔。
      在人间,第一次看见落雪纷飞时,她清亮碧透的眼,笑得也是这样的温柔……
      而现在,她被关在深海之渊,再也无法见到那样的景色了。
      一个人望着,孤寂的想着她……
      很想去陪着她,看着她的微笑……
      “这是什么花?”
      由龙气而起的风渐渐停了,他伸出手去接了几缕飞絮,很软软的几乎没有触觉,而后是异样的烧炙……
      “那是金簪草,并不是花,会顺着风播洒种子。”
      看着眼前的孚应,风姿绝世,孤高得似乎任何人都无法站在他的身旁。毕风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另一个最开始吸引了自己眼光的龙族,那时候的广仁,高傲之中有着无法形容的寂静冷漠,走在哪里都可以震伏一切人的眼睛。
      然而,那只是当年的他……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湖边的草丛中还有许多未成散开成冠状的毛球,孚应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枝,回过头来对毕风笑了笑。
      毕风不由惊慌地向后退去,孚应微弯的金眸映着南方林海的遮天敝日的荫绿,那是一种毫无心机的堕入情网时的灿然,连睫毛上都盈出一道碧光。
      毕风只觉得胸膛腾地烫了起来,不自觉的又上前几步,抓住他,开口道:
      “孚应,你去见她了,你见到暹炽了?!而且你还打算在广仁的眼皮底下再去看她?!!!”
      “是啊。”孚应并不闪避,只由毕风牢牢抓住自己的双臂,即便力道大得似乎能让骨头断裂,他唇边仍旧浮现隐约笑意,用淡静的声音道:“不可以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你终于发现自己是爱着她的,那又怎么样?已经晚了,她的丈夫,她的族人全部都死了,她又被关在深海之渊……什么是血海深仇你比我了解的更加清楚,别去招惹一个被仇恨附体的女人!你们早就不可能了,她的恨,比你和广仁都要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恨你,绝对不可能爱你!”
      好象被一支狂暴的箭射中了,无法说出任何话的孚应任毕风摇晃着,金色的眼微微眯起,带着些许痛苦的迷惘。
      面前这个男人瞪着他,用最严厉的声音告诉他:暹炽恨他!
      ——暹炽……憎恨着他?
      “可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被憎恨附身的样子,很快乐,最起码比你我看上去都要快乐。”
      看着他的样子,毕风有一刹的心软,然而另一双随之浮起的仿佛在嘲笑着一切金色眼眸,逼迫着他不得不强硬的开口。
      “孚应,金龙王殿下,试着找找别的女人,好吗?她们一样能让你快乐!”
      “我找过。”他静静的看着毕风,林海中到处都是浓绿的剪影,重重落在他的面上。隔着的衣裳,还是能觉出虎族特有的热度,好似两只火钳烙在他的手臂上:“龙族的,人族的……我记不得她们的的名字,甚至不记得她们的脸。我只记得她们的身体,鲜活的温暖的,我希望能象个正常人,我希望能象别人一样开心。”
      毕风像是想不到一向冷漠的他会有这样一说,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尴尬地松开双手。
      “在那场战役中,死了很多的人……尤其是义济……”孚应此时抿唇一笑,清艳中竟然有肃杀流转:“我想你一定很明白,因为你的弟弟,莱也死了。也是从他的死,你开始渐渐疏远我……和天帝。”
      些许阳光顽强的渗透树荫,从乌绿中映出暗金光泽。而他清晰的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缓缓浮上了一层比阳光还要稀薄的水波,带着了无生机似的绝望。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不关天帝的事,是……毕风……”孚应这一句话说得很吃了,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气来,便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被带入回忆若有所思的棕色蓬乱长辫男子震了一震,随即以一种极为凌厉的神情道:“行了,我不想知道!”
      “一切都是……”
      孚应仿若未闻,毕风不由得脸色微变:“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是……”
      “住口,孚应,住口!”
      毕风开口,发出了凄厉的声音,张开的唇剧烈的抖动着,身体也抖着,似乎是想要掩饰却再也无法掩饰的慌乱。
      “是我做的……是我,我亲手做的。那日凤族来袭,水族和兽族仓皇藏匿到深山的洞穴里,我和莱一起断后。很不幸,被他们发现了,莱受了伤,而我没有能力带他逃走。但是,又不能让他落入凤族手中……要知道如果他忍受不住三昧真火,死的就是几千条的生灵性命,于是,我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那双金色的眼中,稀薄的水雾此时已然消失,仿若冰封不动声色。
      一种锥骨般的痛楚从体内传开,传到血液里,血液沸腾得如海啸席卷过全身,摇晃得让毕风无法把持自己。
      “该做的事……那就是正确的选择?”
      “自从义济死后,莱舵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当时看起来是正确的。”
      孚应轻细的声音仿佛一把碎针刺入他的耳中,听力便被迅疾的夺了去,听不分明。手掌紧握,抑制着身躯中焚着无边无际的业火,忍下漫延开来的痛楚,灼热得怕人。
      “那如今呢?”
      “暹炽曾经说过,即使身边的人一个个为我的坚持死去,即使我看着广仁用他们的鲜血登上天帝的位置,我还依然坚持认为凤凰和龙族的战争没有错……我一直以来都让自己相信是陵光,是他让迫使我们战争。当杀人和被杀两者只能娶其一的时候,你要么沦入血腥与黑暗,要么奋起一博。然而,当人越死越多时,我常常会怀疑。”
      “如今,我经常做梦,在梦中到处都是血,凤凰的血,因为要从他们嘴里尽快拷问出对战事有用的情报;龙族的血,因为当有些人厌倦战争想要临阵脱逃时你必须杀一儆百;虎族的血,因为你明明知道他们必死无疑还要虚假的告诉他们援兵马上就到。鲜血多的淹没了你……吞噬你的血肉……等我从那些暖玉温香的身体上醒来时,从梦里醒来时,我便觉得自己只是一具冰冷的骨骸,由于罪孽太多而无法往生的尸体……”
      孚应强自压抑的喘息,他知道人们惧怕他,因为他是鬼龙,并且嗜杀成性。持续了五百年的战争里,天地在他的剑下万里赭红。从天宫到海底,无一人敢走近他的身边,即便是眼前的毕风,偶尔相接的视线中也能看见其中的恐惧的阴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恐惧,没有人知道他的孤寂,不经意的,已是寻不得出路。
      “直到我见到了她,深海之渊中,寂寂无涯的黑暗和孤独中,她就在那里,她大声的笑,是那样活生生的。我故意的激她气她,她会悲哀,会伤心,然而眼底却始终是温柔的……她的眼睛对我说,‘孚应,我都懂。’”
      寂寞如烟,悄悄掩上金眸,似乎在要求着似乎在哀求着又似乎在煎熬着……毕风微微错开眼,淡淡开口。
      “说了这些之后,你想对我说什么?”
      “帮我解开那个结界,上次我去的时候,就发现那并不是以龙族水之力就能结成的结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毕风,语气恳切:“帮帮我,毕风。”
      他的青色锦衣的衣领处金丝绣成的龙盘旋其上,眉目间即便是求人也带着孤冷,从衣着到神气莫名熟悉。毕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忽然从四肢百骸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逼得他想纵声狂笑。
      那个并肩作战的最亲密的人也曾这样定定望住他,半晌一言不发。那时海底的宫殿初建,安静而恭谨的龙女们手捧着用若大贝壳呈住的夜明珠,一颗一颗地其嵌在水晶壁上,华丽高广的宫阁霎时明亮了起来。而他们的主人依旧隐在黑暗中,用这样的神色对他说:“帮帮我,毕风。”
      他几乎都快忘了,彼岸的土壤下就浸透了这样的记忆,不见天日。然而,经过水和火,走进地狱的血光,最后还是逃不脱。
      “不,我帮不了你。”
      孚应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几乎被那排山倒海的绝望感迫倒。
      “不可以吗?不行吗?”
      “不可以,孚应……即便是解开了结界,你放了她出来,又能怎样?对她说你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她……从你第一眼看到她,她就不是属于你的。不止是你,对于广仁来说也是……”
      如自己所期望的,毕风笑了出来,咧开的唇,大大的弯起,却形成最凄惨的笑……
      孚应几乎在怀疑他是在笑吗?
      然而,那确实是笑。
      只是太过痛苦,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那是笑。
      可是他的确笑了。
      “经历那场战争的不只是你,他比你和我参与的都要深。你的恶梦未尝不是他的,你在无法忍受的时候,你还有我可以倾诉……可是广仁,连倾诉的人都没有,他……他一直以来拥有的只有你和暹炽……”
      他竭力要稳住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不能成言。
      他们其实都会梦,梦太长也太深了,只怕是一梦未醒,一梦又来,层层叠叠,向着更罪恶的方向堕落而去。
      “你想说什么?”
      “别去见那个女人,她是广仁的,她是广仁唯一所能拥有的。”
      “不是,暹炽不是!他把她囚禁在深海之渊却从不见她!他拥有的比你以为的多很多,这天、这地、这海全部都是他的,所有人全部都得朝拜他!”
      孚应走到他的身畔,伸手想要抓住他,然而不知为何却滞留在空中,颤抖地仿佛是哀恳的意思。
      “他所拥有的要比你认为的少很多。”毕风一怔,似乎遗落了极重极浓的情感,却又想不真切了,也不能想真切了,只能狠狠道:“忘了吧!”
      忘了吧。
      这一句,他几乎分不清是对人还是对己。
      只是这世上有过的就不能当作没有,小舟碧水乱红清歌,都鲜明的存在于脑海中。如何人能消散?或憎怨,或情痴,无计可消除。
      孚应唯潸然一笑,面色似是血脂消融,惨惨的白。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你总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毕风咬了咬牙,看了孚应一眼,正看到他的侧脸。修长的眼睛,精致的形状是一样的,连微微跳动的淡蓝血管亦是一样的,只有下颌骨是最尖巧的狭长,看起来缺少了那人的锋利。
      还是将脸撇向一边去,不愿与他目光相接。
      年少肆意的时光已不复存在,他和孚应之间像是隔了一条虚空的河,就像他与那个人一样。
      那一日在天宫,他身上仍残余着凤凰一氏的鲜血,血的腥气浓郁浸到他的发里,衣里,几乎无法呼吸……然而他却不自觉的挑起一个不一样的弧度,不自觉的笑了…那每一条曲线都温柔的好象是刻画出来的,用最鬼府神工的画笔。
      我知道……无论如何,你总是会帮我的……
      毕风垂下眼睫,默然不语,孚应与他擦肩而过。
      风起,棕色长辫随之带起。
      曾系着彼此相知相伴的岁月,皆错落成过眼云烟。
      金色的龙腾起,密密树荫被破开一个大洞,阳光破空而下化为尖刺,抵在眼上,锥心剌骨的疼痛。
      今日的风很大,那无云的碧蓝天空里风声呼啸而过,想必翱翔其中的只有寂寞吧。
      ——而另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又有谁在的他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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