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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窥探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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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安浑身颤抖起来,为这样一个前途无限的生命陨落而感到痛心。
从那人闯进厕所到小姑娘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躺在地上,时间不足半分钟,她还在因为震惊而出神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世了。
而罪魁祸首在被众人包围时,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小姑娘的母父哀悼的哭声响彻云霄,两人连站立都做不到了,又不敢靠近,怕让女儿的伤势加重,只能跪在土地上不住地磕头,额头上都沾染了黄黄的泥巴,哽咽着祈求上天饶过爱女。
可事实已经发生,任他们如何苦苦哀求,小姑娘都已经不在人间了。
被两位年迈老者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样子打动,屏幕外的李珍安也留下一行泪来。
“停。”她不忍再看到这样的画面。
光屏熄灭。
李珍安独自哭了一阵,消化好情绪后,才开始梳理起整个事件的脉络来。
首先,赵金虎在路上对林鹤雪一见钟情,索要微信不成遂上同城群人肉搜索,找到了林鹤雪同乡。
然后,赵金虎开始了对林鹤雪的跟踪,知道了她的居住信息,之后成功入职了林鹤雪所在公司,开始了对林鹤雪的骚扰,林鹤雪不堪其扰,两人划清界限。
最后,林鹤雪家里出现意外,请求辞职,却被刚被辞退的赵金虎看到,肯定了是她发的举报消息,心生怨恨,询问老乡要到地址后驱车前往,展开报复。
提供信息的群友,盲目起哄的同事,暴露地址的老乡,无耻下作凶暴残恶的赵金虎,每个环节的参与者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整个事件层层推进,一步一步将无辜的小姑娘推向深渊。
在李珍安这里,他们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我要知道那个‘同好群’的成员之前用过什么手段来调查陌生人,什么人都受到了他们的骚扰。”
看那个“同好群”的热度以及成员之间熟悉的态度,李珍安不相信它是第一天建成的,在那之前,一定有许多女性有过相似的遭遇。
光屏亮起,这次的画面是一个硕大的手机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翻滚着,闪过十几张女性的照片,她们风格各异,有的英姿飒爽,有的软萌可爱,还有的只是穿着普通的T恤,素面朝天。
紧挨着在她们的图片下面,信息提供者发言框里的文字被标红,有的是同一单元的,有的是跟踪跟到的,有的甚至是自家亲戚......
女性们在这里失去了作为人应当得到的尊重,像一块块被标记的猪肉一样被挑来拣去,看客们咂摸嘴巴,侃侃而谈,发表自己的见解,评价“肉质”的高低,
阴沟里的老鼠知道自己丑恶的偷窥欲望不能在现实轻易暴露,但他们不愿压抑自己,于是他们在隐秘的网络上完成了群体的狂欢。
“他们不是喜欢偷窥,跟踪,人肉吗,那就让他们身份转变一下,从行为实施者变成承受者,让他们二十四小时被偷窥,走在路上就被跟踪,被人人肉到门牌号,感受被人跟到家门口,家里还藏着陌生人的心惊肉跳感。”
*
群友们最近都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短信,短信上写:我在注视着你。
切,装神弄鬼什么。
收到消息的人对此嗤之以鼻。
他们以为是什么拙劣的恶作剧短信,专门用来吓唬胆子小的的。
开玩笑,群友那多胆大啊,深夜无人,黑漆漆的街道都蹲过,一条不知道哪来的信息算什么。
不得不说,他们下意识排除了这是和他们喜欢被偷拍的姑娘一样“喜欢”他们的人发出这种消息的可能性,说明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只不过现实里嘴硬,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但怪事就此发生了,在收到信息第二天,群里就有敏锐的人感受到了一股视线环绕在自己周围,但左看右看,都没有捕捉到那视线的主人。
那人将疑虑发到群里,却受到了群友的一致嘲笑。
“我看你,平时偷拍多了吧,看谁都觉得对方也在看你。”
“就是,还跟过别人,胆子小成这样。”
“跟一个女人一样,唧唧歪歪的。”
那人有口说不出,但也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的说辞,只好咽下疑惑。
一天下来无事发生,他只当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出门时,他又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像被一口老年人吐的黄黄绿绿的浓痰黏在身上,不至于立即让他死去,但足够恶心膈应人,碰到伤口还可能传染致命病菌。
他环顾四周,漆黑的楼道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
难道在楼梯角落?
他疾步走往那个角落,为了加大声势刻意调高了声音:“喂!我劝你别装神弄鬼,你打不过我的。”
在体力方面他坚信自己天生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暴打女拳击手不在话下。
空荡荡的楼梯里传来了了他的回声,之后一片寂静。
奇怪,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搔搔头,有些莫名。
这一天过去,那种被偷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人行动都不自然起来,让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再次打开群,问了群里面有没有相同遭遇的人。
这次有两个人也感觉到了异常,但他们毕竟是少数派,得到的依旧是其他人的调侃讽刺。
于是他们火速建了一个小群。
这三人只能相互安慰,说偷看就偷看,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万一是美女做得,那他们岂不是赚了。
附送一张动漫人物猥琐表情图。
可是那人想说不一样,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像是被狼盯上的羔羊,总感觉阴气森森,要付出什么代价。
其余两人并不赞同他说的话。
“我们堂堂一个成年男人,能怕这种小伎俩?”
“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干就完了。”
“大老爷们能吃什么亏?”
话题逐渐转偏,另外两人又开始讨论起了上一周在地铁看到的美女。
他犹豫着,觉得其他两人不像是愿意继续上个话题的样子,将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掉。
可能明天就正常了,也没人这么无聊盯着别人看个三天三夜吧。
第三天出门,那目光依然如影随形,甚至无形中距离更拉近了,被凝视的感觉为更强烈。
“到底是谁!”那男人如同被惹怒的狮子,挥舞着双拳,发誓要把在背后捣乱的人揪出来。
任由他怎么发疯,周围楼道都没有活人的征兆。
还是邻居突然开了门,被他吓了一跳,嘟哝了一句:“大白天发什么颠,别是神经病吧。”
第三天已经有十几个群友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但在百人大群里还是占少数,有人戏谑他们,说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行为艺术。
第四天差不多半数的人都发现了不正常的地方,可都没有清晰的证据。
第五天所有人都意识到那目光的存在,第一个发现的人忍不住报警了,可当警察调取了监控,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后,以为他报假警,口头教育了一番就离开了。
第六天,那视线几乎要贴着群友的脸,轻浅的呼吸喷洒在群友面庞,每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原本就活跃度很高的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个许久没有冒泡的人都出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开始收到的短信。
“难道是那女人来找我们了?”
这群里的人之前就臭名昭著,由于提供住所信息给别人,害得一位女性遭遇入室抢劫,被人侵犯后杀害。
前任群主由于非法传播信息,已经进局子了,上一个群也被封了,但耐不住某些人蟑螂的繁殖力一样强烈的偷窥念头,剩下的群友自己另外组建了个群,并“发扬光大”,在城市初步建立了信息网。
“胡说什么,害她的人早都进去了,没事找我们兄弟干嘛,再说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们群里也定了规矩,只许口嗨,不许真动手。”
所谓“规矩”,其实毫无约束力,群里还是和之前一样把传播当事人隐私当作常事,毕竟“喜欢”嘛,总是想要更了解一些。
至于“口嗨”,一个为了满足不齿欲望而建的群,群里说的那些夸大的话往往映射了当事人内心最真实,最渴望的想法,一直听到此类话语,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人当真,跑去现实里下手。
“会不会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群,想要报复我们,兄弟们这几天有受到过什么快递吗。”
“没有。”
“没有+1。”
“没有+2。”
........
“没有+56。”
“不是,”有人提出了疑点,“先不说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去领这种来路不明的快递,要是真有人通过快递下药或者投毒,这成功概率不大啊,如果是涂在包装上,那快递公司怎么给寄出来的,如果是通过茶包之类的下药,他怎么能肯定群里每个人都会喝下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兄弟说得有理。”有人附和。
“是啊。”
“别是我们一群人都被最初发现的那个人洗脑了吧。”
@蚊子。
蚊子就是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的人。
“但我的确感觉到是有一道目光在周围,今天尤其靠近。”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确实,那感觉是真的。”
这时蚊子发现了一点。
“兄弟们,你们有没有发现回到家那道目光就消失了。”
“?”
“别介,我现在在公司摸鱼,耳朵旁边一直都能感受到呼吸声。”
在家的群友听他这么一说,身边果然没了那道让人不适的目光。
“好像回家后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啥玩意。”
“不会真是鬼吧。”
“别自己吓自己,兄弟们行得正坐得端,就是真有鬼也招不上我们。”
“再说哪个鬼只在外面转悠,到家里就消失了啊。”
“是啊。”
“再等等,我们现在也摸不清那个暗处的人想做什么。”
“兄弟们这几天能不出门尽量别出门,真要出门了留心一点,发现对方露出马脚了就马上在群里上报。”
“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大本事。”
蚊子放下手机,蜷缩在被子里,感受着被包裹所带来的安全感。
第五天的时候他已经再也忍受不了了,跟公司提了请假的事,他买够了食材,这三天他都会待在家里。
这三天家里果然没有任何异样,蚊子安然地躺在家里度过了三天,精气神好了些。
值得玩味的是,即使待在家里,承受着未知的威胁,蚊子也没有错过“同好群”的消息,李珍安看到他玩手机的一大半时间,都是在浏览各种“同好群”的消息,而粗略算了一下,他至少加了三四个类似性质的群。
在他点开另一个“同好群”群成员列表的时候,李珍安挑了挑眉。
群主着熟悉的头像。
原来早就在网上干起了“人贩子”的活啊,也难怪他这么毫不犹豫地出卖老乡的信息。
一个人的烂俗是有迹可循的,即使考虑到现实中的因素,他伪装得他彬彬有礼,体贴爱人,真实面目还是会在隐秘的角落里原形毕露。
网络从来就不是激发矛盾,让人性畸变的地方,相反,在网络这种无人之地,才是充分暴露一个人所思所想的绝佳场所。
毕竟说几句不好的话又没人能顺着网线找到人,躲藏在匿名下对现实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能直白地说出自己臭不可闻的想法,还会有一大群同样嗜好的人追随,为什么不做?
*
当他放松了警惕,以为对方不会再出现,将要出门上班,刚要迈出右脚的时候。
一拧开房门,透过狭小的门缝,那道目光像空气,从头到脚,从左到右,将他包裹。
“砰”的一声,蚊子将门重重关上。
他的呼吸变得紊乱急促,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到鼻尖上,心跳加速,似要跳出胸膛,大脑因为过度惊惧一片空白。
他顾不得许多,只躲在房间里,将灯光全部打开,用了两层被子把自己牢牢包裹住,当他再看手机时,却收到了上司发来的消息。
“你上次请了三天假,今天按理来说应该回来上班了,但今天离上班时间都过了两个小时你还没到公司,怎么回事?”
“你之前都迟到了这么多次了,这次必须给出正当理由,不然就别干了。”
“草,什么恶心的资本家。”蚊子恨恨地地出声,情绪激动,一时间声音也变得尖尖细细。
他翻开一张收藏的照片,背景在医院,图里有一双手正在打点滴。
他将图片发送给老板,并解释:“实在不好意思,我昨天半夜急性肠胃炎犯了,今天还在打吊水。”
“是吗,那你把就诊单给我看看。”
蚊子早就料到了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在等待回复间就找好了一张医院的收据,把日期改了,名字ps成自己的。
ps对于他来说游刃有余,毕竟他之前可是靠着这项精湛的技能制造了不少引人遐想的图片,在群里和群友口嗨,造了不知道多少黄谣。
上司那边勉强信服了,告诉他下午恢复了还是得去公司。
“呵呵,我就是作奴才的命,今天怎么着也得出门了。”
但蚊子现在还是不想马上就外出,那股被偷窥的感觉让他汗毛直竖,只想缩在安全的地方。
等中午太阳大一点,阳气正盛的时候再出门吧,他想。
他再次打开房门时,那道黏腻的目光还是附了上来,像潮水,顷刻就将他淹没。
他连呼吸节奏都忘了,但还是尽力支撑着躯干,让身体不至于软趴趴倒下。
没关系的,他想,只是有点膈应罢了。
但他真的那么想吗?
因警惕而来回扫射的双眼,因恐惧而僵硬地脸部肌肉,因惊恐而僵直的手臂,因胆怯而颤抖的双腿,都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因此未知现象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但他还是不得不出门,再不出门,自己的工作就要没了,寥寥无几的存款也支撑不了几天的花费了。
他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前走,每走一步都要深呼吸调整。
像是戏耍他一样,他每深呼吸一下,耳朵旁传来的呼吸声也加重了。
气体被吸入腹腔,然后重重吐出,喷洒在他耳垂边,温热带有水汽的气流灌满了耳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本事就出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在人流密集的地铁出站口,那股连在人群里都甩不掉的气息让他当场崩溃,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地挥舞着拳头。
路人以为他是个疯子,纷纷绕开了路,形成一个真空带。
异常的表现引起了安保人员的注意,他被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员包围。
被人按倒时,他心里竟然有几分释然。
看吧,这么多人守着我,你想下手也没门。
经过排查,确认无误后,他还是被放走了。
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时,那感觉又占领了高地。
他带上耳机,企图封闭自己的感觉。
但人的感官不会因此消失,掩耳盗铃解决不了问题。
他还是被包裹在那目光里,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昆虫,徒劳的挥舞翅膀,只会更快地消耗能量,引来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