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灯畔》萎草

5、第五章

　　昔日鹤栖斋的花林早已不复存在，只剩零星几棵梧桐与结香相伴。
　　仙都结香盛开，是大吉之兆，但这百年间到底还是没开过一次。枯枝上的霜雪覆了一年又一年，结香也只是抽芽，从不开花。
　　元和十年，西境战事基本平定，举国欢庆。虽然杨挺有“弑君”之疑，但终究是三朝老臣，权倾朝野，以孔昭一己之力根本撬不动整个杨挺集团，引起巨大风波的“弑君”一事也不了了之。杨挺愈发得意，更是屡次在朝廷之上对西境侯唐远之指指点点，偌大帝国之事，十有八九都被他只身包揽。
　　正月十七是杨首辅的七十大寿，他大肆宴请了朝廷上下大小官员为自己祝寿，寿宴规模排场之大不输各个亲王的生辰，有过之而不及。
　　奇怪的是，平日里最不受杨首辅待见的唐远之也在受邀之列，甚至座位仅次于主宾席。

　　正月十七·杨府
　　元宵节的余温还未散尽，杨府里处处张灯结彩，花灯高挂，好不热闹。
　　唐远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涌入杨府，末了还是解下腰间的佩剑交给左临川，让他吩咐下人带回鹤栖斋。
　　左临川面色略带犹豫，踌躇不前“唐将军，这般不妥吧…杨…首辅…”
　　“你遣人送回去便是，”唐远之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杨首辅也并非对我怀有敌意。”
　　不等左临川反应过来，唐远之又飞快上下扫了左临川一眼，低声道“去换身衣服，随我一同进去。”
　　左临川低头打量了眼自己一身黑的刺客装扮，怎么看怎么像是去奔丧的，确实有些…不妥。
　　整个宴席左临川都坐如针毡，惴惴不安，生怕杨府侍卫会突然暴起，对他和唐远之群起而攻之。然而整个宴席都和乐融融，唐远之甚至还带着他去给杨挺敬酒，后者堆着一张笑脸，对唐远之就像是宦海浮沉的老臣对后生那般慈爱，仿佛他们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纠葛和恩怨。
　　寿宴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深夜，唐远之却一直未离去，等着宴席散场。左临川倒是早早离去，大概是有急事。
　　杨府大院松柏成林，十分幽静。府内是一众人的狂欢，大院却唯余清冷。
　　唐远之今日算是大醉了一场，他平日里话就不多，醉后更是安静无言，一对黑漆漆的眸子映着寂寥的夜，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随着气温下降飘起了小雪，唐远之却浑然不觉。
　　“侯爷，杨大人请您去书房小坐。”
　　说话者是杨挺的近侍，常年伴杨挺左右。
　　“好。”唐远之抬眼，拂去身上的霜雪，跟随近侍向书房走去。
　　宾客散尽，一片狼藉。唐远之小心翼翼绕过杂乱不堪的主厅，向着偏远的书房走去。
　　杨挺也喝了不少酒，面色红润，满脸醉意。见唐远之来，更是露出了笑“唐将军真是好酒量。”
　　唐远之没应话，掏出一封信笺放在桌上。杨挺看到信笺，清醒了几分，沉下声来，“想必在下的意思……”
　　“末将明白大人的意思，”唐远之顿了顿“只是不凭他人之力，大人早晚都会权倾天下。”
　　杨挺叹了口气，哂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唐远之的神色有些冷，淡淡地应道“大人不必装傻，末将也并非猜不出大人的意思。”
　　杨挺微微显出惊讶的神色，随即露出玩味的表情，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将军还敢前来?”
　　“大人明知我是什么东西，”唐远之愤愤地磨了磨牙“外传大人从不求仙问道，却不知大人家中所供神佛不计其数。”
　　杨挺畅快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唐远之“唐将军真是什么都知晓。”
　　唐远之只是默然，静了良久才道“大人，末将实在帮不了什么忙。”
　　“将军从前也是这么说的，”杨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还不是一次次狠下心来下了手吗?”
　　唐远之蹙眉，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烦“大人何必再提这些。”
　　“方才我得知一个有趣的消息，左侍卫被囚在宫里了。”杨挺慢悠悠地撇开话题，却把唐远之的心揪了起来。
　　“唐将军不去把他赎回来吗?还是准备丢掉这枚弃子?”
　　“大人，夜深了。”唐远之捻了捻指尖，偏开眼“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杨挺不语，笑盈盈目送唐远之的背影远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安和殿。
　　左临川一脸狼狈，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极细的银丝在他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勒出了红痕。
　　“左侍卫?”孔昭单手揭开左临川的面具，黑底金纹的面具“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露出了那张颇为熟悉的脸。
　　左临川咬着牙不作声，任孔昭问什么都不答话。
　　孔昭叹息一声，指尖一挑，松开了捆绑，有些无奈“何必呢？”
　　“朕反复思量，总觉向来待你们不薄。”
　　“皇上…”左临川无力地道“皇上永远都不会懂……”
　　大殿内寂寂无声，左临川抬头，看见孔昭那双常笑的眼垂了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
　　左临川只听到不知何方传来阵阵好听的鸾铃声，便觉得双眼沉沉，入睡之前，他恍惚间看到有一个什么影子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