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马场 ...
-
“这是马术服，靴子，还有头盔，你刚来，这些可以先用学校提供的，后面你可以自己准备喜欢的款式。”
身材高挑的女人递过手里的袋子，安抚地摸了摸女生的面颊，“允音，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不要自己做决定，知道吗？”
露娜是校医院里的营养师，因为姐姐曾经当过池允音的钢琴老师，所以和池允音有过一段时间往来。
上一世池允音被孤立的时候露娜有提出过帮忙，但她不愿意在家境不如自己的人面前低头求助，果断拒绝了露娜的好意。
——那时候还是被磋磨得不够。她自嘲地想。
池允音刚迎着对方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就听见走廊尽头好像发生了什么，吵吵嚷嚷的。
一个尖利的女声夹杂着哭腔：“你不是说会帮我的吗？！班长，他们真的太过分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一个略带嘲讽的男声：“我是说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但是我问你，你来这里这么久了，知道我的名字吗？”
女声迟钝了一下，“可是，你，你没有……”
男声透着得意和嘲弄，“对啊，连名字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是朋友呢？”
“秀妍呐，大家只是想和你亲近一点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抵触呢？同学之间要包容，你总来找我我很为难的。”
秀妍回忆起刚来这里的时候，班长对她十分热情友善：“不论有什么困扰，尽管告诉我。”
可是他自我介绍的时候确实只说他是班长，从没提过他的名字——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压根没想帮自己。
甚至进一步想，他或许从那个时候就清楚同学们要对她这个没有背景的“奖学金学生”做些什么了，说着帮自己却从没提醒过她。
“怎么……怎么可以这么虚伪呢？”
女生的声线逐渐颤抖，声音很轻，听不出是悲伤还是过于愤怒。
池允音远远地看见她垂落的双手攥紧成拳，对面的男生却依旧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头，
“我们秀妍啊，真是天真得可怜……对了，待会儿是马术课，不穿马术服会扣分啊，快去准备吧。”
“——我刚刚好像看到你的‘好朋友们’把你桌子旁边挂着的衣服拿走了，啊，真贴心。”
最后男生实在忍不住了，噗呲一声大笑出来。
池允音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可继续看的。
地位悬殊太大的情况下，即使再怎么表现出愤怒的骇人模样，在对方看来也弱小的可爱。
就像上一世家庭破产的她，即使举起刀疯子一样冲向那群人，他们也能谈笑风生，镇定地看自己被拖走。
“还有最后一件事，”女人也收回目光，神情严肃，“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
“低调，才能活着。”
池允音直直看着露娜，倏尔乖巧颔首应了一声。
“知道了，我会的。”
我会活着。
*
清率国际高中有一块特别的场地，独立存在单独管理，完全由某位地产界大亨投资建造，坐落于学校的东南角。
上午十点。
翠绿的草皮铺满全场，环绕赛场设置了颇有设计感的欧式长柱，赛场上空飘洋的旗帜上没有清率国高的校徽，而是JHhorse花体构成的骏马图案。
周围分布着野餐桌式的观赏位，此时早已坐满来上马术课的学生。
赛场另一边是刚从闸门内走出的披着马鞍垫的赛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后才被拉来供这群富家子弟作乐。
每匹赛马都配备了专门的营养师驯马师和动物医师，确保不会出现马匹发疯踩踏伤人的事件。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马术课受伤过，即使是从没有接触过马匹的人，也可以愉快地享受骑乘赛马的课程。
因而每次马术课大家都很兴奋。
“哦吼！”
奔跑的马蹄扬起尘土，马上的少年攥住马绳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从小因为生病一直不能运动，如今养好了身体，终于能参加此类活动了。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骑马，没想到这么刺激。
然而没等他高兴多久，就被后方突然变大的马蹄杂沓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猛拽了一下手上的绳子。
马匹本就在逐渐加速的过程中，突然被束缚住，头朝一边后仰，却无意中吓到了正擦身而过的另一匹黑马。
但那黑马上的人骑术十分精湛，夹着马匹的腿收紧，上身趴伏，扯住缰绳，马匹昂首发出高亢嘶鸣，随即扬起马蹄一跃而起，生生从横过来的马匹上越了过去。
“不会骑马就别来马场啊。”
少年被惊得说不出话，听这声音才回头看到另一匹棕马踱步过来。
棕马上的人他不陌生，是自己父亲上司家的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叫尹厦文，平日里父亲特别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尹厦文高挑瘦削，皮肤白皙，平日里喜欢穿设计简单的纯色黑白灰服饰，一副不怎么锻炼的病弱模样，此刻穿了马术服又骑行了一会儿，面颊微红，倒多了几分人气。
就是说话还是一如往常地刻薄。
“啊，是你啊，朴室长是没钱了吗，所以让你来这扮演小丑赚外快？”
尹厦文姿态懒散，视线轻飘飘移开，嘲讽后都没有去看对方的反应就继续朝前走。
“演得不错，确实让我看到好戏了，就是你没被踩死挺可惜，希望下次改进一下。”
改进？改进什么？让我被踩死吗？
少年还是沉不住气，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不用下次吧，我现在就可以。”
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透着诡异的兴奋。
“踩死他，踩死他，踩死他……”
少年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刚刚骑着白马展现优异骑术的人，明明刚才凶险万分，他现在却面不红心不跳，满是跃跃欲试想要再来一次的样子。
他原以为是哪位专业骑手或驯马师，现在仔细一看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大，皮肤晒成小麦色，眉眼透着年轻人的傲气张扬，才意识到也是个学生。
对方见他不说话，棕褐色的眸中闪过戏谑，薄唇透着若有似无的笑。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你，下马，站在这里不要动，正好今天的课程是翻越障碍物，你的身高正好，让大家都来试一下吧。”
他又吹了个口哨戏谑道：
“祝你好运。”
说完还嘻嘻哈哈地扯着马追赶起已经远去的尹厦文，嘴里还在嚷嚷着，“猜猜看那家伙会被第几匹马踩死哈哈哈……”
少年气得面色涨红，刚翻身下马想离开跑道就被拦住。
“干什么？！难不成你们真的让我站在这里被马踩死吗？”本就受了气，对这群比自己身份低微的工作人员他也没耐心装出友善的样子来。
“抱歉，这是少爷的命令。”对方不近人情地扯住他的袖子就往回拖。
少爷？哪个少爷？这个学校里除了宋宰彦还有谁能被这样叫？
少年刚想甩开对方，忽然视线从旗帜上划过，灵光一现——马场，这里是马场，能被称为少爷的人只有……河暻无。
“等一下！”少年紧张吞咽了一下，立刻反手拉住对方，低声恐吓，“你也听到了吧，我是朴室长的儿子，朴室长是尹会长重视的手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他又很快软下语气，试图劝对方放弃。
“反正少爷已经走了不是吗？只要你们不说，我敢保证，不会有别人向少爷告状。”
清率是座依附权力搭建的金字塔，如果说河暻无他们站在塔尖，那么他有信心说自己就站在第二层最接近塔尖的地方。
“抱歉，我们不能违抗少爷的命令。”
对方却不听这些说辞，径直按住他。
眼看说服工作人员没戏了，他眼珠子又轱辘轱辘转到了旁边看戏的学生身上。
他们不敢真的骑马从自己头上跨越过去的，所以左右只是站在这里站一会儿……
然而刚抱庆幸的态度没多久，旁边的人就从耳机中听到了命令，点了点头，“是……明白了。”随即转身朝着左右为难的学生们开口：
“少爷说，如果大家都想偷懒，那么以后就不用再来马场了。”
在场众人叫苦不迭，这哪里是他们想偷懒！分明是左右为难，但已经被威胁到这份上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选谁站队。
但是话虽如此，他们也不想做第一个得罪人的，所有人这么想着，视线就定格在了场地里唯一一个没有穿马术服的人身上。
“秀妍好像没有学过马术……”“让她上吧，反正她是奖学金学生。”“最好出点意外，这样我们就不用再上了……”
大家的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地传到了秀妍的耳朵里。
她嗫嚅着反驳：“不，我不要第一个……”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
“秀妍，我们保证只要你第一个，接下来的一周，不，一个月，我们都不会再找你‘玩游戏’了。”
平日里最常戏弄她的那伙人试图劝说，却依旧用着施舍的语气。
秀妍动摇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本来就对他们而言毫无损失，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来找她！
可是……她已经被欺负太久了，前不久找班长反被嘲笑更是彻底击碎了她为数不多的求生欲。
能不被打骂，就成了她现在唯一的希冀。
秀妍又看向站在场内，视线笔直朝自己的少年，尽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在怕。
他怕她真的会纵马伤人。这还是第一次，她也被别人害怕。
秀妍莫名有些兴奋。
然而她刚朝准备好的马匹走了两步，就被另一个更快的身影打断了。
秀妍怔愣住，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穿着学校统一安排的马术服——也是奖学金学生吧？她想。
可是那个女生皮肤很白很细腻，似乎保养地很好，头发也像是精心打理过，不像是被贫困磋磨需要打工赚学费维持生活的人。
“我先来吧。”那个女生注意到她的眼神，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神色柔和地笑着安抚，“没有学过的话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末尾的音调上扬，带着几分劝慰，她还没说什么，女生又继续朝前走，转身的瞬间，女生的垂下的低马尾扫过自己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像是只矜贵的波斯猫用尾巴扫了扫她的手背。
有点痒。
秀妍没忍住上前两步却又停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这个女生自己要去送死的。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往后一步一步退，退到了那群讶异却放松的学生中间，同他们一起冷眼旁观。
然而那个女生却没有看一眼她，只是动作干脆利落地上了马，喊着口令直直地朝见势不对想溜却被按在原地的男生冲过去。
那位朴室长的儿子瞳孔骤然收缩，口中生津，止不住地发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马匹逼近。
旁边压住他的人却极为熟练地在对方即将冲到面前时朝左右两边退去——毕竟这不是少爷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了。
身后的学生有多想让这个女生失误，此时他就有多不想让这个女生失误。
这个女生确实也没让他失望，和刚刚河暻无的动作如出一辙，甚至很难比较谁做得动作更漂亮更洒脱。
可是就在女生刚从他头顶跨过的时候，她却抬起马鞭朝后挥舞。
而那位朴室长的儿子刚松了口气，却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坚韧细长物体划破空气的簌簌声，最后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猛然抽痛，连叫都叫不出声，只发出抽气声，随后狼狈地朝前趔趄了几步，刚想转身破口大骂，就听见那个女生开了口。
“哎呀，真是抱歉，看样子他已经受伤到没办法再继续受惩罚了。”
虽然语气里满是可惜，眼里却是明晃晃的笑意，视线从面前的两个工作人员身上移开，缓缓上升，定格在马场观赏台最后一排。
那里有几间房间，专供特殊的客人使用，房间面对马场的那一面有扇落地窗，从那里可以看到马场发生的一切。
这是河暻无的恶趣味，他总喜欢假装离开现场，然后在暗处观察一切，看他的手下是否足够忠诚，看那些可怜的蝼蚁怎么垂死挣扎。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平和得像是说要不要喝水，听不出一丝挑衅或是恳切请求。
“你说呢，河暻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