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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近乡情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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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烂摊子还要收拾,所有的尸体、血迹、暴力存在过的痕迹被清洗过后都会变得洁净起来。
浏阳沿着大殿的阶梯一步步走下,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我听说陛下临行前交代过,乌衣巷里的人只要押解便好,为何?”王忆之走在他身后,话说的像是在玩笑。
浏阳不答,只在中间那一阶上站住了脚。
“辰时接亲,你现在去还有机会。”王忆之何等聪明,她同其父一样洞察人心,早在初到都城时便看穿了一切。
“我而今去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惹得她烦心罢了。”刚刚拿下的城池和宝座并没有让他变得自信,一提到景致,浏阳又变回了那个初入都城在难民中求生存的乞儿。
“我并未说过让你去抢婚,”王忆之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温和的添上注解,“我现在不将你当作陛下,而是朋友。”
“浏阳,我作为朋友劝你想清楚了,新朝建立之后,你就是新帝,届时周礼必定还会被启用,景致便是臣妻,不论如何,一个皇帝要见自己臣子的妻子是于理不合的,或许,这是你最后一次能和她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的机会了。”
浏阳结束了漫长的沉默,终于又抬起了脚步,极快的走出两步后猛地回头:“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欢她的,这是浏阳真正想要问的话。
“我不过是平心静气的看着每一个人而已。”王忆之答,“陛下,替我告诉景致,我有从龙之功,若是过的不顺意,我能替她请旨。”
其实她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因为我不仅用同等的时间看过你,也用同等的时间看过景致。
浏阳不再停留,快步奔向那扇宫门,忆之早吩咐了人将麻雀备在那儿,那匹叫做“麻雀”的鸟儿会载着主人往心中真正向往之地去。
乌衣巷中除了方府,其余官员家都无一例外的被控制下来。
宫中半晌没有动静,门口的叛军无一人退,他们便心知肚明,荣适亡了,他们眼看着大厦倾倒,即将成为二朝臣或是刀下鬼。
方老夫人被黄妈妈扶着走到景致身后,接过杜彩凤一早送来的头冠替景致戴上。
她已经被人装饰了好几个时辰,十几个匠人的用心穿戴在身上,即便是枯木如今看起来也是一样的光鲜亮丽,生机盎然。
“多亏周礼是个好孩子,今日才不至于影响你的婚事,”老夫人抓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孩子时祖母便这样哄着你睡觉,景致,我也算是活到送你出嫁了。”
吕姨娘牵着景贤,心中也是一样的感想——母亲都是一样的。
红姜带着丫头们端了糖水鸡蛋进来,笑着试图调和气氛:“我一早就备上了鸡蛋,小姐、老夫人、夫人们先吃些垫垫,等到了正时辰才能有力气。”
她这么一打岔,景致立时接上下句:“是啊,祖母,让我吃些东西吧,这身衣服漂亮是漂亮,也着实重。”
一屋子的方家女人便各自落座,景致被安排到了最靠近老夫人的位置,捏起勺子的手稳稳当当。
方老夫人看着,心中安然下来。
她寄希望于这场婚事能让景致的身体康复,现在在她眼睛里看来倒是确实如此了。
红姜打量着景致胃口不佳,特意将那一只鸡蛋的蛋黄掏了干净送上来,吃到空心的蛋白时,景致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接下了这份善意的关照。
这厢几人还在院子里用饭,那厢浏阳已经策马到了方府门下。
府门紧闭,管家透过门缝看见那几个守卫向来人见礼,立马摆手催促身后的小厮:“快去,快去禀告老爷,就说有叛军头子来了。”
那小厮慌不择路,穿过影壁时一头撞翻了架子上的松枝盆景,顾不得收拾,只一猛子念叨着管家的话往里冲。
“里面的人没有出来过吗?”出征前浏阳在各处都阅过兵士,人人都认得他那张脸。
现今被垂问,两个士兵都有些颤颤巍巍低下了头,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回答:“回主帅,府中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主帅,要我们把门撞开吗?”另一个士兵开口。
里头的管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回头看见姗姗来迟的方道秉,立时用气声哭诉起来:“老爷,这外头的叛军说要撞开咱们的门呢!”
方道秉如今是火山喷发之前的凝聚——他已经被母亲禁入后院,景致要在这等节骨眼上成亲他管不着,现在门外的两个小兵这么对他堂堂命官,将他当作过街老鼠,他难道还要忍耐下去吗?!
这么想着,方道秉上前,一把推开管家,掀开门闩,虎虎生风的抱着那根棍子:“谁,谁要闯进我家里来,我乃是当朝官员,天子脚下,难不成还这么被人胁迫不成?!”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方道秉的嚣张只堪堪维持到看清门外站着的人的模样为止:“浏……浏阳?”
他哆嗦着丢下了手里的棍子——他当然知道浏阳是这次叛军的首领,被困在宫中的日子,他终日瑟瑟发抖,生怕陛下因着那点关联迁怒于他,即便是同其他大臣坐在一处,他也要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将头低的最低。
而今,而今……
这反贼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府门前,方道秉直愣愣地看向皇宫的方向,心中苍茫一片,完了,荣适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方大人,我是来见贵府小姐的。”浏阳没有提起那些杀戮,态度仿佛还是他旧日里帮景致管着京城铺子的模样。
方道秉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浏阳懒得再耽误时间,转向他身后的管家:“不知府上有没有备着些除祟清洁的东西,请容我净净身上再进去。
管家看向自家老爷,方道秉眼睛一闭,却是下了狠心:“从你高中那日,我方府便不欠你什么,以后你荣华富贵也罢,都与我家门无关。”
他这逐客令下的明显,浏阳没有机会开口说一句。
“我却不知您方府的门楣如今如此金贵。”马蹄哒哒,王忆之掀开车帘下车,身后的车夫端着一一大盆泡着井水的柚子叶步步紧跟。
“王忆之?”这突然出现的女孩远在方道秉意料之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你父亲是荣适的肱骨之臣,你如今同这个反贼混在一起,搅弄风云,不怕侍郎在天之灵责骂你这逆子。”
“我父亲为着荣适鞠躬尽瘁,他为他的朝代如此无可厚非,但我不是荣适臣子,不过是一介小女子,伯父说我搅弄风云,是否将这帽子扣得太高了。”王忆之说话行事带着大家规范,怎么看都不是那等泼皮破落户,反而让方道秉无话可说。
“如今新帝在此,大家也该有些计较。”乌衣巷中派人在门边扒门缝的不止方家,王忆之有意帮他浏阳立威,朗声道,“该行的礼,一样都不能少。”
这两个守门的士兵眼力见十足,立马单膝跪地,抱拳军礼:“小人参见陛下!”
从方家门前开始,这乌衣巷家家户户门前的兵士都高声呼道,听的宅院外人热血沸腾,宅院内人心忡忡。
“如今数九寒天,柚子叶不好寻,陛下将就些吧。”王忆之回身,示意车夫将盆子放在浏阳脚边。
浏阳也不计较,卸了身上的一层软甲,蹲下身捡起那一把叶子,摔打着自己的身体。
正是寒凉的时节,衣服被井水打湿,亲密无间贴在身上,头发上溅到的水滴很快就结成了冰,逆着光紧紧攥在发丝上。
安静下来的乌衣巷中,拍打声不断回响,一下,又一下。
浏阳手脚冻得有些麻痹,放下柚子叶后,脚下有些踉跄,那两兵士上前来扶:“主帅,天冷,小人给您寻件能避寒的衣服披着吧。”
“不必,”浏阳轻轻推开扶着小臂的手,自己站稳,“稍晚些迎亲的队伍来时不要阻拦,让他们直接进来。”
“是。”
浏阳没看方道秉的脸色,微微冲王忆之点头:“你也尽快进来,方小姐应当也是想见你的。”
随后,他便这么一步一步走进方府——
方府的每一条路他都相当熟悉,比如天井这处,景贤曾在这里替景致传过话,让他去寻她,安排了他和王忆之的见面;
比如游廊,下着雨的时节,他撑着景致送出的伞站在这里过;
再比如往花门走去的那一整条路,除了中秋那一晚护送着醉酒的景致进门,无数次无数次,他或是抱着账本,或是拿着新得的新奇玩意,都是走这条路往景致的院子里去……
直到站在那院子门口,浏阳看着门边挂着的灯笼,院子里处处可见的红绸,心中反倒头一次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如今已经不是浏阳了,如此这般,他还有踏进这扇院门的资格吗?
屋子里女子们的说笑声一阵阵传出来,红姜端着托盘出来,率先看见站在门外的人,不等浏阳开口,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立马回头冲屋里喊道:
“小姐!老夫人!表……表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