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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洪州事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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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生起地笼,从里到外都暖烘烘的,红姜一大早便端了热水备到炉子上,这会儿正靠着炉子,一边取暖,一边打着瞌睡等着景致起身洗漱。
景贤掀开帘子进来,她无意喊醒红姜,一只手神神秘秘的藏在身后,另一只手笨拙地解着斗篷。
红姜一个点头,睁开眼看见的正是站在面前捏着斗篷绳结上下为难的景贤,她急忙起身:“景贤小姐,您来了怎么也不喊醒我呢?”
“你在睡觉啊,红姜动作麻利,两三下解开绳结,景贤轻声道谢,“多谢红姜姐姐,景致姐姐还在睡吗?”
“也该起了,”红姜摸了摸水壶边的温度,弯下腰悄悄指点,“您从这儿进去,喊她起床。”
景贤摸了摸藏在背后的东西,点了点头,义薄云天的接下了喊景致起床的任务。
她人小动作轻,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还没等开口,床上的人已经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景贤立马献宝一样送上手里的东西:“姐姐,送你冰灯。”
景致刚从乱七八糟的梦里醒来,睁开眼看到景贤,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红姜抱着烤过的衣服进来,看她那副模样便笑起来:“小姐不是睡迷糊了?景贤小姐说送您冰灯呢。”
景致这才回神,接过景贤提着的冰灯:“天这么冷了,连冰灯都能冻了?”
“昨晚姨娘说天冷,我就让妈妈带我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做成了,但这个太薄,只能看看,点不了蜡烛。”方景贤脸上这才出现点笑意,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边的架子,“姐姐,等我再给你做个新的,能和那个麻雀灯一起挂在您房里吗?”
景致转首,那日去过周宅回来之后,她便把那盏灯放在里间了,没奈何景贤什么时候留心到了这个物件。
“景贤小姐这灯做的真好,”红姜倒好了水,上前来接过灯,试图解围,“不过是小姐身子不好,屋子里烧的热,您想这灯长长久久的陪着小姐,我替您做主,就挂在这正屋门外,您看好不好?”
景贤到底还是孩子,两句话便哄了过去,立马盯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景致:“姐姐,行吗?”
“自然,自然。”景致起身随便裹了件棉袍,便走到架子边就着热毛巾洗漱,“你先吃点粥暖暖,我洗漱完在同你讲话。”
景贤点头,她知道姐姐身上病着,很少闹着出门,自己坐在书案前不是写字,就是看书。她如今最喜欢读王忆之送来那堆书中的策论,上头讲的东西和《女德》《女诫》全然不同,但是比那些都有意思。
景致装着病,方道秉迫于压力只好罚着薛姨娘在院子中禁足,她一日不好,薛姨娘便一日不得踏出门槛,不过是比谁更能忍罢了。
反正她耐心十足。
景致放下毛巾,红姜立马又提了件新做的鹅毛黄外袍凑过来:“小姐再穿一件吧,天冷。”
“我不冷啊,”方景致不明所以,但还是在红姜的旧事重提的眼神压迫下乖乖把手伸进袖筒,掀开内室帘子走出去后,她才恍然大悟的回头看红姜,“是这个意思?”
红姜抱歉一笑。
站在外室的人全然不觉,转头看见主仆二人,笑得像朵迎春花一般荡漾:“方小姐,几日不见,身体好些了吗?”
方景致眼看着黄妈妈从门帘外笑眯眯的往里看,只得扯出一抹笑,僵硬的行礼:“托您的福,周大人,我好得很。”
那日老夫人和黄妈妈笑盈盈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两人一唱一和的:
“我从前属意浏阳,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脾性好,待你有心,家中又人丁单薄,是个好孩子,”老夫人说着,黄妈妈也连连点头助威,“他若是留在朝中当个文官自然是好的,但他如今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是不安稳的。”
老夫人说到这儿,黄妈妈面色也纠结起来,但又像是迫不及待:“但是小姐,您看看周礼周大人,他相貌也好,年轻有为,又同咱们是同乡,若是您喜欢,只消去封信让家中人帮着查一查他的家底,岂不万事齐备。”
所以那天之后,周礼进到这个府中,进到景致的院子里倒是比谁都容易了。
景致对他便就此没有好脸色,即便她对书中的姑娘们再三体贴,但还是只想安安稳稳等着剧情结束回到现实世界,如今告诉她要选个人结婚,实在是强人所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礼没有愧对自己的名字,他没再提起那晚景致冒昧的夜访,便是进了门也不过是一道安安静静的吃饭,安安静静的看书,直到坐够了半个时辰便施施然离开。
除了今天——
今天是个例外。
周礼放下碗筷,等着景致和景贤吃完,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木制机关蚱蜢递给景贤:“这是前些日子在外头买的,景贤小姐不嫌弃便拿去玩儿吧。”
景贤伸手去接,眼看就要拿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转头过头眼巴巴地看向景致。
“你喜欢便收下吧。”方景致笑,“要向大人道谢。”
“多谢大人,”景贤接过蚱蜢,借着机会下了椅子,“姐姐,大人,我吃好了,两位慢用。”
她一早便透过窗子看见绿树在替窗户外王忆之送的那棵桂花树裹稻草越冬,急着去炫耀,不等两人回话便急匆匆离了桌子。
景致此时也搁下碗筷,等着红姜带人进来收拾干净,上了茶,便开始暗暗计算时间:再有一个小时他就走了,只要闭上嘴坚持最后一个小时就行了……
“方小姐。”
周礼的声音响起时,方景致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的部分也相差无几:“怎么?”
“这段时间,您又收到令表兄的信吗?”周礼想了一路的的迂回政策、怀柔策略,终归还是没用上,他看着景致那双眼睛,便失了算计和心思,只干巴巴问了一句。
景致反应过来他在说浏阳,摇了摇头:“王侍郎走前他倒是传过几句消息回来,后来就没再来过信了。怎么问这个?”
“陛下下旨固守洪州,所有军队都被固住手脚,现今洪州,状况不好。”周礼没有多说,但短短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诸多,“半月前离开的粮草队伍出了事,如今我们这些寻常文官的信已经送不到洪州了。”
“如果……如果你有他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方景致点头不语,视线投向窗外——绿树和景贤正在树下头顶头玩着那个玩具,身后的天色阴沉,只有太阳下像是开了个大洞勉强让光通过——这样子,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有雪落下了。
而千里之外的洪州早在数十日前便落了第一场雪,积雪堆积在街道两边,硬邦邦的像是一座座坟冢。
城门上军旗猎猎,每隔十步站着一个监察兵,远看倒是严阵以待的模样,但走近了看,除了握着武器的那只手,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发抖。
“……如今洪州已经入冬,城墙上风那般大,这样没有棉衣,没有热食,将士们便是铁打的心也撑不住啊。”霍酒搓着手,提起腰间系着的葫芦灌了一口,感觉到食管一路热到胃里才咬紧了牙关继续道,“将军,如果现在蛮人趁机攻打,咱们顶不住。”
“朝廷已经派了四五拨队伍押送棉服和粮草来了,只是都在路上被伏击,没有一队安全抵达,”说话的是木秀先生,因为冷,他的脸手都泛着淡淡的青黄色,“难啊。”
霍朗和浏阳坐在最靠近帐门的位置。
一阵风和着木秀的话一起过来,霍朗缩了缩脖子,他自然知道这是陛下的授意,兴许这四队队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没忍住,抬头去看这帐中唯二的知情者——浏阳静静的端坐着,像是迎风而生的松柏,低垂着眉眼,但腰背挺直,像是在思量些什么。
“不如这次再派了队伍,咱们去迎一迎,”另一个副将提出建议,“这些朝廷兵不会打仗,敌不过蛮人也是正常,但现在州中没有府官,百姓也全指着咱们的军粮接济,便是为了那些妇孺,也不能这么下去了。”
“说的对,”霍酒最容易被挑拨,一拍桌便要起身,“将军,我愿意去。”
“将军,我也愿意去!”
“将军,我也……”
能进入主帐议事的再不济手下也有几个人,如今仗不能打,还要看着自己的下属饿肚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一人开口,其他人也前仆后继。
霍朗再次抬头看浏阳,他仍旧那样坐着,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帐中人的热烈激动似乎都于他无关。
姜栋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视线最终停留在浏阳身上,他看着那张年轻的脸,顿了顿:“浏阳,你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