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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人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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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穿过大厅,走到面前,景致仍觉得是自己的一场梦,连带着如今的离府都是自己的臆想,兴许醒过来还睡在方府自己院子里那张床上。
然而浏阳的声音再次响起:“方大人,周大人,许久不见,两位别来无恙啊。”
是他,没错。
这下方景致是真的因为眼前人有些震惊了——他怎么会回来的?这个时候,浏阳应该在战场上,和那个异族公主产生联系才对啊。
浏阳不懂景致的心,余光中看她盯着自己,只怀疑自己不在时,她便是这样受着方道秉的阴阳怪气,一口一口的忍了下来。
“方大人,”浏阳解下身上的斗篷,相当刻意地扑了扑灰,“您听说洪州收复的消息了吧,我是回来送军报的,却不曾想还能撞上您教训小姐的模样啊。”
方道秉的注意力自然的被转移,他这种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浏阳的言外之意,立刻松开了紧抓不放的“女儿外宿论”,面上升起笑意来。
“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得我做父亲的心也是正常。”这一句话折过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方道秉终于正眼瞧了一圈,“景致,既然如此,你这些日子就别往静安寺去了,呆在这铺子里学学女红,等过些日子身体没有异样,我再派人来接你回府。”
方景致心中冷笑,面上只垂着头微微点头。
钟楼的响声传来,众人屏息听了一阵。
等到最后一声钟声落下,方道秉起身拂袖:“快要宵禁了,景贤随我回府吧。”
无人送他,方道秉也不在意,自顾自往外走。直到即将出门发现景贤没有跟上来才又催促一声:“景贤。”
景致不愿意松开景贤的手,她紧紧的牵着景贤的手,心中怎么都不情愿再放景贤一个人跟着方道秉离开。
“景贤!”方道秉再次催促。
“姐姐。”一直被护在身后的方景贤直到此刻才有了机会说话,她轻轻握着姐姐的手,似乎借着这个动作安慰,“你不要担心我,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祖母、我还有姨娘都这么觉得。”
景致眼底热腾腾的,她望着景贤的眼睛,最终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来紧紧抱住了景贤。
“不要担心,姐姐很快就会把你带来身边的。”
她向景贤承诺,也像是在暗暗给自己做出的承诺。
景贤最终还是跟着方道秉走了,方景致这才得空来看面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浏阳这次真的可以用男人来形容了,外表的变化不过是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更明显的是他的眼神,从前刻意隐藏在身体里的东西似乎在生死的磨砺下逐渐化成更明显的东西附着在眼神和动作中。
“你是……”
“我得回静安寺了,”方景致刚开口就被周礼打断,他面上一派温和,同景致站的很近,“景致,之后再有什么事派人来就是了,你身体不好,没必要次次都亲自来。”
方景致不懂他突然的直呼其名,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自己答应公英的事情,于是也走近了些:“我送您。”
周礼的眼睛像是火石相触,短暂的闪过一道光。
薛仁智敏锐的捕捉到了周礼眼睛里的那道光,又看向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浏阳。
风流子最熟悉都城里的酒肆茶楼,自然也知道哪家的话本子最新奇,哪家的说书人技艺最精湛——但都没有眼前的这三人来得有意思。
“二哥,你看什么呢?”仁燕凑近了些,试图顺着哥哥的视线解读他的表情。
“小孩子家的,管这些做什么。”薛仁智晃着手上的折扇,轻轻敲了下薛仁燕的脑袋。
两人说话间,景致已经要同周礼一起出门,临迈出门槛前,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浏阳:“你一路回来辛苦了,要是没有急事就先让福多陪你回去歇歇吧。”
浏阳的眼睛也蹭的亮起来,甚至更为灼人。
景致交代完,心无旁骛地往外走,她看着周礼上马,这才从红姜手里接过换过蜡烛的灯笼递上。
灯下看美人,正是这个道理。
“我答应了公英,替她寻到方子里的药,这或许是最后的办法了。”景致努力从美色中唤回自己的理智,公事公办的语调,“希望您能说服王侍郎,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吧。”
“没有别的话了吗?”周礼点头,紧跟着问。
景致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开口:“今日多谢你在我父亲面前没有揭穿我。”
“还有呢?”
“还有……”景致绞尽脑汁,半天挤出一句,“山路崎岖,大人路上当心。”
“多谢,天晚了,你回去吧。”周礼像是为了这一句话才问了那么多次,伸手接过灯笼,他一甩缰绳,跑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景致望着那点摇晃的灯火,直到消失,才回了铺子。
不懂,周礼为什么这样不懂,浏阳为什么这样也不懂。方景致思索着,看见还独自坐在大厅里的浏阳,越发头大。
偏偏浏阳不懂她的心,反常的没有主动避开,而是直勾勾地望着她,逼着她不得不停下,和他进行对话。
“你,”景致开了个头,决定从最简单的寒暄入手,“在军营里怎么样?”
“还算好,”回来的路上浏阳已经在心中已经偷偷演练了许多次这样的对话,所以很快就从筹备好的句子里选出了最佳回答,“小姐呢?我看您气色不佳。”
方景致一愣,回到万福铺见过这么多人,就连方才送她回来的周礼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状况,只有浏阳,一眼看出她下午有过的短暂昏迷。
因为他是主人公吧,加上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所以能这么快就看出来——景致这样在心里给他找好了理由,这才得以安然落座在和浏阳一桌之隔的椅子上,做出回答:
“我这段时间很好。你呢?你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我换过衣服,将军报送至午门便要走了。”浏阳并不打算把洪州县令孔贺的事情告诉景致。这千里之外的事情没必要告诉她,平白让她忧心恐惧。
“对了,你寄来的信我都收到了。”景致转动着腕上的镯子,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经过思考,“你……谢谢你,走了那么远,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挂记着我。”
“小姐。”
景致应声。
浏阳突然转过头来,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直接的看向景致,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但这么看着景致的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于是他只能重复:“小姐。”
“嗯?”方景致也望过来,可以倾听一切的模样。
浏阳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连同视线一起回收:“您不需要我帮忙,也能做好自己想做的一切。”
“我知道。”景致确实知道。
“嗯,我应该想到的,”浏阳没忍住笑了笑,声音柔软下来,“时间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他主动截断了话题,方景致只迟疑了两秒便起身,她已经得到了浏阳即将离开的答案,心里轻快,步子也轻快,上楼上的毫不迟疑。
浏阳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又再次走近、拉远,直到最后,一切都消失在轻轻的关门声后,他才起身上楼。
路过薛氏兄妹的工作间门前,门“呼”的一声被拉开,里头露出薛仁燕的脸。
“掌柜,你走之前让我刻的麻雀,我刻好了。”
仁燕笑着递上一枚小挂坠,那是浏阳特意寻来的玉石,带着点浅棕的位置被刻成了小脑袋,仁燕很用心,在上头配了柿黄的挂绳和流苏。
浏阳接过那枚玉坠,举到眼前看了看——和他画给薛仁燕的图纸一模一样。
“您是要送给东家的吧。”仁燕不像上头的哥哥那样爱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问,“她肯定会喜欢的。”
浏阳看向景致的房间,烛光摇曳着,门上的油纸透出光来,隐隐约约有影子走来晃去。
她……她会喜欢吗?
灯笼被熄灭,浏阳收回视线,连带着那只麻雀一起收回袖口,交代了一句:“不要对她多说。”
薛仁燕点头,看着浏阳离开工作坊门口,越过众多房门,最终缓步上了通往阁楼的路。
这夜,都城迎来第一场秋雨,寒气似乎就此开始升腾弥漫,雨声滴滴答答敲在瓦片上,有人借着这个声音安眠,自然也有人不得安睡。
而离都城几十里外的静安寺才刚刚走进这个平静的夜晚——
蒲公英还未睡,伏案借着油灯誊抄着白日交给景致的那份药方,只等药材送上山,她就开始给病人换药……
“医女!蒲医女!您快来!”喊声隔着窗子传进来,慌乱又惊恐,“您快来救命啊!”
公英只愣了一瞬,立马撂下手中的笔,提起药箱奔出门去。
她来不及拿伞,淋着雨冲到门口正撞上抱着病人的僧人,他怀中的小人身上盖着一件僧袍。
公英掀开看清模样的时候,声音因为惊讶变了调子:“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