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要浪子回头》犹姜

4、第 4 章

　　（四）

　　整个家族宠着的珍珍宝贝，好不容易回国，在家里住了一周，等姥姥陪他过完二十二岁生日，要回家时，自然让阮明臻跟她一起回去住一阵。

　　姥姥家在南方，有一整座后山，宅子坐落在山林里，夏天很凉爽。

　　阮明臻每年夏天都会去看姥姥，也就同意跟姥姥一起走。

　　离开前，他去了一趟孟燮公司。

　　市中心一整栋大楼都是孟家的产业，孟燮平时工作都在八楼，那是公司总部办公区。
　　阮明臻没进去，在楼底下就被拦住了。

　　大楼一直都是刷门禁卡进入的，之前门禁系统里有阮明臻的人脸识别，他可以刷脸进出。但今天，他在刷脸机那里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闸机还是没放他进去。

　　新来的前台不认识这个漂亮少年，看他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上前问他怎么了。

　　阮明臻觉得抱歉，又没有什么办法，如实告诉前台：“它认不出我了。”

　　前台觉得他看上去乖软无害，让人忍不住什么都依着他。于是放低声音：“你公司在几楼？记得工号吗？我帮你查一下。”

　　阮明臻摇头：“我不在这里上班，我要去八楼找人。”

　　前台姐姐颇有些吃惊，她解释：“不行哦，不是工作人员的话没法进去的。”

　　可自己之前是可以的。
　　阮明臻拿出手机，给孟燮拨电话。

　　第一个孟燮没接。
　　第二个他也没接。

　　拨到第三个，孟燮终于接了：“珍珍，怎么了？”

　　“哥哥，我在你公司楼下。”
　　阮明臻有点累了，他蹲在角落里，小声说，“刷脸机不认得我了。”

　　孟燮顿了两秒：“我下去接你，别乱跑。”

　　“好哦。我不乱跑。”

　　阮明臻举着手机想听孟燮更多声音，但孟燮很快就把电话挂掉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听到孟燮的声音：“珍珍。”

　　阮明臻起身，看到大厅里西装革履，鼻梁上还架着金丝眼镜的孟燮。狐狸眼被眼镜遮住，显得有些斯文，大厅灯光很足，打在地上再反射在孟燮身上，有种冰冷的质感。
　　阮明臻软绵绵笑：“哥哥。”

　　前台吃惊的看着大老板亲自下楼来接人。
　　孟燮带阮明臻走到打卡机前。怕自己没法进去，阮明臻紧紧贴着孟燮的背，在孟燮看镜头时，他看着镜头里的孟燮，小声又说了一句：“它不认得我了。”

　　闸机打开，他跟着孟燮走进去。

　　孟燮手里拿着手机，等电梯的时间，他回了条消息。

　　他手机没有静音。
　　他不是没听到前两个电话。

　　灯光还是那么亮，洒在地上好像破碎的玻璃渣，阮明臻踩在玻璃渣上，鲜血淋漓的疼。

　　孟燮之前从来不会不接他电话。有段时间他只要孟燮才能哄好，见不到孟燮会哭一整晚。
　　孟燮给他设置专属铃声，哪怕是在和别人约会甚至上chuang，听到他的铃声都会接电话，都会赶回去给珍珍讲睡前故事。

　　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阮明臻算着时差给孟燮接电话。
　　偶尔孟燮不接，隔几个小时再给他发消息说没看到。

　　阮明臻内心愧疚，怪罪自己太笨，总是算不对时差。

　　可现在没有时差。他回了别人消息，却没有立即接自己的电话。

　　阮明臻眼眶一下就湿了，他跟着孟燮走上他的专用电梯，看到孟燮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自然垂在身侧。

　　孟燮惯用左手。
　　阮明臻八岁时爱跟着他学，用左手吃饭写字拿东西，结果就是筷子用不好夹不起饭菜，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东西拿着没一会儿就会脱力掉下去。

　　阮明思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弟弟可能是小脑发育不健全，想带弟弟去医院做检查，被孟燮拦住好一顿骂。
　　后来孟燮就开始学习用右手。

　　现在他两只手都很方便，只是潜意识里，依然会习惯用左手。

　　阮明臻看着孟燮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眼眶越来越热。
　　他慢慢倚过去，轻轻用手指摸一下孟燮的手指。

　　阮明臻小时候身体不好，不管冬夏都穿很厚，可四肢总还是凉凉的。
　　被家里精心养了很久，才算好起来一点。

　　现在手指温热柔软，嫩得像刚剥出来的莲子心，带着清澈水珠，轻轻点在手上。

　　阮明臻鼓起勇气想拉住孟燮的手。
　　但孟燮抬起胳膊，两只手捧着手机打字。

　　手指落空，只摸到电梯里冰凉空气。
　　泪珠呛然落下，阮明臻抬头看孟燮。

　　他还在发消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凶巴巴的。

　　电梯到了，孟燮收起手机走出去，阮明臻跟在他身后。
　　进入办公室前，孟燮在秘书办公桌上敲两下，说：“买点水果零食送进来。”

　　阮明臻连忙说：“我不吃。”

　　孟燮没说话，自顾自推开办公室门。
　　阮明臻跟他进去。

　　办公室还和阮明臻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很冷硬的工作场合，带着股书墨香。

　　孟燮指指沙发让他坐，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他面前，问：“珍珍怎么来了？”

　　阮明臻看了一眼矿泉水，在孟燮办公室扫了一圈。
　　他没找到自己的专属杯子，于是拿起矿泉水抿一口，回答孟燮：“明天要去姥姥家，想到要很久不能见到哥哥，就来了。”

　　孟燮知道阮明臻每年夏天都要去姥姥家一段时间，笑了笑：“去姥姥家避暑。”
　　又叮嘱阮明臻，“注意防晒和驱蚊，听你哥说之前还在后山遇到了蛇？”

　　阮明臻眼睛一亮：“对，在竹林里见到的，竹叶青，哥哥知道吗？很漂亮的。”

　　孟燮：“知道。”

　　两个人随便说了些话，敲门声响起，得到孟燮同意后进来，秘书进来，把在楼下便利店买到的水果零食放在桌子上。
　　她在孟燮身边做事不过一年，但上一届秘书离职时除了超大的工作文档，还给了她一个小一点的文档，里面都是需要注意的细节。

　　其中提到会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来找孟总，之后小男孩的口味写了整整一页纸。
　　秘书之前一年都没见过小男孩，看那个文档时还在想怎么会写这些。又不理解为什么要用漂亮和小来形容一个男孩子。

　　但刚刚看着跟在孟燮身边的男孩时，她第一反应就是，那个漂亮小男孩。
　　真的漂亮，真的小。

　　她连忙找出文档，根据上面的重点买了水果零食，现在铺了小半张桌子。

　　秘书摆放这些零食水果时，两个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阮明臻发现，孟燮又在用手机发消息，表情有点冷。

　　等秘书离开，他忍不住问：“哥哥，你今天有事吗？”

　　孟燮放下手机：“没什么事。”
　　他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又抬起手腕看时间，“你慢慢吃，我要去开个会。五点的时候给你哥发消息，我们一起去吃饭。”

　　阮明臻有些心虚：“好的。”

　　之后孟燮就从书桌上拿了几份文件，径直离开了。
　　秘书看着他一个人离开，把小男孩留在办公室，有些诧异又有点懵，在尊重老板隐私和职业道德之间犹豫两秒，还是问：“孟总，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没问题吗？我带他去会客厅？”

　　孟燮办公室里全是公司机密文件啊！

　　她听到孟燮的声音：“不用管他。”

　　阮明臻在办公室等了很久，他不想吃水果零食，抱着那瓶矿泉水喝了大半瓶，之后没忍住起身，在孟燮办公室找自己的专属小杯子。

　　孟燮二十四岁接手公司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不管是家里还是办公室，孟燮的门永远都为阮明臻开着。阮明臻自然就在孟燮办公室放了很多自己的东西。

　　包括喝水的杯子、吃饭的餐具、午睡的小毯子。一式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孟燮。

　　他在办公室转了两圈，看到水壶和一个玻璃杯。

　　不是自己给孟燮买的马克杯。
　　他也没找到自己的马克杯。

　　又转了两圈，他推开书柜旁边的小门，进到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
　　打开灯，同样冷硬的风格，床上没有自己的毯子，阮明臻拉开衣柜，看到里面一排衬衣西装，同样没有自己的小毯子。

　　他把自己的东西都丢掉了？

　　阮明臻不想相信这件事，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跪在地上看床底。
　　都没有小毯子。

　　阮明臻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没忍住哭了。

　　楼下闸机不是不认识自己了，是把自己的面部信息删除了。
　　自己留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丢了。
　　孟燮真的讨厌自己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听到办公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哭的太久有些缺氧，开门的声音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传到耳朵里，阮明臻懵了一瞬，慌忙擦眼泪。
　　他还记得上次吃饭时自己哭，孟燮都不肯给自己擦眼泪了。

　　如果再让孟燮看到自己哭，他会更讨厌自己的。

　　阮明臻胡乱擦掉眼泪，想从地上爬起来。
　　孟燮已经推开这扇小门，看到坐在地上的他了。

　　阮明臻看着孟燮，眼前又模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怎么办，就呆呆的看着孟燮，等孟燮先说话。

　　但孟燮只是看他一眼，用很温和的语气问：“怎么坐地上了，凉不凉？”

　　他好像没看到阮明臻的眼泪，好像不知道阮明臻为什么坐在地上哭，只很流水线的表达关心。
　　可阮明臻知道他真的关心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孟燮会给珍珍准备小毯子。知道珍珍不喜欢办公室的味道，会在床头点上香薰。看到珍珍不穿鞋，只会抱着珍珍去床上。他才不会只是这么问问。

　　阮明臻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刚刚擦掉的眼泪又掉下来，他叫孟燮：“哥哥。”

　　孟燮无奈：“哭什么？”

　　阮明臻坐在地上，很狼狈的问他：“能不能不讨厌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讨厌你。”
　　孟燮走过来，弯腰去扶阮明臻，“哥哥怎么会讨厌珍珍呢？快起来，叫上你哥，我们去吃饭。”

　　“你就是在讨厌我。”
　　阮明臻被孟燮拉着站起来，拉着孟燮的手打自己，“珍珍做错事了，对不起，你骂我好不好，你别讨厌我。”

　　孟燮深深叹气，拉住阮明臻的手：“真没讨厌你，珍珍也没做错事。”

　　他总是这样，每次阮明臻道歉，他都会说没关系，没做错，不生气。
　　阮明臻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但现在终于确定，孟燮就是在敷衍他。

　　他再也受不住孟燮的冷淡敷衍，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是故意说你脏的，我没觉得你脏，我喜欢哥哥。我那天不是故意的，我也没觉得……”
　　他哽住，说不下去了。

　　眼珠一颗颗滑落，眼前终于清晰起来。
　　他看到孟燮表情不变，好像很无奈的样子。

　　阮明臻鼓起勇气拉孟燮的手：“你生气就骂我吧，别不理我。”

　　“没生气，也没不理你。”
　　孟燮用指节轻轻擦掉阮明臻眼下的泪渍。

　　感觉到对方手指温度的那一刻，又是一滴眼泪滑落。

　　孟燮看着那滴眼泪砸在自己手上，碎成一朵小花。
　　他告诉阮明臻：“你说得很对，我这样的人，就是很脏，就是不值得任何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