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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chapter72 ...

  •   吱呀——
      办公室的门轻轻打开。
      初爻走进去,顺手开了灯,然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几张复印件:“现在的人对于婚前高危行为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但是放在七八年前的那个时间点,观念可能相对保守。”
      “而薛凌凌去做人流的时间也很敏感,刚好就在替她父亲维权的案子败诉之后,”佩石关上门,道,“败诉后,她怀孕了,去医院做人工流产时产生的所有费用都是以唐大鹏的名义结清的,第二次流产没多久,她就选择不再上诉,而是踏踏实实结婚生子。”
      也许……
      唐大鹏在这里头做了什么,哪怕真的清白无辜,他也有可能侵犯薛凌凌,甚至有可能逼迫她做出结婚的选择。毕竟结婚是拴住薛凌凌唯一的东西,薛凌凌跟车间里的领导结了婚,就不好再继续上诉了。
      “薛凌凌不一定是自愿的,”初爻盯着复印件看了两眼,“第一次流产时她怀孕六周,紧接着没过多久又有了孩子,第二次做人流的时候怀孕七周……七周,孩子都没成型吧,薛凌凌看着也不像是随随便便的人,被威胁的可能性很大。”
      佩石道:“其实我本来想向护士站了解一下情况的,但她们都说七八年了,谁还记得那么多。”
      初爻又想到了薛凌凌莫名其妙的死亡:“薛凌凌遇害的时间也很蹊跷。刚好就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如果我没有住院,按照我的性格和办案思路,我会先去拜访薛凌凌。而偏偏就是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薛凌凌被人杀死,相当于我们想从这一块入手的线索在这儿就断了。”
      佩石一顿:“是啊,这一切来得未免也——”
      过于巧合。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有人知道我们警方的动作,所以赶在我们之前切断了线索,”初爻放下医院的复印件,站在窗前,看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提前把消息放了出去,不论是我住院还是出院,这一切都已经被郭彪一流的人掌握得死死的,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佩石呼吸一滞:“那个人会是谁?”
      “我也不清楚,”初爻抬手捏了捏疲惫不堪的眉心,呼了口气,“对了,薛凌凌还有其他家属吗?”
      “哦,有,”佩石道,“她有个儿子,今年上学前班。”
      “我不是说她儿子。”初爻失笑。
      佩石:“我是觉得她儿子挺奇怪的,我听派出所那边说这孩子上完周末兴趣班回家亲眼看见自己母亲的尸体,很沉着地报了警,报完警之后一点也不害怕地守在一边直到警察过来,警察问他话的时候他也不见半点害怕,后来他到我们市局来做笔录,我问他难不难过,他说不难过。”
      “哪有不难过的,”初爻看佩石一眼,“还有其他直系亲属吗?除了她丈夫和儿子。”
      “直系没有,旁系有,”佩石说,“当时带薛凌凌儿子来市局做笔录的是薛凌凌的姐姐,那孩子的小姨。”
      .
      后来初爻让佩石去联系薛凌凌的家属过来配合调查,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他的办公室很干净,也许是因为不太使用,他一般都在楼下特案组的办公区里和大家一起呆着,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候。
      可能,在安静的环境里独处总是会叫人忍不住去想一些事情,一些人无法做到却又总是记挂在心里的事情。
      佩石说薛凌凌的儿子上学前班的年纪,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初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淮,心口的地方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疼,针扎一样。
      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康复就急着出院,也许是因为多年来积劳成疾,也许是因为当年那起案件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子弹打向胸口的时候过于用力……过去乃至于现在的那些种种,逐渐形成一种隐形的负担,或者说,责任。
      然后他终于在这个天气陡然变化的傍晚明白一件事。
      去年的年已经过了,他三十六,回首时原来早已在公安战线走了十四年。他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到最后始终牵绊住自己的居然是去年才结识的沈老师,沈老师很年轻,二十五六的年纪,研究生毕业。
      他想: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我希望我们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处于同一条战线里,搞心理的人太难猜,可我还是希望你对我毫无保留。
      如果沈老师有一天真的与自己形同陌路,抛弃了所谓原则、信仰、忠诚、底线。
      初爻靠坐在椅背里轻轻叹了口气——真有那一天,他会毫不手软地一枪崩了这个曾经萦绕过自己心尖的怪物。
      .
      傍晚的六点钟,初爻调整好心态从办公室里出来,其实左不过也就花了几分钟缓解身心的疲惫,很快他就又投入了工作中。
      薛凌凌的家属在接待室里坐着,初爻推门而入,正好与一个女人对上视线。
      “你好,我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初爻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您就是薛凌凌家属吧。”
      那女人脸上不施粉黛,看得出面容憔悴。
      她只是微微抿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叫薛维维,是凌凌的姐姐。旁边这个是她儿子,我外甥薛乐。”
      初爻点头,在他们的斜对面坐下。
      薛乐站着,薛维维坐着,见状,薛维维拉过薛乐的手,示意他开口。
      薛乐也很懂事,看了初爻一眼,便用稚嫩的童音道:“叔叔好。”
      “你好。”初爻视线落在薛乐身上,发现他穿着并不合身的短袖,脚上是一双有些脏的黄色凉拖鞋,大概是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产物,塑胶的,硌脚。
      也许是发现了初爻的目光,薛乐脚趾轻轻蜷了蜷。
      初爻别开视线,对薛维维道:“你跟薛凌凌平时关系如何?”
      “我是她亲姐姐,”薛维维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悄悄从眼尾落下,“警官,你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初爻道:“抓到凶手是我应该做的。但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薛维维看着初爻。
      初爻:“你妹妹生前有跟什么人发生过争吵或者不快吗?”
      “没有,凌凌一直都很善良,我虽然住在乡下,但是我知道她的为人,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跟人发生过矛盾,一次也没有,她真的……很善良,是个好孩子。”
      初爻思索一会儿,又道:“八年前到时候,你知道她结婚的事吗。”
      薛维维脸色一僵。
      初爻知道自己问到点上了:“八年前,薛山在浦县的水光针生产车间出事,还是个大学生的薛凌凌决定起诉生产车间,一个人搜集了不少能够证明车间虐待员工的证据,但后来法院一审判决结果出来后,薛凌凌输了官司。”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爸他当时突发心脏病死在车间里,”说到这里,薛维维神情忽然有些不对劲,冷笑起来,“可是当年爸出事的时候我们一家子都急匆匆从乡下赶过去看过遗体,他头上分明有一道伤!而且伤得很重!不止是头上,胳膊伤腿上也有不少淤青,我们当时就怀疑过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心脏病死的!”
      薛山身体情况确实不好,为了养活一家子人,日夜操劳,患有许多基础性疾病。
      但他突然就这么没了,家里人心里有疑虑也不是假的。
      初爻继续听着。
      薛维维缓了一会儿,道:“结果那时候的法医跟我们说,我爸头上的伤是因为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摔倒,撞到了车间里仪器的尖角导致的,还说胳膊和腿上的淤青不是伤,是尸斑。当年,我们都相信了,但我妹妹就是不信,硬要去告。”
      薛维维用手背狼狈得抹了把眼泪:“后来告输了,我妹妹还想上诉,其实我是支持她上诉的,我也想知道我爸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可谁知道——本来计划好的上诉,我们为了方便都举家搬来了城里,凌凌却突然跟我说她不想继续告了,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
      薛维维表示,薛凌凌并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相反,薛凌凌虽然温婉懂事,内里却是个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她要是决定上诉,那就是家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的,好不容易家里人同意陪她一起上诉了,结果她突然反悔说不再继续了。
      “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导致她放弃了上诉的机会吗?”初爻道。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薛维维叹了口气,“她当年前前后后往医院跑,我以为她是生病了,就偷偷跟着去过一次,结果……”
      说着,薛维维又泣不成声:“谁知道,她是去看妇科啊!”
      在八年前,还未成家的女孩子看妇科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薛凌凌是去和医生商量什么时候做人工流产。
      初爻:“她去做人工流产,家里人都知情吗?”
      薛维维摇摇头:“只有我知道,我是她姐姐,我是唯一能给她保守秘密的人,她第一次做人流的时候我不在场,后来她回来了,我就想问问她医药费花了多少,要不要姐姐帮忙垫钱,她告诉我不用了,说有人给她付。”
      初爻静静等待着薛维维的下文。
      .
      “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在帮她出钱,我告诉她不要被骗了,她说,没事的姐姐,我有分寸,”薛维维似乎是缓了过来,语气慢慢恢复镇定,“再后来,她突然就告诉我她要拿家里的户口本,我说你拿户口本干什么,她说她去结婚,去领结婚证。”
      当年薛山刚出事,家里按照农村的习俗需要守一年的孝,这一年里是绝对不能嫁娶的,但是一向听话的薛凌凌却突然开始反抗,说什么也要拿走家里的户口本,薛维维从来没有见过妹妹那么歇斯底里的样子,两人在家中一番争执,薛维维比薛凌凌大了十岁多,思想相对传统,她情急之下就打了妹妹一巴掌,这一巴掌倒是把原本歇斯底里的薛凌凌打得沉默了。
      薛凌凌沉默了许多,最后跪坐在地上,眼泪哗啦地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她抓住姐姐的裤脚,哭着说:“姐,姐,不结婚不行了……如果不结婚,我们全家都会死的……”
      当时的薛维维很震惊,也跟着跪坐下来,她被妹妹这副样子吓到了,紧紧搂着自己的妹妹,不断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薛凌凌还是一句话也不吭透露,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说不结婚就会死。
      “你说!你要是不说,我也不可能给你户口本!”薛维维吼道。
      薛凌凌低着头落泪,不断摇头,鼻涕眼泪混为一体。
      最后薛维维还是把户口本给了她,恶狠狠地咒骂:“你从今以后就别回这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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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室里,薛维维抬眼。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希冀和一点绝望的眼神:“也许是我害了她。”
      初爻:“怎么说?”
      “她嫁的那个人听说是我爸之前的后勤主任,姓唐,”薛维维叹气,“后来我也猜到一点了,我妹妹八年前一直想找到我爸真正的死因,她这个人我不是不知道,她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她懂法律,什么都懂……她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初爻了然,又问:“那她结婚的这些年,你们两姐妹有联系吗?”
      “有,”薛维维说,“毕竟是我妹妹,我那天说的是气话,我怎么可能真的不认她,妈走得早,我比凌凌大十二岁,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后来爸也走了,一大家子就我跟妹妹相依为命,我哪里会放下她不管。”
      “这几年里,你既然跟薛凌凌一直都有来往,那她在唐大鹏家里过得好不好?”初爻道。
      薛维维苦笑一下:“妹夫……他不配当我妹夫。”
      原来薛凌凌婚后的这些年里经常被唐大鹏打骂,生了孩子后这样的打骂就更甚了,有的时候就连薛乐也会被打,薛凌凌受不了的时候偷偷跑回乡下的老房子里跪在父母的遗像前哭诉,薛维维回老房子烧纸的时候撞见过几次。
      为了给妹妹撑腰,薛维维去警告唐大鹏,唐大鹏表面和和气气,事后却叫人去堵薛维维的家门,又是砸又是摔,摔坏了家里好些东西。
      唐大鹏威胁薛凌凌和薛维维二人:如果敢离婚,就让你们姐妹俩好看。
      由于姐妹俩都是有孩子的人,薛凌凌为了孩子,或者说为了不被生产车间里的那些唐大鹏的“小弟”报复,根本不敢离婚,她连结婚都是出于无奈被逼的,又怎么敢提离婚,也许她真的知道什么关于生产车间的秘密;而薛维维,她是薛凌凌的亲姐姐,如果薛维维管不住嘴,在外面乱说唐大鹏什么话,唐大鹏也有办法“整治”她。
      .
      话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初爻向薛维维道谢,递给她几张纸巾。
      薛维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旁的薛乐仰着头看着大人们,眼神里却找不到一点苦难感,或者说,像个局外人。
      后来薛维维吸了吸鼻子,问初爻厕所在哪儿。
      初爻给她指了个方向,她便转身往厕所那边去了,接待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初爻和薛乐,以及其他两位记录员。
      薛乐站在门边,如刚才那样仰头看着初爻。
      他突然开口:“叔叔,你是警察吗。”
      “对,”初爻浅浅笑了笑,然后蹲下来,“怎么了小朋友。”
      “没有,我就是问一下。”薛乐调皮眨了眨眼。
      初爻温声同他搭话:“今天跟小姨来警察叔叔这里做笔录,有没有害怕啊?”
      “我不怕,我是男子汉!”薛乐大声地说,然后却忽然抿住唇,死死地咬牙,眼睛慢慢地变湿了。
      男孩子,在读学前班,眼睛本来忽闪忽闪地很可爱,皮肤有点黑黑的,此时说完自己是个男子汉,下一秒就湿了眼眶,鼻子一抽一抽像是要哭。
      初爻单膝蹲着,赶紧抱住他,宽厚的手扶在这孩子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哎,不哭啊。”
      薛乐哇一声哭了出来,脸埋进初爻肩膀,眼泪染湿了浅蓝的警服,一大片。
      他抽抽噎噎地,话都没说清楚:“那天,一个叔叔来家里,跟妈妈……吵,吵架,骂我妈妈,还威胁……威胁妈妈——”
      初爻轻轻顺着这孩子的背,眼底闪过一抹凝重。
      “是哪个叔叔,你认识吗?”初爻问。
      “是郭叔叔,郭叔叔经常来找妈妈……”薛乐哭着说。
      郭叔叔?
      初爻心头有了答案,薛乐还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地,一会儿说害怕,一会儿又吵着闹着说要妈妈。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薛乐紧紧抱着警察叔叔的脖子,“我要妈妈,妈妈——”
      他那一声声喊得,连初爻都有点想哭。
      .
      没办法,薛维维还没过来,而这里是工作区域,总是让孩子哭也不是好事,初爻只能故作轻松地把薛乐从地上抱起来,颠了颠,在接待室里一边踱步一边哄。
      好不容易把薛乐给哄安静了,薛维维也终于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了。
      薛维维看见初爻抱着薛乐在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从初爻手里接过薛乐,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初警官。他可能是,这段时间老跟着我上公安局到处跑,我妹妹又刚走,他可能有点害怕。”
      初爻表示理解:“没事。”
      薛维维把薛乐抱走,临走的时候初爻看着他们的背影,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薛乐趴在薛维维肩膀上,泪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初爻。
      薛维维侧过眸,怔了怔:“……谢谢你。”
      .
      天气阴沉得很快就下起了雨,窗外全是雨滴打在遮雨棚上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断线的珍珠慢慢炸开。
      孟霜和花韬在走廊上并肩走着,大概是要去处理什么公务。
      他们经过接待室,正好目睹了刚才的那一幕。
      孟霜不免皱了皱眉,然后无奈地松开眉头。
      “刚柔节也,”花韬往接待室里看一眼,“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孩子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这人呐,看着那么老实,怎么能跟那些事儿搅和在一起呢。”
      说完,花韬叹息一声。
      “他这样,只会害了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孟霜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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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薛凌凌家属后初爻信步走出接待室,推开办公区的磨砂玻璃门。
      “师父。”佩石站起来。
      “唐大鹏的人际关系网络梳理过没有?”初爻问。
      佩石摇摇头:“没,目前只整理出死者的——怎么了?”
      初爻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薛凌凌生前很可能长期遭受暴力,这个暴力的源头就是唐大鹏,刚才我听薛凌凌的儿子说,之前有一个姓郭的经常去他们家找事。”
      “姓郭……死者的人际关系里好像没有姓郭的,”佩石说,“唐大鹏的人际关系可能跟薛凌凌不重叠——胖子!”
      一旁的胖子放下手里的文件过来。
      佩石道:“我记得你前两天是不是调查过唐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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