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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崩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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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河一路赶回来,戴着草帽,步履匆匆,沿着乡间小道直奔小院。
远远看到那株老槐树,静谧地伫立在院门前。
曲河放缓步伐,露出个轻松释然的笑容。
终于回来了。这段日子爹应该一直在担心挂念着他吧,毕竟怕被察觉异样,他连封信也没往回寄。
一步步走近,来至槐树下,便见落叶满地,有些枯萎泛黄深陷泥地,有几片正躺在秋千板上。
曲河心中有些奇怪。
爹以往早起时,向来都会洒扫这些地方,可这些颜色深浅不一的落叶,显然是坠落许久。
曲河扭头看向院门。
——门外已被一把大铜锁锁住了。
爹不在家吗?
心中忽然有些失望,急欲相见的热切被泼灭些许。
他缓缓走近,又看到门扇有些损毁的痕迹,像被使劲拍打踢踹过一般。
扭头看向一旁,原本生机盎然的菜地里此时已是野草丛生,藤蔓枯黄,看上去甚是萧瑟荒凉。
眉心一跳,曲河仰头看向院墙,犹疑一瞬,还是纵身越了过去。
院中很安静,安静得陌生。
他扭头看向鸡圈,里面空空荡荡,原先在里面撒欢的小鸡都不见了,惟余一块被圈起来的裸|露的土地。
曲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又仔细看了一圈院中,缓缓向屋中走去。
小小堂屋暗沉,充盈着茅草土墙和老旧木头散发出来的混合气息。
曲河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放在桌上,原本被擦得油亮的桌面如今变得黯淡,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划,便沾了厚厚一层灰。
曲河垂眸呆呆看着,指尖轻捻几下,灰尘簌簌下落。
他站起身,迈步向曲不凡的屋子走去。
屋内整洁,一切原样摆放,只是看起来像许久没人住过,少了些东西,有些空寂。
他走近床尾的衣箱,伸手放在上面,良久,屏住呼吸倏然掀开。
里面只有几件曲不凡的衣裳。
重重吐出一口气。看样子不是搬走,也许爹只是出远门了吧。
曲河解下背后的包袱,挽起袖子,进进出出一通忙活,将屋中擦洗打扫一番。
见院外水缸内水面薄薄一层,泥沙沉底,已然生了青苔,他动手刷洗干净,提起木桶,打算去村头打水蓄上。
下意识去拉门扇,只是拉开一道门缝,感受到阻碍后才想起门外被锁住,他打算改为越墙而出。
正欲松开拉门的手,便见一道锐光忽然自门缝外逼近。
眼眸霎时被映亮,曲河浑身一寒,反应极快,身子敏锐地向侧后方急跃。
轰然一声巨响,门扇连同铜锁炸成千万碎片向院中迸射,哗啦啦扬起漫天土尘。
曲河大惊,飞速窜入屋中,拿起铁剑,护在身前,看向来人。
一群身着万阳宗道服的修士按照阵型站在院外,剑尖直指。
“尹觉铃,你残害我同门弟子与无辜百姓,罪大恶极,还不快束手就擒,回去受惩!”
还是被他们寻到了,曲河心里一慌,下意识后撤一步,便欲逃跑。
他还不能死。
他的命是师尊的。
纵身跃上墙头,后方亦被万阳宗弟子拦住。
一众修士踩在剑上,层层围困,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被包围了。曲河握紧手中黯淡的铁剑,迫不得已打算孤注一掷,目光警惕,飞快看了一圈,寻找破绽正欲冲出去,忽然看到什么,身子一顿。
院门外不远处,有一群人正站在那里,男女老少,手里拿棍棒菜刀等物,仰头死死盯着他,眸中浓重的恨意翻涌,好似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远处,一道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快速跑来,由一个小点,而后变得越来越大,冲入人群,挤开人群,越过一众紧绷戒备的修士,直接冲到了院中。一双眼睛满是血丝,仰头看着墙头上执剑独立的青年,面容狰狞,仿佛要扯破喉咙似地大喊:“你回来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
曲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眼前这个面容凹陷苍白,满脸恨意愤怒的人,是那个向来热情开朗的方志吗?
心中莫名一慌,曲河颤声问道:“阿……阿志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方志目眦欲裂:“爹,爹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晴天霹雳,眼前骤然一黑,双耳嗡鸣,曲河瞳孔骤缩,身子摇摇晃晃,铁剑用力插进墙头才勉强站住。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为什么要杀人……爹那么相信你,以你为傲,却为了给你赎罪,替你死了,你对得起他吗……”
胸口好似被堵住了,气息翻涌,有什么直往上冲。曲河浑身发抖,回想自己所犯过错,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郁气爆发,忽然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方志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满脸颓然地瘫倒在地,哀声喃喃。
“为什么,为什么……你走了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秋英怀孕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爹,他又要多一个亲人了……”
黏稠鲜血顺着下巴低落,曲河手上一软,没抓紧铁剑,从墙上坠落,瘫坐在地。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牵扯到爹的身上?
爹怎么忽然死了,他们好不容易相聚,他还没来得及报答爹呢……
曲河崩溃地抬手抱头,大大睁着眼眸,仿若忽然被抽走了灵魂。
“尹觉铃,你罪孽滔天,本该就地正法。是执夙仙尊开口求情,要留你一条性命,你还不醒悟吗?”
曲河眸瞳发颤,目光涣散,癫狂与痛苦相交缠,闻言缓缓扭头,看向那说话弟子。
是他们杀了爹吗?
为什么要这样,错的是他,为什么要他们要害死无辜的人!
“杀了他,杀了他!血债血偿!”
院外众人群情激愤,呼声连连,响声回荡,好似要震碎整个小院。
方志红着眼,扑上前掐住曲河的脖子,“爹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你知道吗?!我连寿衣都不敢给他换,我想找他们报仇都不能!因为你,因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修士不是救人的吗?你修得哪门子仙!”
血液逆流,曲河双眸猩红,一滴眼泪缓缓自眼角滑落。心跳剧烈,半张脸越来越红,有血色流光一闪而过,蜿蜒的细细纹路隐约浮现。
等了一会儿,眼见曲河浑不抵抗,将被一个凡人活活掐死,想着终究还是要留他一命好交代,为首的万阳宗弟子放松警惕,御剑到方志身边要拉开他。
曲河回来时,村里有人瞧见了他的踪影,便匆匆赶到城里给其他苦主和他们几个弟子报信。
因着有仙门弟子在,那些被害百姓的家人们有了勇气,一齐跟来,要亲眼看着这恶人被当场处决。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恶徒,万阳宗弟子忌惮他在仙宗大会上的残暴之举,召集了更多的弟子,悄悄布阵围困了整个院子,而后才敢在曲河开门时主动出手。
那弟子抓着方志的肩膀,正要将人扔开,下一瞬二人便被突然爆发的灵力弹飞。
腕上的冰玉镯裂纹延伸,细密如蛛网层层包裹,而后一声脆响,炸成无数细小碎块。
被遮掩的血色莲花纹重新显现,攀附在青年的半张脸上,妖艳诡魅。
一声清冽的剑鸣划过众人耳畔,让众人惊骇忌惮的青年手中已多了一把漆黑古朴的长剑——邪却。万阳宗众弟子皆是眸光一闪。
青年身子摇摇晃晃,抬剑直指。
“是谁,是谁杀了我爹!”
每个人都都在注视着自己,每张脸都模糊不清。
他浑身发抖,同样发抖的剑尖指向为首弟子,又缓缓转动,指向御剑停在半空每一个弟子,最后又指向了门外的满脸恨意却发颤的凡人们。
好似又回忆起了血腥恐怖那一幕,满街残骸,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血流成河的长街之中,罪魁祸首——执剑的青年却浑不在意地离开。
众人的脸色都苍白如纸,神情难看至极。
其中一人缓缓站了出来,双腿发抖,却仍是声嘶力竭悲怆喊道:“我的家人都被你杀了,我活在这世上也没劲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
为首弟子道:“尹觉铃,你真是魔性不改,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还要害这些无辜百姓。好歹你也曾是仙门修士,当真是全然不在乎堕了执夙仙尊的清誉,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发抖的手臂登时失了力气,冒着阴冷黑气的长剑无力地垂下,青年眼眸低垂,黯淡的眸子了无生气。
数条捆仙索飞来,要将他牢牢捆住。
长剑横扫,将其尽数打落。
青年纵身一跃,向天上劈去,黑气跃动如炎,如蛟龙般冲破上方的淡金色结界。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轻飘飘地离开了小院,向远方飞去。
“那曲河不是个什么正道修士,就是个杀人狂魔,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用你管,我要亲自去看看,麻六儿你给我松开!”
杜月蛾脸上厌恶之情不掩,一丝眼光都不分给身旁的麻六儿,固执地往前走。
麻六儿眼眸通红,本来就在曲河和村里人面前丢了脸,心中郁闷,又因为卖那狗皮亲眼见证了曲河杀人的残忍景象,害怕至今。
怎么就不相信他呢,宁愿对那魔头死心塌地!
伸手扯住她,要强行阻止。
杜月蛾猛地挥开,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冷冷地指着他。
麻六儿气极反笑,看上去轻蔑又不屑一顾,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料定对方一个弱女子不敢真下手,赌气般上前一步,靠近了那匕首。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杜月蛾惊恐地松开手捂住嘴,看着鲜血自刺进麻六儿心脏的匕首滴落。
没想到麻六儿竟然没有躲开,上次差点被欺负后,她便随身带了匕首,本意只是威吓他不要再缠着自己,哪成想竟真的杀了人。
眼泪簌簌而下,她双腿发软,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杀了人可是大罪,是要下牢里以命抵命的!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她浑身发抖,满脸绝望,最后一丝期望破灭。
被人瞧见了,更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