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谢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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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酒来了。”元芩带着元旦一人抱了一锦箱酒。
这是上好的御酒，酒还没到跟头，馥郁醇厚的酒香却已经钻进鼻腔里了。
“元芩，你去把帐篷里剩下的人全叫过来。”李知月刚得了只罕见的大雕，正兴味盎然。
元芩道是，不一会儿人便蜂拥而至，本身阔然的曲水流觞，正正好好坐满了人。
李知月亲自取了觞，斟满了酒，捻着杯子悬在水面道：“我们这次不作诗，来飞花令，杯子在谁那，谁便要饮酒来接。本宫先起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她放下杯子，放得太轻，那杯子悠悠晃晃没走几步便停在了下座的沈清衍面前。
底下贵女捂嘴含笑，只觉得是公主故意逗弄未婚夫，李知月顿时小脸泛红，应也不是否也不是。
沈清衍笑，为她揭过，将酒一饮而尽，大大方方接道：“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后头几杯酒都是元芩放的，酒顺着水下游，人人都望停在自己面前，好在公主面前有个表现的机会。得了酒的人皆欣喜，曲水流觞本就是祝福之事，更别提是公主亲送的御酒，纷纷高着兴致接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众人接的顺畅流利，满堂都是夸赞叫好之词，正是兴味盎然之时，却不知是遇见了什么，突然噤了声。
李知月疑惑，本和凌寒正聊天品着酒，却突然听着刚刚此起彼伏的声音小了下来。她捏着杯子去望，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见有盏觞停在了个红衣女子面前。
知月被人挡住了眼，只看见他一抹衣角，艳极的红，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给穿俗了。
这人倒是招摇。
她站起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却发现压根不是个女子，竟是个男人。
此人眉目安然，倒是会挑好位置，坐在棵大树下，树荫拢了整个身子，给五官打上了阴影，更加深邃立体。
他好像在休憩，眼微微闭着，两扇睫毛纤长浓密，甚至能反射些星星点点的碎光在眸子底下。
这人的确适合穿红衣，压根不用担心穿俗了的事，只因一张脸生的太好，水墨画里走出来般浓墨重彩的人，穿红衣倒成了衣衬人，只给人平添了几许颜色。
李知月一时间都要看愣了，她印象里怎么不见大昭有这般好颜色的白面郎君呢。凭他的长相，再因一身招摇过市的红衣，不该让她没一点印象啊。
李知月在上座略提了声音唤：“这是哪家公子？可是之前不是京中人士，不懂曲水流觞的规矩？”
台下肃静，不少人直吸了口冷气。
那公子像是刚刚睡着了般，听着周遭突然安静，扇子似的睫羽终于细微地抖了抖。
他轻轻蹙起眉，半阖着眼睛，看着稳稳当当停在面前的酒。
“你可听见了本宫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子，是京中人士吗？”李知月看他刚睡醒，也不怪罪，笑着问他。
那公子这时方清醒了，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水波潋滟，因着刚刚睡醒，自带三分勾人的缱绻，映了碎光。线条柔和，眉眼如画，面目精致而出类拔萃，甚是好看。
他抬眸对上李知月的视线，他眼里的瞳仁要比常人大些，黑些，像只猫一般，狡黠惹人，引人陷进去。
李知月却突然觉得这对瞳仁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绞尽脑汁之际，眼看着那公子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行了个揖礼，声音琅琅如金石相击。
“臣谢珩，参见平阳公主。”
谢珩。
李知月的脸倏忽冷了下来，刚刚还含着的笑在这句话之后荡然无存，一双眸子冷得像彻骨的寒冰一般让在座众人无不噤声。
是了。
她道是谁，原是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难怪当初大殿上看了他就那么一面，却能留着印象到现在，原是要记着这颗祸国殃民的狼子野心。
当初谢珩中状元时年方十六，眉目尚未张开，人又是乡野出生，因得了贵人良机方才读了书，自是清瘦不堪。
这五年过去了，他吃了不少利欲熏心的油水，损公肥私，平日里更是骄奢淫逸。现如今面容也长开了，虽也瘦，但还是多了二两肉，长得像只深山里的千年狐狸一般，眼若勾丝举止骄矜，无不是靠着汲取民脂民膏。
李知月忍无可忍，重重将手里的金樽掷在案上，金樽撞在案面上发出一声震耳的锐响，里头的酒水撒了一地。
她铁青了脸怒斥：“蝇营狗苟之辈，谁准你来的！”
气氛骤冷，一时间如处冰窖，堂下无人再敢说话，无一不大气都不敢喘地提着口气望着。
“殿下！”元芩连忙压了她手背，急声提醒。
李知月面色极冷，一双眸子里全是怒色，抬眼看向元芩，似仍不罢休，还想说话，却听见元芩用力捏着她的手，紧张道：“殿下出宫前答应了什么？”
她几度张嘴，还妄图说些什么，却对着元芩紧皱的眉心，和堂下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的人，终究没有说出声来。
李知月顿时直涌一阵激愤回荡在心头，这般不允发泄不让言说直让她心梗，李知月气红了眼，身子发抖，目光讽然，当即甩袖罢宴，怒气冲冲地进了主帐中。
沈清衍暗料不妙，连忙跟上去哄。
事出突然，这谢珩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他也只见过几面，并未第一时间认出来将这事拦下。
凌寒郎央也察觉到事态不对，郎央性格好，和谁都吃的开，忙举了壶亲自下台去给谢珩斟酒，安抚道：“左丞切莫见怪，公主今日心情不好，沈公子已去责怪了，还望左丞海涵。”
谢珩并不为难他，神色自若，仿将公主的辱骂置若罔闻，伸手接了他的酒饮了，将空杯亮给他看，示意此事他并不在意。
郎央及座上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旁人遭公主发怒，其他人定是避之不及，甚至还要上去替公主出气教训。
但谢珩这尊大佛却不比公主差，若说公主是天潢贵胄，是陛下宠爱而让人阿谀奉陈，那谢珩就是实打实靠着自己杀人不见血的阴损手段，硬是短短几年并跃数级连升至丞相。
谁敢说自己与家族以后肯定与这位谢大人无半点瓜葛，无不是一边作过街老鼠唾弃着，一边面上赔笑敬畏着。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谢珩说罢放了杯子，又兀自靠着树坐下，阖上了目。
众人一听，方知他在接先前的飞花令，更是才知原来他并未睡着，无不心里一跳。
但他起了头，必定有趋炎附势的人愿意给这份面子，自有人接到“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座下又开始断断续续接诗答字，才算是真正把这页翻篇。
沈清衍看着知月进了主帐，因得怕隔墙有耳，叫着贴身跟着的元宵带着人把附近守住了方才进了帐篷。
主帐并不是休息的地方，而是似蓬莱楼一般，只是以帐篷的形式设宴。
蓬莱楼设午宴，帐篷里设晚宴，因得帐篷地小，所以主帐中都是与公主陛下密切之近臣才方可入内吃宴，其他人都四散在外头的各个小帐篷里。
沈清衍入帐时，便见着公主殿下红着双眼睛，面上愤然不止，似是气极了，脊背顺着呼吸上下起伏。
“皎皎，此事莽撞了。”沈清衍看着她面仍带些怒色，伸手将她拉过安抚。
“我是过了，但又如何。我身为大昭公主，他在大昭里胡作非为，我不找他，他还要来我面前招摇过市，这是何道理？”李知月抬眼看他，眼里的血丝更清晰可见，冷声道。
沈清衍挨着她坐下，给猫顺毛似的，手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抚：“便是他不知好歹，非要登门自讨苦吃，那也是陛下发的帖子。他是怎样的人，在座各位心知肚明，无不对他心头鄙夷着。而你却不同，他们敬你畏你，你所作所为会看进百姓眼里。皎皎虽不在意声名，但却得想想陛下。”
李知月虽知他说的有理，此时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她气的将两手一挥，转身坐在软塌上给自己连灌了两杯凉了的茶水，两杯冷茶入喉，心中那团火也烧得不再那般旺了。
沈清衍打量着她神色，见着她脸色好转，接着道：“陛下怎会不知你不喜谢珩，他还给谢珩递帖子，定是有自己的安排。谢珩再如何，也握着大昭的半壁江山。皎皎身份尊贵，你今日骂他，明日就会有人揣测这是陛下的意思，这岂不是给陛下添乱？”
李知月一怔，此刻头脑清醒，听他一句一句顺过来方觉自己的确冲动，却碍着面子下不来台，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整话。
“你不用做什么，你就当眼里没他就好。待晚上用宴，我邀他也来主帐，无论他来与不来，你都给了脸当他不在便是了。”沈清衍娓娓道。
他声音泠泠，似清风拂过，将心头燥意逐渐安抚。
李知月点了点头，心稳下来。
沈清衍看她调整好了，便出帐嘱咐元宵摆几个双耳壶在帐中待人投壶，又自去曲水流觞叫了郎央凌寒带了与知月亲近些的世家子弟入帐。待人都四散了，他方转头去寻谢珩。
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面前案上的东西全放在了地上，只留板空案，他执了根柳枝沾酒在案上以酒代墨画着什么。
沈清衍走进一看，发现能隐约望出兰亭雅集图局部的样子，酒渍散的快，只靠着零零星星的浅浅酒痕便能画出神来。
“一直听闻谢大人妙笔生花，所绘丹青千金不换，今日亲眼所见，果然令人惊叹不已。”沈清衍夸赞道。
谢珩只放了笔，矜贵地伸出手，一直站其身后三尺远的随从上前递了张锦缎帕子，他擦了擦手便扔在案上不要了。
他抬起眼望沈清衍，沈清衍却看得清楚，这人高傲，明明在看他，眼底分明没有他。
“沈公子见笑，打发时间罢了。”谢珩笑答道，一双眸子懒倦困恹。
“谢大人谦虚，公主在主帐，自觉对大人无礼，特邀大人来主帐用晚宴，还请大人赏脸。”沈清衍婉言道。
他身段放得低，这样说话无论是多难讲话的人听了都受用，只给人如沐春风般舒适。
谢珩挑了挑眉，分明看得出这都是些假模假意的说辞，却故作不察道：“谢某恭敬不如从命。”
谢珩跟着沈清衍去主帐，临入帐时望了望天色。
晚霞已压了半边天，大片火烧云照的绿地也泛朱色，林中已陆续出来几个人，马背上驮着大大小小的猎物。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帐。
李知月本不想理会他，却看他在外面观望了半天，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见晚霞如红浪，的确美不胜收。
元芩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打猎的子弟差不多快回来了。”
李知月点了点头，看见谢珩转身掀了珠帘进来。
她突地眼皮一跳，睁大了眼睛去望他掀珠帘的那只手。
那手她见过两次了，十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连指甲都是温润的粉色。皮肤和田玉似的，手背上隐隐的青色被衬得像玉纹一般柔和细腻。
她没想到竟是他。
“公主，画师到了，是让他先入帐还是在外面候着？”元旦在堂下禀告，方才给知月拉回神来。
“让他走吧。”李知月淡淡回道，座下人皆疑惑地看她。
她微微弯起嘴角，却窥不见多少笑意，玉笋似的手盈盈往谢珩一指。
“我要他画。”
作者有话说第5章 谢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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