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今日是我住在商宫第六日。

      宫远徵来给我送药的时候,明显心情大好。宫紫商悄悄跟我说,宫远徵着了新衣裳,大概是宫尚角送的,他才如此高兴。

      公子风流,新裁白衣。

      我问:“他们二人关系如此亲密,是亲兄弟吗?”

      宫紫商摇了摇头,忽而想起我看不见,开口说:“不是的,只是远徵七岁时,无锋细作潜入宫门,他和宫尚角的家人都死了。后来他们便成了最亲的人。”

      阶上雪残水冻,我想着宫紫商的话入了神,玉杖一滑,不慎跌了下去。

      耳边宫紫商的惊呼飘远,电光火石间我调整好身姿,全身紧绷抿着嘴等待摔倒在地,一阵温热气息传来,我被人稳稳圈住在怀中。

      宫远徵伸出双手扶住了我,他的右手极稳当,但左手却在发着抖。

      他见我站好,极快收回了手,耳边铃铛声不绝。

      我问:“你左手怎么了?”

      他像是毫不在意:“不久前和无锋大战中伤了手筋,还未痊愈。”

      宫远徵说完俯身捡起我跌落在地的玉杖,极嫌弃般交还于我手心:“小瞎子,握好了。下次跌倒时未必还有人接住你。”

      我想摸一摸他的左手,却在将要触及的刹那停下,只拉住了他的衣袖。

      “宫远徵,”我叫住他,“我比你大,你该喊我姐姐的。”

      我指尖绸衫被抽走,宫远徵并未应我的话,许是不想搭理我。

      我想着宫紫商曾和我描述过他的样貌,说他哪哪都好,唯独生了一双死鱼眼。

      我脑中想象着他拿死鱼眼白我的画面,不自觉笑出了声。

      在他视线落到我脸上之前,宫紫商招呼侍女将羊锅铜炉置好,上前来牵着我,带我落座于院内摆好的案桌边。

      她摆弄杯盏的时候,金繁入了商宫内,声音朗然敦厚,说了句“好香啊”就逗乐了宫紫商。

      宫紫商笑他:“你来的刚巧,倒是有口福。”

      金繁:“我奉执刃命给你和徵公子送刚酿好的酒。徵宫侍女说你们都在这,我便来了。”

      说着就把酒壶搁在了桌上。

      宫紫商很开心,对我说这是宫门最好喝的酒,每年暮冬用将融的青松上的雪水制成,名为“神仙醉”。

      我从未饮过酒,听着名字倒是极有兴趣。

      刚想伸手接过宫紫商为我斟满的一杯酒,身侧就横出一只手拿走了它。

      我抓了两下虚空,惹得宫远徵一阵低声笑。

      宫紫商忙着预备餐点,闻声瞟了过来:“宫远徵你别在这欺负人。”

      宫远徵也不恼,只招侍女拿来了注碗,将酒壶放了进去,拿热水温酒。

      “冬月里你们女子本就体虚,不宜吃冷酒,热一下再喝。”

      金繁也拿来另一个注碗,将宫紫商面前的酒壶也放了进去,附和道:“这点徵公子说得没错,毕竟是宫门药理第一的天才。”

      宫远徵反讥:“不敢当,比不得后山最年轻、武功最强的红玉侍卫。”

      我吃着鲜嫩生津的羊肉混着一口热酒,甘冽入喉,有些发暖:“最强?宫远徵你打不过金侍卫吗?”

      宫紫商还在剔羊肉,顺着我接话:“他啊,从前老是喜欢找金繁打架,没一次打过的。”

      不归墟禁酒,我之前跟盲爹在一起时,餐风露宿,也不曾喝过酒。

      此番我第一次喝,很快就有了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我摇摇所剩无几的酒壶,跟宫远徵打赌:“那若我要是打赢了金侍卫,铃铛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戏谑之情染上眉梢,我朝着宫远徵的方向,不知他有没有看我,不知他如何看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金繁当即拒绝:“我不跟你打,这没轻没重的,你又没有内息,万一伤了你紫商又要怪我。”

      “那就不用内息,只论招式。”

      我站起身往院落外挪了几步,估算着距离,随后将手边的昙花玉杖扔向了宫远徵方向。

      我听到一阵铃铛声动,就知道他接了下来。

      我勾唇无声地笑了,只让金繁拿两根树枝来比划。

      金繁有些为难,宫紫商拽着他轻声说着:“她既有兴致,你就当陪她玩闹一通,让让她,别伤了她。”

      金繁这才无奈答应下来。

      他站至我丈远,无奈握了握手里的枯枝,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姑娘,得罪了。”说完弓步斜刺过来。

      我撤退半步,摇头失笑:“金侍卫,你要这么打,可是会吃亏的。”

      我提气沉肩,右手枯枝从他心口划过,他反手一挡,枯枝越过手腕直指我眉心,我偏头借力,以右换左,枯枝缠绕晃过一圈回到我左手,我一个滑步斜身,攻刺于他腰侧,他转身回旋,挑开我的枯枝,单手撑地,在地上一个倒翻,轻退几步,与我隔开身位。

      数十招之后,金繁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就连旁观着的宫远徵脸上玩笑神情也慢慢专注起来。

      再五招之后,我与金繁手持枯枝僵持于身前,我照着宫远徵方向微微侧头。

      “宫远徵,下一招他便要输了,你可看好了。”

      回风落景,浪起微澜。

      我的枯枝架在金繁颈侧时,他还有些未回神。

      宫紫商不觉,以为是金繁让我,便拍掌叫好,喊着我赶紧去吃铜锅。

      金繁收起枯枝,也回到位置上,宫紫商手肘杵他:“演得不错啊。”

      半晌沉默,金繁说:“我没让,她招式难测,很厉害。”

      我面朝宫远徵,略有些得意:“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宫远徵细捻着酒盏,其实他早有所思,无非是要他送个铃铛,便是更过分的要他叫声姐姐,他…便也打算叫完了事。

      却见眼前蒙眼女子唇边笑意璀璨,直直朝着他,像是能看见他一样,说:“那你让我摸摸脸。”

      “宫远徵,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一时风止,只听得见宫紫商强忍的笑声,好像还夹杂着金繁间或的抽气声,像是被谁拧了一样。

      “铃铛君,愿赌服输哦~”

      我听到他羞恼的哼声,笑意更甚,抬起手就摩挲了上去。

      轻触到他的头,一路抚着往下。

      是抹额,眉毛,眼角,鼻尖,一直到嘴唇。

      一边摸着我一边在心里勾绘出他的样子。

      他隐着呼吸,我却知道他耐心已告急,在指尖即将摸到他唇上时,撤回了手。

      那一顿羊锅午膳我吃得极为舒心,午后睡了许久,连度化怨气的疼痛都好似少了许多。

      当天夜里我睡不着,拎着酒壶在商宫外站了许久,想了想还是拄杖走着去清溪边,却在路上遇到了从药田回来的宫远徵。

      他问我:“干嘛去?”

      我老实回答:“睡不着,饮酒赏月。”

      他无言,看了看盲眼的我,又看了看今夜被浓云遮住的月:“今夜无月。”

      我不拘小节:“无妨,有我也看不见。我只当有就好。”

      随即我不再管他,靠坐清溪边,自斟自酌起来。

      冷酒入身,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我有些想念盲爹了。

      若能逆转时间,我真的想,带着这“神仙醉”让盲爹也尝尝。原是世间有百味,不是只有我们受的苦而已。

      我在不归墟的时候,曾偷偷潜入掌刑长老的书房里,用他的宝器溯世镜看过我幼时的事。

      风烛残年,瘦骨嶙峋的老人与我说着尘世清明与人间慈爱,与我说着一生长,一生远,一生该牢记的,是远比仇恨更重要的情绪,说我长大后就懂得。

      我原本已经认命了,只想着和盲爹相依为命,待我再大一些,就能给盲爹遮风挡雨,让他安度晚年便好。

      可是还没等到我长大,他就为了救我被高氏楼侍卫打死了。

      死在我眼前,在我四岁那年。

      那时我还没被挖去双眼,幼童单薄身躯被高氏楼的那位妾室踩在身下,她逼迫我睁着眼睛,看着盲爹被侍卫一拳一拳打死,死之前还在喃喃说着“乖乖儿别怕……”

      我怒目而视,心中被痛苦和仇恨燃烧殆尽,或许是觉得我的目光灼伤了她,或许是因为我这张像极了娘亲的脸,她命人挖了我的眼睛又毁了我的样貌,才肯罢休。

      是以宫门审问时,宫远徵只拿个毒虫吓我,我心里是很疑惑的。

      我以为江湖门派都差不多,都是类似高氏楼用的酷刑,鞭笞火烧之类,这些我四岁时便饱尝的折磨。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无力垂下,眼皮血泪未干,感受着身体里的生机不断消散,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直到不归墟的道长救了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

      我这一生,运气极坏,亦运气极好。

      三杯两盏,暗香浮动,我从满腔浓绪中回过神,才发现宫远徵一直没走。

      他静静坐在我身边,看我喝完了整壶酒。

      我不知我神思之时,有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宫远徵又能看出多少来,我只希望他全当做我酒后失态,不要记在心上。

      我微喘着气,抵抗这朦胧醉意,听到宫远徵问:“我听闻普通百姓想要求得什么,要么求神佛,要么求天地,要么求日月……你所求的便是这月吗?”

      我托着脑袋奋力摇头:“我不信。”

      “四岁之前,盲爹带着我。他很喜欢月,每夜哄我睡觉时总爱说着这月色如何美,月上有仙人,虔诚的信徒会被月神庇佑。”

      “他明明瞎了许多年,却还坚信月亮是美的,一如幸事人间。”

      “可是最虔诚的盲爹都死了,我便不喜欢月亮了。”

      “四岁之后,我曾信过这天。可是天道告诉我,要信善恶因果,报应轮回,要我放弃仇恨,谨修己身。”

      “我不服,我等了二十年,西陵高氏楼依然高矗于此,依然有数不清的女婴被丢弃献祭,凭什么还要我苦等,等一个报应不爽。”

      我迎着风来的方向,风中有宫远徵身上的药草香。

      我深吸一口气:“我偏要那群狗仗人势、道貌岸然之辈于我面前撕开伪装,痛哭求饶,我偏要一场现世报,让他们亲眼见证这苦心孤诣的一切被我摧毁。”

      “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绝不后悔。”

      “我就是,想要个公道。”

      宫远徵默了很久,久到我快睡着,他状若无意:”凭你如今的身体,仅用招式就能赢金繁,那教你武功的道长一定是不世出的奇才。”

      我得意点头:“那当然,我师父可是最最厉害的。”

      “那他如今在哪?叫什么?”

      我抬手想搭在他肩膀,却因为醉意稳不住身型,额头撞上了他胸膛,我闷着嗓子说:“不必套我话了,我不能说。”

      我听到他胸腔不满的嗤声,接着说:“可是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我能说了,”我仰头:“宫远徵,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那夜我摇摇晃晃,醉倒于清溪边。是宫远徵一手拿着玉杖,一手拎着我,将我送回了商宫,又在翌日,差人送来了解酒汤。

      过了两日是旧尘山谷集市春日前的最后一次开集,宫紫商跃跃欲试想去逛街,拉着金繁和我于晚膳后打算从密道溜出去。

      却在半程上就遇见了巡防的宫尚角和宫远徵。

      我恪尽一个客人的本分,立刻握好我的玉杖立在一旁,一脸无辜。

      宫尚角言明宫门规矩,宫紫商不依不饶搬出宫子羽,宫尚角颇觉头疼,权衡之下就让宫远徵跟我们一道去,保护我们安危。

      于是我们几人欢欢喜喜,加上个不情不愿的宫远徵大摇大摆进了密道里。

      金繁拥着宫紫商走在前为我带路,我拄着玉杖在后面慢慢跟着,宫远徵殿后。

      在宫远徵第四次慢悠悠散着步超过我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拿过我的玉杖,回身握着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身前。

      他冷声道:“照你这个速度,到了集市天都亮了,跟好我。”

      我撇嘴未置一词。

      到了集市,果真热闹。

      周边喧嚣叫卖和嘈杂人声不断充斥在我耳边,我一时不太适应,略有些自乱阵脚。

      宫远徵没说什么,但是挨我更近了一些,将我与乱哄哄的人群隔开部分,让我得以平静下来。

      宫紫商要去绸缎庄里裁制春衣,金繁当然要陪着,我亦点头,唯宫远徵有些不情愿。

      宫紫商说:“前些日子你哥刚给你制新衣,你不想去给他挑一件做礼物吗?”

      说完宫紫商拉着我就走了,一路把我护在怀中,我还想回头找找宫远徵的声音,宫紫商扶着我说:“放心吧,他会跟上来的。”

      到了绸缎庄,我们直接去了二楼雅间里,掌柜奉上茶水,宫紫商和金繁就去一边挑选着布料。

      我捧着茶抿了两口,听到宫远徵在那对掌柜说:“……要这匹墨黑色祥云纹锦,肩上用金线绣月桂,送到宫门徵宫。”

      掌柜称是。

      我踱步,一匹匹摸着,察觉到宫远徵声音靠近:“你手上这匹是桂绿色团寿纹软烟罗……这匹是鸦青色水纹彩绣软缎……现在是…”

      宫远徵略有迟疑。

      “是云门色暗缠枝纹织金锦。”一道老人和蔼声音从我另一侧传来,是掌柜的夫人。

      我点点头,示意就要这匹。夫人说好,问我是否要量身。

      我指指宫远徵,说:“给那位公子量身吧,这匹是给他选的。”

      宫远徵闻言看了过来,我朝着温热目光偏过头:“是我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说的就像你要走了一样。”

      我耸肩:“或许是呢。”

      待掌柜过来亲自量身时,我叮嘱道:“肩上记得也拿暗缕金线绣朵昙花…左手腕袖口做略松些…绒里?绒里的话右手两层那左手做三层吧…嗯……他左手有伤未愈,既要松快又要保暖……如此,多谢掌柜了。”

      掌柜一一应下,带着宫远徵去里间量身。掌柜夫人候在我身边,听我絮絮叨叨的,不由得笑了:“姑娘当真细心。”

      我浅笑:“眼睛瞧不见,其他地方自然要多留心。”

      “刚才那位公子,临走时候回头看了姑娘,也笑了呢。”

      我摸着布料的指尖一顿:“是吗?他笑了啊,可惜我看不见。”

      掌柜夫人上来搀住我,察觉我手凉,又将热茶奉给我:“姑娘不必自虑,老身和夫君恩爱相守三十多年,最是清楚,有些事情,譬如那爱人,便不在眼中,而在心里。”

      宫远徵去了里间许久,宫紫商让店里小二来传话,他们先去下一家,待我们弄完了就再去前面找她和金繁。

      我一直饮完一壶茶,宫远徵才出来。

      我拿出宫紫商留给我的钱袋子,递给了掌柜,随后再与宫远徵一并走了雅间下了楼。

      宫远徵笑我:“你的谢意由宫紫商付账?”

      我有些理亏,遗憾道:“这不是屠高氏楼的时候,没来得及拿钱嘛……”

      “你倒不忌讳。”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

      绸缎庄二楼清幽,闭窗听不见什么动静,一踏出店铺,铺天盖地的杂闹声袭来。

      我的玉杖自密道起一直放在宫远徵那,此时我也下意识抬手拉住了他胳膊,他略略僵直一瞬,却并未挣开。

      我跟着他的脚步而行,他低声说着眼前景象,有人舞狮,有人耍杂技,有人扔木圈,有人卖烟花。

      我被卖花灯的摊主拦住,他绘声绘色说着他制的花灯,用的词生动有趣,我停下来听了许久。

      摊主看着我挽着宫远徵,热情说道:“郎君,给你家夫人买一个吧!”

      我开口否认:“我可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我正色道:“我是他姐姐。”

      宫远徵:“……”

      摊主不好意思嘿嘿两声:“那…那这位姐姐,你想要哪一盏灯呢?”

      “有铃铛状的吗?”

      “没有。”

      “昙花呢?”

      “这个也没有。”

      “那我指到哪个就给我哪个吧。”

      “好嘞!”

      我随手一指,随即听到宫远徵朗声大笑:“你选了个王八。”

      摊主亦忍俊不禁,解释道:“是玄武花灯,祈愿延年益寿的呢。”话毕还递给我纸笔,让我写上心愿去河边放花灯。

      我提笔斟酌许久,宫远徵以为我写不了,从我手中接过,声音被这烟火气氲得温柔:“你有什么心愿,我替你写。”

      我不是写不了字,我是忽然觉得,我没有什么心愿。

      仇恨已清,今朝度化怨气并非我的愿望,而是我选择去做的事情,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希冀呢?

      我想了许久,久到宫远徵开始催促我,于是我珍重道:“那就写,三餐四季,岁岁如新人如昨。”

      写完之后晾干了,宫远徵将纸笺放在我手心,领着我去河边放他口中的“王八花灯。”

      便是扶着我缓缓蹲在河边时还不忘嘲讽我说这花灯于一河之中都是那么显眼,肯定能漂得更远达成心愿。

      我小心翼翼无暇理会他调侃,就在将要触及水面时,天边忽然传来一记响箭凌空的声音,宫远徵拉着我的手一紧,说了句:“是宫紫商。”

      我心下一惊,纸笺并着花灯滑落进池中,于河水流动中,渐渐沉没了下去。

      烛火灭,花灯毁。

      发尽千百愿,终究了无益。

      找到宫紫商时,她已晕了过去倒在金繁怀中。

      据金繁所说,来人身形极快,暗器奇诡,伤了宫紫商,且这暗器上涂了毒,发作极快。

      是无锋的人。

      宫远徵迅速检查了宫紫商的伤口,急急说道:“带回药房,这毒不能拖,马上回去。”

      金繁重重点头,抬脚便飞掠回宫门,宫远徵紧跟其后,我失了方向,站在熙攘人群里,茫然不知归处。

      于是我抬手,想缓缓摸到街巷边沿,靠着来时记忆走回去,却被人紧紧握住手心。

      握着我手心的人指节分明,掌中干燥而温暖。

      河边开始放烟花,尖锐轰鸣声不绝于耳,于我头顶绽放出盛大风光。

      而比这烟花爆竹声更清晰的,是风中急促的铃铛音,和我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是我含在嘴中始终未喊出来的名字。

      嘈杂被抛在身后,绚烂褪成黑白,天地间只剩一抹色彩。

      “乱跑什么,我带你回去。”

      是宫远徵。

      金繁先我们一步回到药房,药房内的医官们给宫紫商口下含了一枚参片吊着气,用尽办法遏制住毒素等宫远徵回来。

      我到药房时,宫远徵立刻去把脉配药,只到最后要喂进去的时候,宫远徵犹豫了。

      金繁不解,宫远徵说:“无锋的人换过配制的毒草,如今这药改了药性,我不能完全确定是否调配得当。最稳妥的还是要有人试毒,再喝下这碗药,来确定能否解毒。”

      金繁立刻说:“我来试。”

      一旁宫尚角立刻出声:“不行,无锋此刻发难,或许不久便会再来进攻,你是红玉侍卫,你要保护执刃。”

      金繁痛苦嘶吼,宫远徵拧眉,我听见了短刃出鞘的声音,其间还有他的那句:“我来。”

      我来不及思索,大喊一声“住手”。

      我冲向榻前问金繁:“紫商大小姐伤在哪?”

      “肩下一寸。”

      我摸索着榻上发冷的身躯,摸到了一片濡湿,宫紫商被碰到伤口,疼极叫了一声。

      我当即俯身吸了一口毒血。

      这毒发作极快,刚咽下去不久,我五脏六腑便绞着疼。

      宫远徵眼疾手快捞住即将滑落的我,我死死咬唇,抓住他的衣袖,等着毒性完全发作,他适时将药喂给了我。

      约莫半盏茶时间,我恢复了些清明神智,宫远徵搭了我的脉,我冲他哑声说:“这药可以,快给她服用。”

      待药房内为宫紫商的伤纷乱繁忙时,我撑着身子跌跌撞撞走回了商宫。

      刚入偏卧,我强忍的怨气被剧毒激发,冲击着我凌碎的经脉,我便如同凌迟剐肉般痛不欲生,如堕寒潭。

      我右手握拳,大拇指竖立摁在心脉上,恨不得立刻流转道法压制住尚未被完全度化的怨气,将将要触及心口前却被我左手狠狠推开。

      不行,一旦用了道法,就会被不归墟察觉,我就…就不能留在宫门了。

      虽然我从未想过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但如我祈愿那般,三餐四时,我真的很想看遍。

      我口中溢出血腥气,痛极之下我摔碎了茶壶,捡起碎瓷片,朝着手臂狠狠划过去,试图以痛止痛,换得半分理智和清醒。

      还未划下,便被人用暗器击中,瓷片跌落。

      宫远徵大步而来,钳住我的双手,我听见他像是在问我怎么了,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怨气发作的样子一定狰狞又可怕。

      宫远徵无法,只能扭住我的双肩,紧紧锢住了我,对着我脑后用银针刺穴,我才昏睡了过去,安静下来。

      我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那日,我梦到了我的师父,师弟,和老是罚我的掌刑长老。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

      是个极温暖的梦。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