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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林歆雨坐在办公桌前,久久地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仿佛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化石。她是个三十二岁的女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一些。由于没有生育过,她仍保持着少女般窈窕的身材,如云的秀发高高地挽起,合体的套装更给她平添了几分大方高雅。虽然算不上什么美女,她却绝对是个能令男人动心的女人。也许正是因为她独特的气质使得卓尔暄这个法学院的美男子爱上了她。
      又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到处鸟语花香,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就像当年的那个春日。想起那个在她生命中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牵手,想起他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她的心中仍然洋溢着甜蜜与温暖。
      然而经过七年的婚姻生活,原本绚烂多彩的爱情生活早已归于平淡而现实的生活,没有了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剩下的只有柴米油盐的家长里短。虽然在同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他们见面的机会却并不多。尔暄是事务所的创办人之一,要主持整个事务所的工作,有打不完的官司,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其它的事情。而她是事务所中的一位助理,工作比较清闲,工作时间也很固定,生性浪漫的她渴望着充满浪漫气息的生活。表面看上去他们是对模范夫妻,相敬如宾,和谐美满,能干的丈夫,贤慧的妻子,富裕的生活,有谁能不羡慕呢?其实他们的婚姻却早已危机四伏。忙碌的丈夫,无法满足妻子对爱情的渴望,虽然心有歉疚,却不善表白;浪漫的妻子渴望着丈夫的温情,无法忍受如此平凡的家庭生活。
      一连一个星期,尔暄每天都是戴月而归,他的脸上总是戴着疲惫的神情,不要说温情的话了,恐怕连看她一眼的精神都没有。歆雨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丈夫的温柔和爱抚了,她的心灵如同沙漠中的花朵般干涸。难道这就是她渴望的生活吗?想想当初他们相恋时的激情,想想尔暄那被爱情写满的年轻的面庞,想想新婚时那些甜蜜的日子,为什么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呢?尔暄变得那么忙碌,他的工作、他的客户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家似乎对他来说只是个吃饭睡觉的场所,他们夫妻两个聚在一起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她甚至想不起来有多久,他们没有一起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了。
      “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刺耳的响了起来,歆雨皱着眉拿起听筒,“喂,您好。”
      “喂,歆雨吗?我是尔暄。今晚我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可能不回去了。真对不起。”电话那边是尔暄充满歉意的声音。
      歆雨叹口气,“好,我知道了。你自己注意别太累了。”尔暄是个工作起来什么都可以忘记的人,他可以不吃不睡的连续工作两天两夜,好象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放心吧。”电话那边的卓尔暄似乎急于挂电话,说了声“再见”,也不等她回答便挂上了电话。
      半晌,她拿着话筒没有放下,她继续沉思着。这就是真正的婚姻生活吗?没有浪漫温馨不说,就连起码的见面似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人羡慕她有个事业如此成功的丈夫,可她却宁愿他是当初那个平凡的小律师,因为身为大律师的他,手头上总有办不完的案子,而且都是很重要、很棘手的案子,他必须全力以赴,忙到连一个做丈夫的最起码的责任,他都尽不到,那么他的事业再成功,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每次看到街上、公园里,牵着手走在一起的夫妻,她都会羡慕的看上好久。
      下班时,一个女同事约她一起去逛街,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实在厌烦了每天坐在家里等待,每天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连个能和她说说话聊聊天的人都没有,哪怕只是个听众也好。她只能坐在床上看着电视里各种无聊的节目打发时间,有时她就这样睡去,半夜醒来,电视上早已是点点雪花,可另一边的床依然是冷冰冰的。
      女人们在一起似乎除了孩子和丈夫外没有什么太多的话题。两个女人边走边谈着。
      “我丈夫一点儿也不解风情,有时候真让人生气。不过他对我倒真是很好,事事都依着我。说实在的,我当初嫁给他图的就是这点。如果连这点儿优点都没有的话,那他可真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哪像你们家卓大律师呀,人长得好,风度也好,又能干,你们的生活真令人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她勉强笑着说。
      “过日子和过日子的可不一样,你们的生活肯定像小说里的一样,而我们每天都过得像打仗,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呢。你们那可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呀!”
      歆雨无奈地摇摇头。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可说出来有谁能相信那个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大律师在家里对妻子连句甜蜜温馨的话都难得说上一句?
      我们的男主角这天晚上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钟了,女主人早已入睡。卓尔暄换掉身上的西装,冲了个澡,躺到床上时已经快两点钟了。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看上去并不很年轻,可是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贵族式的高贵和学者的风度。他可能不是那些少女们喜欢的白马王子式的人物,却是成熟女性们所渴望的那种完美男人。
      早晨在餐桌上,林歆雨问丈夫:“尔暄,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的视线暂时离开手中的报纸,抬起头,看着妻子,“是你的生日吗?”
      歆雨有点失望,但仍保持着微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不想有什么事情破坏她的好心情。“七年前的今天……”
      “噢!对。我知道了。看我,成天只知道埋首在案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我今天一定会记得给你买礼物的。”他充满歉意地说。
      “不用买礼物了,只要你早点回来就好了。我们一起庆祝,好吗?”她又兴奋起来,心里计划着晚上的烛光晚餐。
      “好的,我会尽早回来的。”卓尔暄答应着,他已经吃完早餐,站起身穿上外套,“我先去上班了。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案子要开庭,我得早点去办公室准备一下。你慢慢吃,晚点去没关系。”
      “路上开车小心!”妻子也站起身,将公文包递给丈夫。
      卓尔暄在妻子的目送下走出了大门。

      第二章
      林歆雨有些坐卧不安,已经八点半钟了,卓尔暄仍然没有回来。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听,行动电话也被关掉了,他去了哪儿?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他答应过今晚早些回家一起庆祝的。她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她特地请了半天假。下午五点种,她已经将饭菜准备好,自己也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新装,打发走了钟点女佣,等待丈夫回来。可是三个半小时过去了,饭菜早已凉透了,而他不但不见人影,连个电话也没有打,她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久,歆雨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忽然她被一阵电话铃惊醒,从沙发中跳起来,抓起话筒。
      电话那边竟是她盼了一整晚的丈夫,“歆雨,真抱歉。今天王律师有急事,他在XX市有个很要紧的案子,我必须赶去处理一下,可能两三天就回来。我要赶飞机,不能多讲了,等我回来,再给你赔礼道歉。你早点睡吧。”他匆匆忙忙的收了线。
      于是,这一夜就成了不眠之夜。一整夜,歆雨盯着墙上她和尔暄的大幅结婚照片,看着照片中尔暄那英俊的笑脸,心中思绪万千。天快亮时,她走进浴室,洗了个澡,简单地收拾了些行李,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自己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了,做事情不会再像十年前那么冲动,她需要自己冷静的考虑一下,她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婚姻,想一想他们的爱情。她和尔暄之间的爱是否还在?是不是已被平淡的生活磨光了?她该挽救还是该放弃这段感情?她要换个环境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下两人的未来。
      林歆雨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她说给自己一段独自面对自己的时间,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当卓尔暄读了这张短柬后,他意识到他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像许多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他们的婚姻面临着一次考验。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得不静下来好好反醒一下自己。回想起来自己真的不算是一个好丈夫,他给妻子的关心实在太少了。这些年,他陪她逛过几次街?陪她看过几场电影?给她买过几件礼物?如果有人问起他太太最喜欢什么,他一定讲不出来。歆雨是个很好的妻子,七年来,她总能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那么好,从不让他操一点儿心,让他能够将全部精力放到事业上,才有他今天的成功。而他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冷落了妻子。自己是个男人,有事业为伴,歆雨一直是个感情细腻的女人,她需要有人呵护,有人疼爱,自己却经常让她独守空房。她会原谅他吗?她还愿意接受这段让她失望的婚姻吗?她还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吗?他又该做些什么来挽救他们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呢?
      一连几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连一向热爱的工作,都无法让他提起精神,此刻对他来说它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吗?他开始怀疑。歆雨离开家这几天,他才感觉到家有多重要,他才知道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歆雨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离的一部分。没有她在,这家根本算不上是家,那只是一幢房子,一幢他熟悉的房子而已,虽然钟点工每天仍然把整个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是每天下班回到家,冷冷清清的哪有一点家的味道?每天一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另一边空空的、冷冷的,心里也觉得空空的,怎么能入睡?他终于知道那些他不在家的日子里,歆雨是怎样的寂寞、孤独。知道她每天怎样的期盼着丈夫回家共进晚餐,哪怕只是一起看看电视,谈谈天而已。是他太疏忽她了!他忘记了他在婚姻中的责任,他只知道享受做丈夫的权利,却忘记了付出。他忘记了爱情是一株怎样娇弱的花,需要两人全心的呵护。他忘记了结婚前他发下的誓言,除了物质外,他没有给她应有的幸福生活。
      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开门进来的是他的助理——梅亚,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大学毕业便一直在他的事务所工作。她很努力的工作,也做得很出色。卓尔暄一直认为这个女孩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有什么事,梅小姐?”他打起精神问。
      “是的,卓先生。我拿一些资料给您。还有,现在已经一点钟了,您还没有吃午餐。如果您很忙,我可以帮您买回来。”
      “谢谢。请把资料放在桌上吧。”
      “那么午餐?”她试探地问。她很聪明,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
      他只好站起身,“好的,我出去吃午餐。请你帮我打印一下这几份资料。”他将桌上的几份资料递过去。
      当他回来时,资料已经打印好,放在桌上,还附带一杯热腾腾的香茶。真是个细心的女孩子!
      晚上,卓尔暄第一次放下手中的工作,拿起酒杯。他不擅饮酒,一点儿酒就能令他醉倒。然而今天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一直喝到连酒杯都拿不住,才伏在桌上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满眼灿烂的阳光了。虽然头痛欲裂,但他仍然庆幸有一样东西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的一切,给他一夜好眠。晚上他仍旧喝得烂醉。
      “卓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您最近精神总不太好。如果有什么心事,您愿意找个人分担的话,我相信我会是个好听众。”梅亚忍不住很小心的对他问。
      “谢谢,我没什么。”他有些心虚地说。
      “如果您不愿意讲,我不会勉强您。不过把事压在心里,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的。”梅亚很体贴地说。其实尔暄不说,她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太太突然一个人跑出去旅游,丈夫一脸心事重重,不用说,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她也看得出尔暄的借酒浇愁。这几天,他的衣着经常不太整齐,有时忘记结领带,有时袖口的扣子掉了也不去管它,还整天带着一股酒气。她不否认从一毕业到了这里工作,第一次见到卓尔暄,她就被他的风采所吸引。一连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朝夕相处,她对他不由产生了爱慕之心,也难怪,这样的好男人有谁能不喜欢?因此,她一直留在这里做他的助理,其实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发展。为了留在他身边,她拒绝了很多很好的机会。看着他生活得幸福,她就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得那么好,以致于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份感情。可是,现在他不幸福,他不快乐,那么她是否还要呆在那个角落里,悄悄的爱他?或者她的爱能代替另一份爱,修补他那颗受伤的心?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扇门,却各怀心事。一个心情沉重,满脑子都是往事,都是懊悔;一个心神不宁,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感情的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章
      卓尔暄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他害怕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他深深的了解到歆雨的寂寞,这么多年,有多少日日夜夜她就是这样独自对着这所又空又大房子,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声音都没有,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整个房子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可是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天晚上,他在办公室独自看案卷,脑海里却始终是歆雨的影子。十天了,这漫长的十天,他觉得自己好象老了十年。越想集中精神,越没有办法,歆雨的面孔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索性合上案卷,他自斟自饮地喝起酒来,喝得半醉时,他仍然觉得很空虚,他需要一点东西刺激一下自己麻木的神经。于是他去了一家酒吧。
      说出来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从没进过酒吧,但他的确如此。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地向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前进,从不敢有一刻松懈,可以说是心无旁骛。今天他需要让自己忘掉一切,让自己知道怎样做个正常的男人。
      他喝了那么多的酒,多得连酒保都用一种担心的口吻对他说:“先生,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不!再给我一杯。”他掏出钱放在桌上。
      酒保只好再给他的杯中注入酒。喝到连坐都坐不住了,他还嚷着“再给我一杯!”。好心的酒保翻开他的名片夹,正好找到梅亚的电话。
      梅亚接到电话,匆匆地赶来。在酒保的帮助下,将尔暄塞上一辆计程车,把他送回家。
      一下车,尔暄就吐了起来,弄了两个人一身。梅亚付完了车钱,独自一人搀扶着尔暄进入房间。看着倒在床上喃喃呓语的尔暄,梅亚有些情不自禁。她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感,轻轻地细细地亲吻着他,而他也积极地回应着,口中喊的却是歆雨的名字,这令她有些受伤。但她还是脱下了两人身上的被弄脏的衣服……
      尔暄醉得太厉害了,他已经人事不知了,只是凭着男性的本能,盲目的回应着。潜意识中,怀中的女人就是他那朝夕相处多年的妻子。那个他爱了十年的女人,那个给了他无穷的爱的女人……
      当耀眼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尔暄从沉睡中醒来。他睁开双眼,阳光是有些刺目,宿醉的头痛使他一时忘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赤裸裸的沐浴在阳光下,而在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同样赤裸的女人。是梅亚!天!他猛地坐了起来。
      梅亚也在阳光中醒来,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眼前的尔暄,有些不好意思,她拉过一条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的声音说:“你醒了。”
      尔暄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许久,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梅亚看着身边的尔暄,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似乎阳光已和他融为一体,使他看起来那么耀眼,那么英俊,就像一尊希腊神祗,那最最俊美的太阳神。而就在昨夜,他成了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尔暄,你……”
      “对不起,梅亚!”他低下头,心里悔恨得要死。他不知道这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此刻他的头脑空空的。
      梅亚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她怕看到他懊悔的样子,“我并没有怪你。”
      “我……”他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头,头痛使他无法思考。发生了这种事他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对得起歆雨,怎么对得起梅亚。今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梅亚迅速地穿好衣服,背对着尔暄,“我不会怪你,也不希望你怪自己。昨晚,我自愿的。如果它让你痛苦,那你就不要再想了,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不会逼你负任何责的。我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尔暄一个人,他拼命的想,也想不起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关于昨晚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酒吧里买醉,梅亚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们又怎么会发生了关系?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令他措手不及,他不知如何去处理它。半晌,他叹口气,“算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事情已经发生了,逃也逃不掉。”
      换好衣服,他赶回办公室。进门前,他有几秒钟的犹豫,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梅亚竟然不在。他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桌上平躺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拿起信封,他急切地撕开,几乎将里面的信纸一起撕掉。
      信是这样写的:
      尔暄:
      原谅我这样称呼你。曾经有多少次,这名字就在唇边,我却一直不敢吐出口。你大概不知道,  这些年就在你的身边,有个女孩子始终默默地爱着你。
      请不要将昨夜的事放在心上,我不希望它影响你的生活,就当它只是一场噩梦。梦过去了就过  去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请原谅我的一时情不自禁,怪只怪我太爱你。看着你失魂落魄痛苦的样  子,我真的忍不住……
      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我知道我是无法再留在你的身边工作了,所以我走了,免得再见面时尴  尬。不用为我担心,我有能力生活得很好。
      最后感谢你留给我那些最美好的回忆。
      梅亚
      信看完了,卓尔暄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歉疚?是悔恨?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还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梅亚的确是个好女孩,希望她能尽快开始一份新的生活,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他真的好诚挚地祝福她。
      梅亚事件就这样过去了。虽然同事们对于梅亚的突然离职有种种猜测,但始终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没几天,大家就将这件事淡忘了,然而在卓尔暄内心深处它还是留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四章
      林歆雨的归来就像她离去一样突然,就好像某一天她突然从这个星球上蒸发了,某一天又突然变了回来,谁也不知道这之间的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就是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卓尔暄办公室门外,使得他仿佛做梦一般。
      “尔暄。”她的声音仍然那么亲切,眸子里仍然闪着爱意。
      “天!”他低呼。“真的是你?”
      “是我。”她微笑着,眼中却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终于……”他笑了,这是真的,他的面前站着他那离家的妻子。一切就和从前一样,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真的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歆雨走进尔暄的办公室,“我回来了。”她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就这样坐到尔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这次出去,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一直想让自己忘记一切,我想理智的思考,看看我们之间出了什么样的问题。”她的眼睛望着他。
      尔暄的情绪很激动,他极力想稳住自己,但当他说话时声音仍然带着颤抖,“你想通了些什么?”
      歆雨站起来,走到窗前,“我想,对于过去的七年,我们婚姻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我们双方都有责任。首先,我太过于追求浪漫,忘记了婚姻是个很现实的东西。而你太忽略我的感受,把我们的婚姻看成理所当然。这近一个月的分离,我想我们都应该有些醒悟,应该知道今后该怎样面对,我们该怎么维护我们的婚姻。我相信我们的爱还在。”
      “歆雨,我真怕你不再回来。”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
      “尔暄,我一直都想回来,但在我没有彻底想通之前我不能回来。”说着,她走到卓尔暄身边,凝视着丈夫,仿佛他们已经分别了几个世纪,“你瘦了,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不。你回来了就好。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会努力去做个好丈夫的。”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此时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种特别甜蜜的感觉,就像他们当初刚刚相爱时一样。
      “我们回家再说。我去买菜,今天晚上做一顿好的,给你补一补。”林歆雨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尔暄此时的心中自有说不出的喜悦,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西装外衣,“我们一起走。”
      “你还没下班……”她一脸诧异。
      “不管他,今天我的时间属于你。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改变我的生活方式,让自己过得轻松些,去做个好丈夫。”
      “谢谢,尔暄。”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出办公室……
      尔暄真的努力在改变自己,他变得体贴而细心,有时还会浪漫一下。歆雨觉得自己好幸福,她真希望他们永远都这样幸福快乐。有时候夜里醒来,看着尔暄熟睡中的脸,那么安详,那么温柔,让她觉得好动人,她会握着他的手,注视着他,她多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直到他似有所觉的醒来,问她,“怎么了?睡不着吗?”
      “不。我在想,我要一直这样看着你,直到我们都老了,老得走不动的时候。”
      “你不会看厌吗?”
      “怎么会厌呢?看着你,我就觉得幸福就在我身边,那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这一番对话就在尔暄充满感动的热吻中结束。
      这样的幸福生活却只过了一个月。
      有一次,歆雨很偶然的问起,“尔暄,梅亚怎么忽然不做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虽然歆雨只是不经意的提问,尔暄的心里却一下涌上一片阴影。怎么回答?实话实说?歆雨会原谅他吗?又或者编一套假话?可是自己的良心能安宁吗?再者,如果有一天事情被揭穿,结果岂不是更加尴尬?
      看着尔暄的脸色忽然苍白,歆雨有些担心的问:“怎么,尔暄?不舒服吗?”
      “噢,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了。”他掩饰的说。
      “那么休息一会儿吧。”
      事情就算暂时过去了,尔暄的心中却一直不平静,他经常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经过几天的考虑,最终他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歆雨,不管结果如何,他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歆雨,前几天你问起我梅亚的事。”
      “对呀,怎么?出事了?”她看着他,他的脸上一片凝重。
      “我想你有权知道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
      歆雨的心猛地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事情是这样的。”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走以后,我很颓丧,整日借酒消愁,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有一晚上我喝得很醉,然后……”他将整件事,由他醉酒,到梅亚主动离职都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她。
      “你在骗我?”她不肯相信,“你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要吓我,我不会上当的。”
      “歆雨,对不起,这是真的。请你原谅我。”他看着她,心里全是内疚。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她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不想欺骗你。”
      她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大叫,“我宁愿你欺骗我。我希望我永远都不知道。”
      “原谅我,歆雨。全是我的错,请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尔暄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歆雨却一把推开了他,“放开我。”她一步步的向后退去,“我本以为我们会这样生活一辈子!我以为你至少对我是忠诚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无法接受这一切,这太残酷了!”她退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歆雨,请你原谅我。”他用力拍打着房门。房内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第五章
      连续一个星期,林歆雨不同卓尔暄讲一句话。她真的无法原谅他的背叛行为,她是那样重视着爱情的纯洁专一,她无法忍受在他们今后的婚姻生活中存在着这样一个阴影。
      不管尔暄怎样请求,而歆雨却不肯打开房门,她不肯见他。他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是那样珍惜这段好不容易雨过天晴的感情,他希望他的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不会将他们重新建立的信任毁掉,他希望有一天歆雨会谅解他,他相信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这么不堪一击。
      终于有一天,歆雨主动提出要谈一谈。尔暄欣喜若狂,他以为歆雨终于肯原谅他了。
      “尔暄,这一个星期来,我想了很多。”她看着他,他却无法从她眼中看出她的心思。
      “那么,你的结论……”他很小心的问。
      “尔暄,我是个很小气的女人,我不可能做到胸怀宽广,所以我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与其我们之间隔着这样一个阴影,弄得两个人都不快乐,不如我们分开吧。”
      “分开?你是说……”他睁大眼睛看着她,重复着她的话,仿佛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的。我们离婚吧,各自开始新的生活。”她咬着牙狠心地说。
      “不!歆雨,求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做决定,这件事是关系到我们两个后半生的事。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想想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日子,想想我们为这份爱付出过的努力,想想我们的曾经的憧憬。不要这么就放弃,好吗?”他恳求地说。
      她不肯直视他,“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你再考虑一下。”他急切地打断她,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样吧,我过几天要出差去处理一件案子,可能要去一两个星期。你再考虑一下,冷静的考虑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再做决定。好不好?”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尔暄挤出一个笑,他在心里祈祷,当他回来时她能改变主意,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只要她不再提出离婚,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她。
      “歆雨,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这次的错误,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我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不要这样就判我的死刑,好吗?让我用今后的生命好好爱你,弥补我对你的亏欠,别这么狠心的剥夺我爱你的权利。我不想因为这次错误,造成我一生的遗憾。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的,是不是?”他诚恳地说。
      “我会再考虑一下的。”她不再看他,否则她将无法克制自己。她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件事,原谅他。可是每次看到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他的出轨,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她无法想象今后他们再生活在一起时,她是否永远无法释怀,她要怎么样面对他,她还能再无所顾忌的爱他吗?
      卓尔暄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机场了。当他提着行李站在歆雨门外时,他知道她一定在房中,一定听着他发出的每一个声响。以前每次他出差,都是她精心的准备好一切,反复的叮咛嘱咐,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爱,想想那时的他是多么幸福呀!可是现在,他叹口气,俯身将一个信封从门缝中塞了进去,又停顿了几秒钟,仿佛在期待什么,然后他终于走了出去……
      歆雨拿起门缝中的信,站在门边,她听着他关门的声音,听见汽车发动和远去的声音。她有种冲动,想去留住他,她也想起了以前,她那样习惯性的想去对他说“一路顺风”,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的声音。展开信,眼前又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歆雨: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我知道让你原谅我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有多  大。但是,我还是想请你,不,是求你再次考虑。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男人,我伤害了  两个深爱着我的女人,虽然这是我所不情愿的。
      虽然,我衷心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用剩下的生命弥补对你的亏欠,但即使你不肯原谅我,我  也不后悔将这件事告诉你,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埋怨。我也曾犹豫过,但我还是觉得,我不该对你有  任何的隐瞒,否则我对不起你对我的信任。我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护,我知道我犯了怎样不可原谅  的错误,我违背了当年许下的誓言。可我想说,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在感情上我没有背叛   你。如果你能看到我的真诚,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共同生活了七年,我希望我们还有更多的七  年。我是真的珍视这段感情。
      不管结果如何,我永远都会像当初一样的爱你。最后,无论你作出怎样的选择,只要你开心,  我都会接受的。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尔暄

      看着信,她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打湿了手中的信,上面的字迹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从听到他的汽车启动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动摇了,她的脑海里记忆的齿轮不停地往回转,过去的一幕幕就在脑海中重现。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然后组成家庭,一切的记忆都那么清晰而深刻。他的种种好,他们的所有的誓言,都历历在目。难道自己真的无法原谅他吗?难道这十年的爱都抵不上这一次错误?难道她真忍心就这样和他分开?难道……不!脑海中有个声音大声地喊着,我不要离开他,不要!
      结婚七年,他曾无数次的出差,可是这次她怎么这样的不舍?他的东西有没有带齐?她还没对他说“一路平安”,她要对他说。于是,她按下那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冷冰冰的电脑留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想必他已上了飞机了。有点失望,但很快她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下了飞机就会来电话的,等等吧。想到他听到她说原谅时的兴奋,她忍不住笑了。

      第六章
      她开始等待,等待尔暄的电话。她知道他一到宾馆,就会立即给打她电话,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自己想通了,不再钻在那个牛角尖中不肯出来。然而电话铃始终没有响起。她开始焦急,开始担忧,开始不安……
      她想让自己放松,不再胡思乱想,于是她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什么新闻,她却一点也没听进去。电话铃猛地响起来,她条件反射似的抓起话筒,“喂,尔暄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令她失望,“是歆雨吗?”
      “是的,我是。”是事务所的同事,她难掩失望的情绪,“您有什么事?”
      “歆雨,你看电视了吗?快看电视,尔暄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失事?”她几乎从沙发中跳起来。是的,电视中正在播放失事飞机的画面。看到那些飞散的飞机残骸,那漫天的大火,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的内心只有恐惧。
      “喂,歆雨!你在听吗?”电话那边的同事大声的呼唤她,她毫无反应。“你怎么了?回答我呀!”
      她喃喃的自语,“不!我一定是在做梦……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叫醒我!”
      “歆雨,你听我说,你别慌。我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确认一下,也许没事的。我找人去陪你,你千万别着急!你等我的消息,好吗?”
      “好……”她慢慢将话筒挂上。电视里仍在播着那条新闻,“……飞机在飞行中失去控制与山体相撞。目前,具体失事原因不明。搜救人员仍在努力搜寻幸存者和飞机黑匣子……”
      她忽然想到,也许是弄错了,也许他并没有上飞机,也许他一会儿就会打电话来,也许这只是有人在恶作剧,也许……有那么多种可能,他一定会没事的。歆雨安慰着自己,她不相信尔暄会出事。他坐过那么多次飞机都能平安回来,这一次也一定能平安回来。
      电话铃再次划破寂静的空气,歆雨条件反射似的抓起话筒,“喂,尔暄吗?”
      “歆雨。”是她的姐姐,“你看新闻了吗?尔暄坐的飞机出事了。我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他们确认尔暄的确上了那架飞机。”
      “不!”她歇斯底里的大叫,“不会的。你们都在骗我。我不相信。尔暄过一会儿就会打电话来的。”
      “歆雨,你冷静一下。我们也希望他没事。你一定要坚强。我过去陪你,好不好?”姐姐担心地问。
      她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她木呆呆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她跳起来,跑去开门,一定是尔暄,他一定没有上飞机。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是姐姐、姐夫,一阵失望再次袭向她,身子一歪,姐姐立刻扶住她,“歆雨,你要撑住。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去处理,你千万要撑住,不可以垮掉。我已经通知了尔暄的父母,他们很快会赶来的。”
      第二天,尔暄的父母从外地赶来。他的父母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的母亲整个人已经垮掉了,他的老父也是老泪纵横。两位老人一辈子就这一个孩子,这是他们全部的骄傲和希望。现在想不到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怎么会不心碎呢?事务所的同事们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纷纷打来电话安慰歆雨及尔暄的父母。
      他们每天在等待中煎熬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希望越来越渺茫,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尔暄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只有歆雨,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尔暄的尸体,她就无法承认尔暄不在了。
      这一天,歆雨终于接到了航空公司的电话,“卓太太,实在对不起,目前为止我们搜寻到的幸存者中没有卓尔暄先生,我们也未能找到卓先生的遗体。由于大雨引发了山洪,我们的救援工作被迫暂时中止。”
      “那我丈夫……”
      “卓太太,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不过我们在事故现场发现了卓尔暄先生的随身物品,希望您来认领一下。”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同情。
      “谢谢。”歆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挂上了电话。他们要停止寻找遇难者,难道他们不再……难道尔暄真的……不!尔暄一定还活着,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救他,她不能放弃希望,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要亲自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一定!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时,所有人一致反对。
      “不行,歆雨,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尔暄已经出事了,如果你再有什么,让我们老两口以后怎么活呀?”
      “是呀,歆雨。我们都知道你有多爱尔暄,但是现在尔暄……你不能再去了!”姐姐拉着她的手劝着。
      歆雨的脸上有着一种令人感动的坚定,“不!只要一天没有找到他,谁也不能断定他不在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他正在某个地方呼唤着我,等我去救他,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管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我的世界……没有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我非得找到他,哪怕是他的尸体!我不能让他每天被风吹雨打,我要找到他,不管他是死是活!没见到他之前,我什么也不相信!你们不要阻拦我,如果再让我这样等下去,我真的会疯掉的!让我去吧!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看着她脸上那种坚定,尔暄的老父亲长叹一口气,潸然泪下,“唉,尔暄何德何能,得你用情如此之深。如果他真……那也只能怪他无福了。”
      歆雨的姐姐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好任由她去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小心。她知道凡是歆雨决定了的事,是没有人能改变的,更何况这关系着尔暄的生死呢。她也只好祈祷她平安无事了。

      第七章
      林歆雨出发了。她到达出事地点时,正好是事故发生后的第十天。大雨基本上停住了,但连日的豪雨使得这里到处都充满了爆发山洪的危险。她好容易才在当地聘请两位向导,为她引路。
      这里是没有被开发的落后山区,连条像样的公路也没有,只有布满乱石的土路。汽车开进山不久就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了,因为他们的前面连那样的土路都没有了,他们只好背着背包徒步前行。原本就崎岖的山路被雨水冲过后又湿又滑,每走一步脚下就一滑,山上不断有大小不等的石块滚落下来。有几次石块几乎打在他们身上,两位向导不想再走了,“太太,我们不能再走了,太危险了。”
      “是呀。你看前面的山路更陡峭了,很危险的。我们走惯山路的人都不敢这种时候登山,你一个女人家,还是不要再走了。”
      “不!我求求你们。我会加倍付工钱给你们的。”她恳求着,不愿放弃这最后一点希望。
      “我们不能去。钱虽然好,可以命更重要。搞不好山要是塌方了,连命都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看着两位向导没有表示,她的眼泪立刻涌进眼眶,“好吧。如果你们不愿意再走的话,那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要找到他。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可是我们连一个目标都没有,这也太……”
      “是呀,这么多天都没找到,大概……”
      “不会的。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他就在附近,他需要我!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越危险我越要找到他。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在等我!请你们相信一个妻子的直觉。求你们!我不能放弃!”
      两位向导不禁从心底升起一种对歆雨的敬意。一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使她如此坚强而勇敢。“好。我们跟你走。不为你的钱,实在是我们打心里服了你了。你丈夫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歆雨擦一下眼角的泪,真诚地说:“谢谢,谢谢你们!”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出事地点。这里已经被清理过,只是四周留下了许多被火烧过的痕迹。歆雨不停地在四处搜寻所有可能留下的线索,结果一无所获。经过几天的雨水冲刷,什么东西都无法找到。
      天已经完全黑了,歆雨绝望的在心中狂喊:“尔暄,告诉我,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你回答我,哪怕一点儿暗示也好。给我继续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请让我见一见你。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已经毫无办法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对着大山呼唤着他的名字,“尔暄……尔暄……”山谷里只传来阵阵回音,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真的找不到他了吗?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尔暄,你到底在哪里?她真的好累了。她已经没有力量支持下去了。
      身边的向导又在劝她:“太太,天黑了。这里很危险的,我们快点离开吧。这里什么也找不到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很远处似乎传来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声音似有似无,低如耳语,但她敢肯定那是尔暄的声音,是他在呼唤她,他正等着她,他需要她。他一定还活着!
      “我们往那个方向找找。”歆雨向一个方向指去,她坚信那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好吧。”看她坚定的样子,向导只好应着,“我知道那边山下有个村子,大约再走不到十里路就会到。不过,路很难走,太太,你行吗?”
      “我行。”她的心里重又燃起希望,这种希望带给了她一种神奇的力量,使本来早已精疲力竭的她,又重新有了精神和力量。
      黎明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小村子,经过一夜的跋涉他们早已精疲力竭了。村子很小,大约只有二十户左右人家,地图上是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的,他们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仍然过着男耕女织的近乎原始的生活,一般人是很难找到这个地方的。据说连当年日军侵华时,这个小村庄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完好的保存下来。幸而这两个向导中的一个曾经在很小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它的存在,否则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这里的。
      他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看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显然这里有多么封闭,大概他们这里有很多年没有陌生人出现了。
      “大婶,请问你们这里知不知道前面山上飞机坠落的事?”一个向导用当地方言问道。
      “飞机?什么飞机?”老太太不解的看着他们,“噢,我知道了。你们是问那场大火吧?那大火把半边天都烧亮了,怎么不知道呢?”老太太说。
      歆雨连忙问:“那有没有看到有幸存者?”
      “什么者?”老太太听不懂,看着两位向导。
      “就是从那着火的飞机里掉出来的人。有没有?”向导解释着。
      “噢。是有一个受伤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者的。”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
      虽然老太太的口音很重,歆雨还是听懂了。“他在哪儿?”歆雨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
      老太太有些被她的表情吓坏了,她愣住了,看着一边的向导。
      向导急忙解释说:“这位太太的老公就在那出事的飞机上,她在找他。”
      老太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可怜的女人呀!”她轻声说,然后指着右边的路的道,“出门往右走,第四个院子就是我们这儿的医生家。我们这村子小,就只有这一个医生。唉,那年轻人伤得……真是可怜呀!”老太太念叨着。可歆雨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所有的疲劳都不见了,她朝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几乎是冲了出去。

      第八章

      当林歆雨站在乡村医生家大门前时,她停了几秒钟,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她的期待中带着深深的恐惧。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如果里面的人不是尔暄,她恐怕再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了。终于,她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叩响了那两扇黑漆大门。
      几下敲门声后,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相貌清秀的少女,歆雨听到自己声音颤抖着问,“请问这里是医生的家吗?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受伤的病人?我要见他!”
      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和她身后的两位向导,犹豫了一会,说:“那你们……跟我来吧。”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整齐,歆雨也来不及细看,跟在女孩子后面走进了其中一间厢房。
      由于是厢房,房中有些暗,歆雨适应了几秒钟,这才看清屋内的一切。房间很小,家具也简单,房内正中摆放着一张挂着帐子的木床,窗边有一张小小的书桌,桌前坐着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看上去面目和善。看到歆雨一行人进来,他从椅中站了起来,用疑问的目光看着领路的女孩,“英姑,这是……”
      “爹,这几个人是从城里来的,来看那个受伤的人。”那个名唤英姑的女孩解释道。
      “我姓林,是从XX市来的。我丈夫在十天前的空难中失踪,我听说您这里有位伤者,我想见见他。”歆雨不等对方再开口,抢先自我介绍。
      “噢。来吧。”医生走到床边,拉开帐子。歆雨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的双腿变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来到床边,她借着微弱的晨光往帐中看去。一阵眩晕差点将她击倒。是他!是尔暄!虽然他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虽然他的脸又青又肿,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虽然他双目紧闭,但她仍然一眼认出了他。他还活着!是的,他还活着!她找到他了!“尔暄!”她轻喊着他的名字扑倒在床前。她良久的注视着他,轻轻捧起他放在被外的右手。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这些天来的牵肠挂肚,这此天来的刻骨思念,这所有积压在她心头的一切此时此刻都化作了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出来,滑过面颊,跌落在他的手上、脸上、唇上,那咸咸的泪水给了处于深度昏迷中的他一种知觉,他似乎挣扎着想要摆脱那束缚着他意识的重重黑暗,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他在说什么。歆雨连忙把头凑了过去,他是在呼唤她的名字,虽然那呼唤如呓语般含糊而微弱,她却听得真真切切,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在她面颊上汇成了两道小溪,她在他耳边不停地轻声说:“尔暄,我来了。你能听到吗?是我,歆雨!我来了,尔暄!我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尔暄,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直站在一边的医生用力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这次特别的重逢。
      歆雨抬起头,看向医生,手依然紧握着尔暄的手不肯放开。“医生,他怎么样了?”她抽噎着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
      医生看看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尔暄,叹着气摇了摇头,“十天了。从他被抬到我这里来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清醒过。烧伤倒是没什么,但他摔得太重了,不只伤到骨头,还伤到了内脏,还有他的腹部上有一个很大伤口,可能是伤到了肠子,一直不能愈合。这几天我只能给他灌些中药,在伤口上敷些草药,别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多办法。我想,治这样的伤还是西医更有办法。我看得赶紧把他送出山去,再这样耽误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原来这位医生只是村里的赤脚医生,靠祖传的医术给村民们看看病,并没有进过什么正式的医学院,更没有什么行医执照。歆雨的心凉了一半,她不知道这位医生的医术到底怎么样,他能救得了尔暄吗?
      她把头转向窗外,看着虽然已经见小了却仍唏唏呖呖下个不肯停的雨,头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仅存的思想就是“我要救他!”半晌,她忽然从身上摸出手提电话,可当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无法查到信号时,她的心再次陷入绝望之中,她竟忘记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有手机信号呢?怎么办?想要这样把尔暄带出去根本不可能,且不说这条路如何崎岖、充满了危险,单说以尔暄现在的情况也经受不住任何的颠簸。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他在发烧,烧得很厉害,一定是伤口发炎了。眼前的医疗条件没有任何办法,她还能指望谁呢?
      “得赶紧想办法跟山外联系,让他们派人来呀!”她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她又将头转向尔暄那张毫无知觉的脸上,她看着他肿得有些变形的脸,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尔暄!我这样千辛万苦的找到你,却仍然无法救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无助地躺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吗?不!不!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大声的反驳。
      “尔暄,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听到我的话,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是歆雨,我就在你身边。我来了,跨越万水千山找来了,你就这样狠心,都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吗?”她将头轻轻地贴近他胸前,她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尔暄,给我力量!给我勇气!是你的呼唤把我带到你的身边,那么就请你再给我一点儿哪怕是暗示也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你一向都是那么智慧的,不是吗?任何困难你都能解决的,不是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她哭泣着,任泪水倾泻下来,她继续说着,“这些天,所有的人都认定你死了,可我知道你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知道你就在这世界某处等着我,所以我不顾大家的阻拦执意来到了这里。当我绝望时,是你的呼唤给了我力量,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现在我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就不能再给我一点儿提示吗?你要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去?难道你觉得我不够伤心,一定要我亲眼看到你一点点离开?你一定要我心碎,你才甘心吗?你不是说爱我吗?难道你的爱就这样残忍,一定要我受伤害?你回答我呀!尔暄!我们才一起生活了七年,我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共同渡过,我们还没有很好的孝敬爸妈,我们还没有一个孩子,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你就这样放手吗?就算我对你不重要,那爸妈呢?他们都是七十岁的人了,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他们给了你那么多的爱,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失去你?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人间悲剧吗?他们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吗?还有那么多的爱你、关心你的人,你全都不顾了吗?还有你的事业,你也不管了?你欠我们大家那么多的爱,你要用长长久久的生命来回报我们呀!我请你,我求你,你要撑下去,无论如何你要等我想到办法,好不好?”
      歆雨这一番撕心裂肺的倾诉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他们的眼睛都湿润了。
      “太太,你不要太着急了。我愿意下山去找人。如果顺利的话,我看有两天的时间应该也够了。”一位随她而来的向导诚恳的说。
      “是呀,太太!我和他一起去,我们两个腿脚快,说不定用不了两天就能找到人来救这位先生呢。你不要急呀!”
      听了两位向导的话,歆雨几乎要跪下来给他们叩头了,她知道雨还在下,路上还会有危险,这两位向导是冒着险出去的,她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她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不停的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
      两位向导很快出发了。他们走后,留给歆雨的是更加漫长艰难的等待。
      尔暄烧得更厉害了,他整个人烧得像块火炭。医生将草药捣碎敷在他腹部红肿甚至有些溃烂的伤口上,希望草药的清凉能减轻他的痛苦,即使知道此时的他应该是毫无知觉的。医生的女儿英姑煎好了药,歆雨和她想合力把药给他灌下去,这是她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她们总在想,也许吃了这剂药就会有效的,他的情况会有缓和。两个人小心地扶起他的上身,让他靠在歆雨的身上,她们轻轻地扳开他的嘴。英姑端着药碗,歆雨看着那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心里抽了一下,然后用小汤匙勺起一匙药,放在口边吹凉,觉得不再烫口了,才将小匙慢慢送进他的口中。歆雨屏住呼吸,看那药汁一点点地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仿佛那药不是流进他的胃里,而是她的。她们就这样顺利地喂下了三四匙药,歆雨的心刚刚略微放松了一些。谁知当她再次将药送入他口中的时候,那药汁只在他口中停留了片刻,竟全从唇边流了出来,她再试,那药汁又流出来,濡湿了歆雨的肩头,就是怎么也不肯流入他的胃中,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吞咽的能力。歆雨本来已经止住的泪再次滴落下来,一滴滴落在药碗里,泛起阵阵涟漪。尔暄的情况迅速的恶化着。由于失去了吞咽能力,医生能做的只剩摇头了,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浅,歆雨不得不经常将手放在他的鼻翼下感受他的呼吸,知道他还活着。此刻他的生命有如风中的残烛一般,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一整天过去了,一整夜又过去了,不知上天是不是被歆雨的真情所打动,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了。当新的黎明来临时,竟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天气。然而这久违的太阳并没能给人们带来应有的喜悦,尔暄不断恶化的病情令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歆雨的心里更像是压了块千斤大石让她几乎无法长足的透一口气。看到她如此伤心,人们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大家忍不住安慰她几句,要她别太伤心,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些话不但不能使她感到好过,反而令她的心益发的疼痛起来。真的留不住他了吗?她一再给自己希望,努力让自己相信尔暄一定会有救的,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的情况不但不见任何好转,反倒越来越糟了,眼看着生命一点点地从他身体中流逝,她却无能为力,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一直压抑在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下子爆发出来,让她彻底崩溃了,她瘫倒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直到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泪水也流干了。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她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

      林歆雨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她从来不曾睡得如此深如此沉,以至她真的不愿醒来。如果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该有多好呀。但是一阵阵似乎是马达的轰鸣声惊扰了她的睡眠,还有压低声音的谈话声。她有些不情愿的张开眼。
      这是哪儿?她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头脑一时懵懂一片,然后她看到了身着制服的救护人员,看到了画着红色十字的急救箱。她猛地清楚过来。获救了!他们被救了!是的,有人来救他们了!这响亮的轰鸣声,这些忙碌的救护人员,他们在直升飞机上。“尔暄!”她强忍住头部的眩晕,坐起来,在机舱中寻找着受伤的丈夫。
      他在,就躺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副担架上,几名救护人员正在全神贯注地救治他。他活着!活着!这么多的救护人员,他们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治好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醒了?”歆雨的呼喊声惊动了离她最近的一名救护员,他来到她身边,一边伸手为她测脉搏,一边问,“感觉好些了吗?还有什么不舒服?头昏不昏?”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睡眠使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现在她唯一关心的就是尔暄,“我丈夫,他怎么样了?”
      “先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还需要休息,躺下来再休息一下吧。你太疲劳了。”
      歆雨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这让她不安起来,“告诉我!他究竟怎么样了?”
      “他伤得很重。”救护员声音低沉。
      如此的回答怎么能让她满意?她再问:“很重?有多严重?他会活,是不是?你们一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表情凝重的救护员,她多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我现在还说不准。刚才他一度出现了心跳骤停,现在虽然恢复了心跳,情况也算暂时稳定住了,但以后的情况会怎么样,我们也无法确定。而且以我们的设备,也无法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一切都要等到了医院,做过详细检查后才能知道,所以你现在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帮不上任何忙。好好休息,不要让我们分心照顾你,好不好?”
      “我不要休息。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让我看看他。”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她起身来到丈夫身边。尔暄还在昏迷中,他看上去好象很痛苦的样子,两道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额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的半张脸被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遮住了,但她仍能清楚的看见他那苍白的嘴唇半张着,费力地呼吸着。他那无助的喘息声令她心如刀割,她极力压抑自己随时爆发的情绪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尔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但是你再忍一会儿吧。等到了医院,医生一定有办法止痛的。你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我知道你受了好多苦,可是我已经得救了,你听到飞机的声音了吗?我们现在就在飞机上,我们正在送你去医院。你一定要挺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尔暄......”
      她的温柔的话语并没有任何效果,他看上去好象更痛苦了。他很努力的呼吸,可氧气似乎无法进入他的肺部,他的脸由于缺氧又青又白,嘴唇也变成了痛苦的紫色。他的眉越皱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喉咙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突然间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喷在氧气面罩上,染红了它。歆雨被这一场面吓住了,她整个人呆在那里,直到旁边的医生一把将她拉开,掏出听诊器,在尔暄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了听,“是肺!他的肺出血了,情况很不好。”
      “驾驶员,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医院?”医生朝前面的驾驶员大声问。
      “大约还需要十分钟左右。”
      “能不能再快一点儿?病人病情恶化,十分危险,必须马上抢救!”他看着尔暄的口中仍然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看着他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却没有什么更多可以帮助他的,除了保证气管的畅通,不让他被自己的血窒息。面对这样的病人,他难免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和地面联系。告诉他们病人的肺部大量出血,现在原因不明,呼吸困难。病人急需输血,至少1000cc。病人血型为B型,请他们务必做好一切准备!”
      驾驶员立即与地面联络,将情况向他们通报,请他们做好随时抢救的准备。
      “好了。我们就要到了,准备降落!”驾驶员大声宣布。的确医院的大楼已经清晰可见了。“我们就降落在门诊大楼顶层的天台上,地面已经有人等候在那里了。”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医院天台上,几名早已守候在此的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朝飞机跑了过来。他们齐力将已完全丧失意识的尔暄抬出飞机抬上担架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抢救室。
      歆雨踉踉跄跄的眼在后面,她还没有从刚才飞机上那可怕的一幕中清醒过来,头脑中满是尔暄口中喷出的鲜血。直到抢救室的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她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清醒过来,眼泪也随之涌进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摸索着在一张长椅中坐了下来,疲劳和伤痛再次袭击了她,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孤独,而此刻在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她现在最需要尔暄守在她身旁支持她,与她分担所有的痛苦。在她人生中经历的几次痛苦的经历中,都是尔暄陪伴在她左右,用他的肩膀为她担起一切苦难,为她撑起一片晴空。可是现在虽然他们之间仅仅一门之隔,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样。他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而她守在外面伤心欲绝。
      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了,尔暄被几位医护人员推了出来,他已经不再吐血了,嘴里插着呼吸导管,脸上是死一样的苍白。歆雨立即扑过去,想看看他,一名护士拦住了她,“我们要推病人去做检查,请让开!”
      “他还好吗?”她深吸一口气问。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会和你谈的。现在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护士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歆雨慢慢退到一边,看着人们把尔暄推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她感到脊背上传来一阵寒意,一直冷到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冰冻了一般,这寒意从她的心里传播开来,传到她四肢上,她觉得手和脚也是一样冰冷,她怕冷似的蜷缩起身体,在抢救室门外蹲了下来。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战。
      “歆雨,我是姐姐。怎么样了?你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呀?急死我们了?”电话那边是姐姐熟悉的声音。
      “姐。”她只叫了一声,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在这种时候听到亲人的声音,所有一切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她怎能不痛哭呢?
      “别哭!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你找到尔暄了吗?他怎么样?你在哪儿?”姐姐一听到她的哭声,便焦急地问。
      “是的.......我找到尔暄了.......姐......他们不告诉我......我好怕......”她哭着断断续续的说着。
      “你在什么地方?我和你姐夫这就赶过去。快告诉我!”
      “我们在XX医院......姐,你快来吧。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她用力吸着鼻子,想止住泪水,“对了,先别告诉我公婆,我不想他们也跟着担心。”
      “好,我知道。你等着,我们马上赶过去,照顾好自己。尔暄会没事的。”姐姐的声音中也有哭意,但仍不住地安慰着她。
      挂断电话,她感到心里似乎舒服了一点儿。扶着墙壁站起来,她回到长椅边坐下来,等待着尔暄检查后被送回来。希望一切都能如期望般好起来吧,只要尔暄活着就还有希望的。

      第十章

      当姐姐林萦雨和姐夫杨明烨赶到医院时,尔暄已经经过抢救,被送进了加护病房。医生将歆雨带到办公室。
      “请坐吧,卓太太。”医生透过自己两片透明的镜片看着面前这位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满面泪痕的女人,心里闪过一丝同情。他已经从送他们来的医护人员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基本经过,对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不禁产生一种由衷的敬意。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平和,“我姓李,是您丈夫的主治医生。只有您一个人吗?我是说,没有其他亲属陪伴您吗?您看上去很疲惫。”
      歆雨在医生面前坐下,她没有说话,她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做任何的解释,只是静静地点点头,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李医生看她不讲话,无奈的拿出几张X光照片,插在专门看片子用的背灯前,打开灯,然后用手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一张胸片。病人胸部曾受到严重撞击,造成右侧第二、三根肋骨穿透性骨折,并刺伤了肺叶。”他指着上面一片明显的阴影,“这是肺部出血造成的胸腔积血,也造成了肺部压力过高,所以才会出现大量吐血。现在我们已经为病人止住了出血,并试图将胸部的积液抽出,缓解肺部压力,但肺部受损情况严重,需要进行一次开胸手术,目前病人的情况不允许,只能暂时采取保守治疗,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进行手术。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病人的伤势如此严重,居然能坚持这么多天,这真是个奇迹!我听送你们来的救护员说,您丈夫被困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十余天,那里医疗条件十分差。他的伤势似乎在这十几天内被控制得很好,可现在却又突然这么迅速的恶化了。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这张,”他指着另一张片子,“这张是腹部的片子。他的腹部伤口很深,伤至内脏,造成了肠穿孔,引起了感染。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高烧不退的原因。另外,我还得告诉您,病人的□□受到了损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我想你们今后恐怕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李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换上另一张片子,“左大腿严重骨折,我们已经为他做了牵引复位,打了石膏,休息几个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脑部的伤比较麻烦。这是病人的脑部CT结果,头部由于剧烈撞击使得颅骨损伤,颅内有淤血,而且位置不好。以我们医院目前的水平做这样的脑部手术没有任何把握,所以我只能尽量控制不让情况继续恶化,等到病人情况基本稳定后,转到XX医院接受手术,他们对这方面的脑部手术比较有经验。情况虽然不太好,但经过用药后可以控制淤血的扩散,维持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还有一些外伤,烧伤和肌肉撕裂伤,这些都不是很严重,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林歆雨呆呆地看着桌上放着的各种检查结果,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老实说,医生的长篇大论似的话,她有多一半都没有听进去,她已经被那厚厚的一摞检查结果吓住了,以致于医生最后的问话,她根本就没听到。
      见她没有回答,李医生担心的看着她,她的表情和脸色的确令人担心。他轻唤她:“卓太太?”
      歆雨又愣了几秒钟,才梦呓似的问:“他很严重吗?是不是很痛苦?不过,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们有那么多的医生,一定能救活他的!只要他活着,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他活着!我不能没有他!求你!”
      医生不敢再说任何话来刺激她岌岌可危的神经,他知道此刻任何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刺激也会令她立即崩溃,只好安慰她说:“放心,卓太太。治病救人是我们做医生的天职,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您丈夫的。我看您也累坏了,我让护士安排一下,让您好好休息休息。养好了精神才能照顾病人呀。”
      “不!我得去看他,我要守在他身边。”她倏地从椅中站了起来,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倒在椅中。
      “卓太太,您还好吗?”医生上前扶住她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白水,递到她手中,看着她喝了一口水,才劝道:“卓太太,您不要太着急。您现在的身体也很虚弱,需要休息。以您现在的情况我是不可能让您去陪护病人的,照顾病人是件很累人的事儿。还有您和家里联系过了吗?最好有几个家人轮流陪伴,否则一个人是不行的。”
      歆雨慢慢将杯中的水喝完,她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的吃点东西,喝点水了。喝完水,她看着医生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垂泪。医生也没有办法,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
      还好,歆雨的姐姐和姐夫及时赶到了。
      一见到姐姐萦雨,歆雨的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她扑倒在姐姐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做姐姐的,看到妹妹如此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过,她轻抚着妹妹的头发,陪着她一起落泪。还是作为男人的姐夫镇定,“医生,我们是病人的姐姐、姐夫。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医生对姐夫杨明烨使了个眼色,不敢再当着歆雨的面前谈到病情,只说:“这位卓太太受了很大刺激。你们去办一下手续,我安排她也住院休养几天。”
      姐夫不再问什么,看着抱头痛哭的姐妹二人,叹口气,转身去为妹妹、妹夫办理住院手续。
      手续很快办好,歆雨被送进了一间单人病房,但她说什么也不肯休息,执意要去看自己的丈夫,医生只得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看着歆雨沉沉睡去,医生对歆雨的姐夫打个手势,让他从病房中叫了出来,“你们留下一个照顾她就好了,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我有些话要对你们家属说。”
      杨明烨让自己的妻子留了下来,自己则跟着医生来到办公室,心中隐隐感到情况不太好。
      两人在李医生的办公桌前坐定后,杨明烨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医生,是不是情况不好?很危险吗?”
      “是的。卓太太情绪太激动,有些话我不敢再当着她的面说。病人的伤势的确非常严重。我得说,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至于他是否能活下去,还能存活多久,我们现在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何况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医疗水平相对比较落后,虽然我已经和几位专家联络过,请他们后天来做一次会诊,但情况可能不太乐观。目前,病人情况很不稳定,已经出现了几次心力衰竭,一系列的手术都无法进行。但是如果不手术,情况只能继续恶化下去,只是早晚的问题。你们要做好一切思想准备。”
      “不能把病人转移到条件好的医院吗?我在B市的几家大医院有一些相熟的医生,如果可以的话,出多少钱都没关系。” 杨明烨说。
      “依病人现在的情况是不能移动,否则在转院途中很可能意外。”
      “总不能任他自生自灭吧?我们难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虽然极力控制,杨明烨仍难免有些激动的提高了声音。
      “目前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也只有耐心的等待了,看看药物对病人是否有效。如果药物起作用,病人病情稳定下来,我们才好做进一步的治疗和手术,然后在条件允许时,再将病人转到别的医院继续治疗。”
      “那么,病人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一切顺利,大约百分之三十。否则……”
      杨明烨站了起来,在室内踱步,他不停地踱来踱去,直看得医生都有些眼花了,然后他突然停在医生面前,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不管怎样,请你们一定尽力!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他!”
      “我们会尽心尽力的。”医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害怕,声音都不禁有些发抖。
      “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我们可以探视吗?”
      “病人的免疫力很差,探视的人不能太多,如果造成不必要的感染就更麻烦了。还有,病人现在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你们可以自己照顾,也可以请人帮忙。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要看病人自己了。”
      “请帮我找最好的看护。”杨明烨将语气放缓,“好吧,带我去看看他吧。”
      第十一章

      当林歆雨被允许再次见到自己的丈夫时,已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她被迫在床上躺了三天来恢复透支的体力和糟透了的精神状态。姐姐林萦雨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安慰她,用亲人的关怀来温暖她破碎的心,但亲情始终无法切断她对尔暄刻骨的牵挂。三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的病情,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他到底怎么样了,大家刻意的遮掩反而引起了她的疑心,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见到他,证明他还活着,没有离开她。
      这天,她终于在萦雨的陪伴下走进了那间被重重隔绝的病房,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尔暄就那样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有粗有细的各种管线,浑身上下缠满了厚厚的绷带,那白色的绷带看上去那么刺目。他的口中仍然插着呼吸导管,将氧气不断的送到他那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的肺部。脸上的青肿基本上消退了,只剩下死一般的苍白。受伤的左腿被吊在架子上,大腿打着白色的石膏。床边各种仪器不时发出单调的声响,以证明躺在床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生命体征的尔暄还活着。当她的目光移到插在他胸口和腹部的导管,当她看到那粗粗的管子不断地将掺杂了血水的液体从他体内抽出,她的心仿佛被一把迟钝的刀子撕扯着,她不忍地将头别向一侧,身体颤抖不已。
      萦雨将妹妹拖到床边的一张椅中坐下,守在一旁的一位护士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们。萦雨虽然已经从丈夫口中听说了尔暄的情况,真正看到他像个死人一样地躺在那儿,她的鼻子还是不禁一阵酸楚。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律师,如今竟这样躺在病床上随时都有可能被死神带走,人生就是如此无常的吗?萦雨轻轻地将手放在妹妹肩头,慢慢地用力握住她瘦削的双肩,就像要把自己的力量通过这一握输送到妹妹身体里,她知道现在妹妹是多么需要家人的支持和鼓励。
      “姐,他为什么还不醒?他已经睡了那么多天了,为什么还不肯醒过来?”歆雨抓住姐姐放在她肩头的手,回过头求助似看着她,她多希望姐姐能给她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可是……
      “歆雨,你别急!也许……”萦雨不知道要怎样说才不会刺激到妹妹那脆弱的神经,她知道这几天尔暄的状况很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歆雨看到姐姐脸上为难的表情,隐隐地感到情况不好,“你们都瞒着我!全都瞒着我!医生不告诉我,你和姐夫也不告诉我!可我是他的妻子,我才是最有权知道一切的人,你们却都瞒着我!”
      “别急。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们只是不想你着急,我们只是想等你身体好一些时晚一些再告诉你。只要你不激动,只要你保证会坚强,只要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我一定镇定,我一定不再激动。不管情况怎样,我都会努力控制自己,我会坚强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救活他的!”说到最后,歆雨特意加重了语气,她是在告诉姐姐自己的信心,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于是,她们在医生办公室找到了李医生。
      “噢。是你们。”李医生看到她们并不意外,他招呼她们坐下,然后说,“我也正想找你们谈谈。”
      “什么事?情况有变化?”歆雨立即紧张的问。萦雨握住妹妹的手,提醒她不要激动,歆雨朝着姐姐点点头,表示知道。
      “是这样的。这几天,我们试着给病人用了几种抗菌素,可是似乎都没有什么效果。病人的肺部感染越来越厉害了,他的肺正在不断丧失功能,目前他的肺功能不及我们常人的1/3。如果这种情况仍不能得到及时的改善,我想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办法?这是什么意思?”歆雨又问。
      李医生摇摇头,“能想到的方法,我们都用过了,可是一切都不起作用,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剩下的可能只有听天由命了。虽然这么说可能很不负责,但也我只能这样说了,因为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对不起。”他抱歉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面对两个信任他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真的是感到很无奈。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的病情发展得如此之快,让我们措手不及,而之前,他的情况似乎一直都比较稳定,所以我想......”
      “什么?您想说什么?”歆雨的声音无法控制的放大了。
      “我想也许......也许是他之前接受的治疗对他比较有效。”
      “怎么可能?你们不能救,却让告诉我一个乡下赤脚医生的方法可能比你们的现代医疗更有效,你让我怎么相信?”
      “卓太太,请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我想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那么任何方法我们都不妨试一试,万一有效也说不准。即便是没有效果,情况也不会更糟,对不对?那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李医生诚恳地看着她们。
      萦雨也点头说,“是呀,歆雨。我看我们不妨试一试吧,哪怕是有一点儿希望也比没有希望好,不是吗?我也听说过偏方治病的事,说不定真的有效,现在我们不能放弃一点儿希望,对吗?”
      “是,我们双管齐下总比现在这样强吧?你们再想一想。”
      歆雨有几分钟看着李医生什么话也不说,最后她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同意。你肯定即便不成功也不会使他的病情更糟了吗?”
      “是的,我肯定。”
      歆雨眼里含着泪说,“好,我相信你。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很快,有人从山里取来草药,并且煎好送到了病房。尔暄没有办法吞咽,医生只好为他插上了胃管,通过胃管将黑乎乎的药液送到他胃里。歆雨不肯离开,她眼睁睁地看着护士将一根透明的管子从他的鼻腔插入一点点插进去,好几次她不忍地将头转向窗外。天!你为什么让尔暄受这种苦?让我来替他受吧!我愿意分担他一切的苦痛!
      管子终于插好了,护士用一根粗粗的针管吸了满满一管草药,然后小心推动针管,将药液送进他的胃里去。那看上去又黑又浓的药液就这样一点点顺着胃管流下去,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药液静静地流着,那么缓慢地流着。没有人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效,但他们的心里都藏着美好的祝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们的心始终提着。李医生不时将听诊器的听筒放在尔暄的胸口处听一听,然后再放下。他抬起头看到众人渴望的目光,他几乎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了,但他还是摇摇头,轻轻地说:“再等等看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当李医生再次将听筒放到病人的胸口,他听了几秒,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歆雨,脸上有了笑意,“这药起作用了。”
      “那么他会好了,对不对?”歆雨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她急切地问。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这毕竟是好的开始,我想至少他存活的可能性提高了。还需要观察几天才能知道。不过,我想病人的意志力很坚强,这是好事。”李医生的脸上挂着微笑,这是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他怎么能不开心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尔暄的情况在不断地好转,想不到那黑乎乎的草药竟真的会有效,所有人的心情也都随着他病情的好转而好转了。
      现在,歆雨正坐在他的病床边,轻轻地和他说着话,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清醒,可她相信他一定能听得到她的话。“尔暄,今天外面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你想不想看看?快点儿醒过来吧。你睡得够久的了,还没睡够吗?”
      看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她继续说下去,“你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是不是因为那药太苦了?我知道,那药一定很苦,可是人家不是都说‘良药苦口’吗?它虽然很苦,但它还是很有效的,不是吗?你没觉得这两天好过些了吗?知道吗?李医生说了,再过两天如果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把呼吸导管拆掉了。等你好些了,我就申请转院,我们回去,回X市去,好不好?出来这么多天,我都有点儿想家了呢!爸妈还在家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床上的人好像对被惊扰了睡眠有些不满,他用力的皱了皱眉头。
      “尔暄!”看到他有了反应,歆雨惊喜地叫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能听到!你听到我的话了,对不对?不要再睡了!你让我担心了那么久,现在,睁开眼睛看看我吧!醒一醒!”她忘乎所以的抓住他放在被外的一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还不肯醒吗?!”
      尔暄正从他那漫长的睡眠中渐渐醒来,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着他,把他从那遥远的世界拉回来,那声音是如此熟悉!那熟悉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了,现在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感到他的手正被两片温柔的唇轻轻地吻着。是她!他的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发现的微笑,他的眸子终于张开了,眼前的一切由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她就坐在那儿,脸上的神态是那么安详柔和,有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圣母。
      “你终于醒了!”她那样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已经有一辈子那么久没见过一样,贪婪地看着他,“这一刻让我等了那么久!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了。”她的笑容挂在她憔悴的脸颊上,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房中的每一件物品都镶了一道金色的边,也给她镶了一道灿烂的金边,他觉得他从没见过她比此刻更美,他也觉得他从未像这一刻一样爱她爱得如此深切!

      第十二章

      尔暄的清醒如此的短暂,以致歆雨怀疑这只是自己的梦境而已。她按下了急救铃唤来医生。医生为他做了详细的检查,然后确认了她的所见不是梦境,是事实,“卓太太,病人的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从他的脑电图记录看,他的确有过片刻的清醒。这是个很好的开始,相信接下来他的情况会一直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情况继续好转,我们就可以考虑为病人做第二次手术,进一步改善病人肺部功能,使他能够尽快恢复自主呼吸。”
      “可他清醒的时间为什么只有这么短?”虽然医生这么说,她还是不能放心。
      “他只是身体太虚弱了。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补充体力。这样他的身体才能尽快恢复过来。您可以放心,我想他目前的情况还是比较稳定的,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化。”李医生耐心地解释着以解除她的疑问。
      “谢谢您,李医生。谢谢您这么多天来的照顾!”她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泪水盈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却没有让它流下来。
      “不要谢我。是病人自己的意志力顽强,他有很强的求生欲望,再加上亲人的鼓励。哦,对了,还有那些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草药。是这们大家一齐创造的这个可以算得上是医学奇迹了吧。”李医生看着这对经历了患难的夫妻,心中升起一种感动。有一度他几乎快要放弃了,面对如此沉重的伤势,他已经感到无能为力了,是他们的爱感动了他。那草药不可否认的起了作用,但他想起着最大作用的恐怕还是“爱”。从来只相信科学的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爱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创造科学都无法创造的奇迹。
      歆雨点着头,努力不使自己的眼泪滑下来,她用力地吸着鼻子。
      “好了,卓太太。放心去休息吧。这几天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您可要累垮了。病人康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他需要您!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呀。”
      “是的,我知道,我会的。我还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过一会儿我会回去休息的。”此时,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呢?
      “那好吧。半个小时后,我让护士来接替您的工作。”医生和护士先后离开了,病房又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歆雨再次拉起尔暄放在身侧的一只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用自己的脸颊温柔地摩挲着。这只修长的大手曾无数次地抚摸过她的面颊,她甚至能清楚地记得这只手上有几个茧子,记得它上面的每一条掌纹,记得他手心里那颗并不明显的小小的黑痣。她在心底默默地呼唤着他:“尔暄,快点儿好起来吧!今后的日子里我会用更多的爱去关心你、照顾你,用我全身心的爱来努力的爱你!我们一定会更加幸福的。经过这次的磨难,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我们要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我会守着你,看着你!我多想再看你站在法庭上,用你音乐般动听的声音慷慨陈词呀!你知道吗?你知道每次你走上法庭,旁听席上那些女听众都会对你投出爱慕的眼光,那时候,我的心里有多自豪,我得意吗?我真想大声告诉她们每一个人,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是不是很傻?你不会笑我吧?等你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讲呢,快点好起来吧!现在你好好地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的不如意都会离我们远去的,今后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幸福和甜蜜。让我们好好地爱对方,珍惜对方吧……”
      直到护士来催她,她才不舍地将尔暄的手轻轻地放下。她刚想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来。不行!如果我离开了,尔暄醒来时见不到我怎么办?他一定会着急的。也许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卓太太,卓先生一时半刻不会醒过来的,您守在这里也没有用,回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吧,卓先生如果醒过来,我一定会及时通知您的。您就放心吧!”细心的护士仿佛能看穿她的心。
      歆雨虽然仍然舍不得也只好离开了。当她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再次贪婪地看着丈夫平静的睡脸,忍不住对护士再三叮嘱,“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千万要注意!他如果醒了一定要叫我!别忘了!一定马上要叫我!”
      护士笑了,“好的,您放心吧,卓太太。”
      歆雨留恋地再看了丈夫一眼,才转回头,打开病房密闭的大门,将自己的全部牵挂、不舍和一颗心通通留了下来,留在尔暄身边,只身一人离开了这间病房。
      姐姐萦雨和姐夫杨明烨就守在门外,见到她走出来,他们便迎了上来。
      “听说尔暄醒了。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吧?”萦雨上前拉住妹妹的手臂,微笑着对她说。
      她轻轻地点头,“不过他现在又睡了,医生说他还太虚弱了。”
      “放心吧。这两天我联系了几位著名的专科医生,他们都同意为尔暄治疗。等尔暄情况再好一点儿,我就申请转院回X市去,我会给他安排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的。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姐夫杨明烨总能给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太谢谢你们了!这些天,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真的不敢想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撑到现在。姐夫,谢谢你,我不知该怎么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来表达我的谢意,真的!谢谢,谢谢你为尔暄出了这么多的力!”
      杨明烨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歆雨的感激反而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连忙想结束这次谈话,“都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让你姐姐陪你,我还要去办些事。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所有的事你都不用操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只要照顾你自己和尔暄就好了。”说完,也不给歆雨再次开口的机会,转身快步走开了……
      三天后,李医生和几位从外院请来的专家一起为尔暄做了一次开胸手术,切除了他肺部部分已经坏死的病灶,拔掉了插在他胸口的粗管子。手术做了很久,歆雨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幸好手术很顺利地完成了。
      被送回病房的尔暄大约在术后六、七个小时后再次清醒过来。虽然麻醉药的效力过后,手术的伤口痛得要命,虽然口中仍然插着呼吸导管让他不能说话,但是能再次看到妻子,他还是很开心。歆雨的脸有些浮肿,眼睛周围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尽管极力表现得有精神,她的疲倦还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他感到一阵心痛。那么爱美的她,如今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化妆了,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皱了,可是在他心中她永远是那么美。他很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头上开始渗出大滴的汗珠,他太疼了。胸前的伤口处越来越疼了,就好像有一千把刀在用力地剜着,要把他的胸膛穿透,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痛,疼痛使得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想挣扎、想呻吟、想呼喊,但是他根本没有一丝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似乎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他想喊,气管里的管子却弄得他更疼了。他只能祈祷这可怕的痛苦快点儿过去,不要再这样折磨他,可这疼痛偏偏与他作对,他身上的纱布都被痛苦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脸上一片青白。
      “尔暄,很疼吗?你等一下,我马上叫医生来,我让他给你打止痛针,很快就不痛了。你再忍一下就好了。”歆雨看到他如此辛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她真的希望那个刀口是在自己的身上,好让自己来替他痛。他已经那么虚弱了,怎么能再经受如此的痛苦呢?天啊!不要再让他受苦了吧!
      他用尽全身力气摇着头拒绝,他不想打针。虽然他知道打了针,很快就可以止痛,但是他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他几乎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了。他忍着痛,用自己的眼睛告诉她:我很好,我没事......他相信她一定看得懂。
      “不,尔暄!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痛下去。”她心痛地看着他的眼神,她懂他的意思,但是她不能,不能看着他这样痛苦,她伸出手按下了他枕边的急救铃,“会好的。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等你再醒来时,我还会在你身边的。我不会离开的,你放心吧!”
      医生赶来了,给他注射了一针止痛针。药剂很快发挥了效用,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努力不让自己睡去,但视线还是越来越模糊,终于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这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为了我赶快好起来!”他想回答她“我会的!”可是黑暗把他的意识带走了......

      第十三章

      姐夫杨明烨的办事效率的确很高。就在医生同意转院的第二天,他已经在X市的一间以外科闻名的大型医院为尔暄订了一间舒适的单人病房,而且安排好了一架医用直升飞机准备接尔暄回到X市去。
      手术后这几天尔暄的情况越来越好。一直帮助他呼吸的呼吸器在两天前就被撤去了,他的肺功能有了明显的改善,如今他已经能够自主地呼吸,不用再依赖那个管子了。虽然说起话来仍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个半天,但他真的已经可以讲话了。当他拔掉管子后,第一次用他微弱、沙哑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时,林歆雨再一次落下泪来。虽然只是一声轻轻地呼唤此时却胜过千言万语,她能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他深挚的感情。她不肯让他多讲话,她知道他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花费多大的力气,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所以更多的时间,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一言不发,一切的话语都尽在不言之中。一个会心的微笑,一个微妙的眼神就已足够。
      现在,直升飞机就停在医生大门前的草坪上等候,杨明烨早已为尔暄办好了各种手续,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随时可以转院了。
      病房内,插在尔暄身上的各种管线已经被拆掉了,几名男护士正配合着将尔暄从病床上移到活动轮床上。尽管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动作又轻又快,仍然不免扯痛了尔暄身上的伤口,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努力不使自己呻吟出声。守在一旁的歆雨立即伸出一只手握住他软弱无力的手,她稍稍用力握着他的手指。这轻柔的力量沿着手臂如同一股微弱的电流直达他的心脏,他有种又苏又麻却又异常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他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时,他才感受过。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美妙的感觉,他也回握着她的手,唇边扬起一丝浅浅的甜蜜的微笑。
      为了避免途中的颠簸造成他更多的痛苦,护士正用宽宽的安全带将的身体和四肢都固定在轮床上。李医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完成这一系列的工作,然后他走至尔暄身体一侧,一只手压住尔暄颈上的动脉,眼睛看着另一只手腕上的手表,一边数着他的脉搏,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路上可能需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尔暄微微点头,费力地说了声“谢谢”。
      李医生笑一笑,“不要谢我,你该感谢你的太太。她是个伟大的女人!她恐怕是我见过的最痴心的女人了。”
      歆雨放开尔暄的手,面对李医生,她无比诚挚地说:“李医生,这些天多亏有你细心的照顾,我们真的很感激你!”
      “好了,时间不早了。准备走吧。”说着,李医生伸手示意护士可以出发了,“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再见,李医生。代我们感谢所有照顾过我丈夫的医生和护士。”
      几分钟后,他们一行几人乘上了直升飞机,一阵启动的马达声后,飞机起飞了。由于飞机内空间狭小,萦雨和杨明烨办好手续就提前搭乘班机回去了,现在机舱内只有尔暄夫妇二人以及两位医务人员。
      “尔暄,累了吧?伤口还痛得厉害吗?”歆雨半跪在尔暄床边问道。
      “没……事……”他喘息着回答。其实他的伤口很痛,但他不愿让妻子知道,他不想她再担心。
      “我们终于离开了。”歆雨从舷窗向下看去。随着飞机越飞越高,医生的大楼也逐渐变小了,小到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这短短的一个月却是她这三十余年生命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段艰难的日子。她和尔暄在这里共同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他们共同战胜了死神。她不知道将来她回忆起这段日子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她的心中有些难舍。
      看着歆雨略带忧郁的眼神,尔暄知道她又在伤感了,她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至今他还记得在大学时代,她会对着满地的落花和断翅的蝴蝶偷偷落泪,每到秋天她都会伤感好一阵子。他曾经暗暗发誓要保护她一生一世,不使她受到任何伤害,不使她再流泪,可是他没有做到,他不但没有能给她承诺的幸福,还让她心痛、心碎。他无法想象在得知他飞机失事后她是怎样渡过那一个个漫漫长夜的,在他受伤后的这段日子里,她又经受了怎么样的痛苦和煎熬,她是怎样的整日提心吊胆,又是怎样的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惭愧和歉疚。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机舱内只听到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轰鸣声。
      “歆雨……”尔暄打破沉默,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右手放在歆雨扶在床边的双手上。他的手很烫,他又在发热了。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歆雨从沉思中惊醒,“尔暄,你不舒服吗?你又在发热!”
      医生立即示意歆雨让开,“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一边问,一边解开尔暄的衣襟为他检查。
      一种想咳嗽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紧紧抓住他,他努力地想忍住,他知道咳嗽会引起他肺部怎样的疼痛。此刻,他本已止住痛的肺部又开始痛了起来,那疼痛似乎要将他的胸膛掀开一般来势汹汹,他越想忍住咳,那胸口就益发的痛楚。喉咙和胸口都有如火烧般,空气也仿佛越来越稀薄了,他张开嘴拼命的想吸气,一阵呛咳终于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剧烈的咳嗽引发了他身体的剧烈抽搐,那保护他身体的带子现在却像紧箍咒一样束缚着他,让他更加痛楚。氧气!氧气!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歆雨在一旁呼唤着他的声音好像渐渐远离了他,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不能睡!这一睡不知还能不能再次醒来。
      “快给他氧气!他没有办法呼吸了!”医生迅速的为他戴上了氧气面罩,并一边做着心脏按摩辅助他呼吸,一边在他耳边大声的唤他:“卓先生!卓先生!深呼吸!放慢速度!对!呼……吸……”
      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胸口的疼痛还在继续困扰着他,可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与之对抗了,医生为他注射了止痛针,他才虚脱似的睡去。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已经很稳定了吗?”歆雨焦急的问着。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肺部有很大杂音。我们必须赶到医院才能做进一步的检查,以确定病情是否严重。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住了。”
      在经过了两个半小时漫长的飞行后,他们总算抵达了目的地。飞机落地后,舱门一打开,就有几位医护人员迅速地将他抬下飞机,一路小跑着推着轮床进入了医院大厅。歆雨紧紧地跟在后面。
      当他们穿过候诊大厅的人群时,歆雨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下来。因为就在离开她不足两米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女人。是她!梅亚!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做什么?
      梅亚也在同时发现了他们,她一眼就认出躺在轮床上正在昏迷中的尔暄,以及紧跟在后面的歆雨,她张大双眼看着他们,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是尔暄!那是尔暄!出了什么事?他病了?受伤了?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当她终于想起要上前去问个究竟时,才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从她面前经过,消失在电梯的入口处。

      第十四章

      在检查和治疗的过程中,尔暄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之后很快便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他的肺部在转院途中再次发生了感染,好在情况并不算十分严重,经过一次大约半小时的手术后,他被送回了早已订好的病房。
      当全部医生和护士都退去后,房内只有他们两个,除去仪器发出的单调声响外,这里静得可怕。在所有忙乱和担心过去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然而正是这平静却让歆雨不得不面对一些她原本不愿面对的事。此刻,她正安静地坐在丈夫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被伤痛折磨得憔悴苍白却仍然英俊的面孔,她的心好痛。
      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卓尔暄一向是个对女人充满了吸引力的男人。除了他俊美的外貌外,他的身上还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难以抵挡。他又是如此的正直,以致这十年来,他们中间从来不曾出现过第二个女人,她一直是他唯一的女人,她占有了他全部的爱。可是......当她知道了梅亚的事情后,她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生尔暄的气,她只是在嫉妒,当她得知尔暄被另一个女人占有后,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燃烧。在经过了这次磨难后,就在她以为梅亚已经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就在她选择忘记这一切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她竟然再次出现了,而且是这样的不期而遇,她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上帝的安排。否则怎么会如此的巧合,他们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想起梅亚是怎样专注地看着他,想起她的眼中那无限的爱恋,那爱也许并不亚于自己的爱。是的,梅亚爱他,她早该想到的,在尔暄身边工作,她又怎么不会被他所吸引呢?这该怪谁?是该怪梅亚不该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还是怪尔暄不该如此不设防?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在这场不该发生的恋爱中,竟好像没有一个人应该承担全部责任。梅亚的确是不该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但以尔暄的优秀,有哪一个女人和他相处数年的女人能不爱上他?她不该乘虚而入,扰乱他们的生活,是她制造了这一切的痛苦,可是她又何尝不痛苦呢?同样作为女人,虽然不能原谅,但自己也能够理解梅亚的情不自禁。而尔暄的不设防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带给他的困扰,让他乱了方寸,才会发生这原本不该发生的事,又怎么能责怪他呢?更何况他已经为这次的出轨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她又怎么忍心责怪他呢?天啊!让这一切过去吧。只要梅亚她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我愿意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只要她不再出现!
      “歆雨......你在吗?”是尔暄,他正从麻醉药的控制下醒过来,口中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
      “是的,我在,我一直守在你身边。”歆雨忘记了一切,扑到丈夫面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亲爱的,你感觉好些了吗?你把我吓坏了。”她脸上挂着略微有些苦恼的笑。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说这些做什么。忘记了吗?我可是你的妻子,为丈夫担心是妻子的权力呀!只是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吗?我们已经回来了。明天问过医生,我就让爸妈来看你,他们已都很担心你。再见不到你,他们恐怕要急疯了呢!今天有几位同事知道你转院,特意发了短消息,祝你早日康复。看看有多少人在关心你,你还不快点好起来?”
      “我会的......”
      歆雨继续抚摸着他瘦削的面颊,“不要再说话了,你累了。再睡一会儿吧。放心地睡吧。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会离开半步的。”说着,她用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双眼,“闭上眼睛,好好睡吧。”
      在入睡前,他用口形无声地对她说了“我爱你!”,于是她的笑容越来越深,然后她也无声地回应他“我也爱你!”
      晚上,歆雨就睡在病房内的另一张床上。夜里,她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只有当她看到尔暄仍然好好地睡在离她不远的另一张病床,她才能再次入睡。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射进病房,歆雨已经洗漱完毕,蹲在睡醒的尔暄床边用一块温热的湿手巾为他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身体。她是那么的用心,甚至护士进来为尔暄换输液的药水瓶,她都没有发现。
      “卓太太,早啊!”直到护士很和气地向她问好,她才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为尔暄盖好被子,她有些脸红地打着招呼:“早晨好!”
      护士微笑着看着他们,一边换药水瓶,一边说:“你们真的是很恩爱啊!真让人羡慕!”说话间,她已经将新的药水瓶挂好了,“好了,再见!过一个小时,医生会来巡房。今天还有很多检查要做。”
      “谢谢。”歆雨红着脸看着护士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离开了病房。当她把视线转回到尔暄身上,她竟然发现一样的笑容也挂在尔暄的脸上,她的脸更红了。“可恶!你还敢笑!都怪你!多不好意思啊!”她差点将手中的手巾丢到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上。
      经过一夜安稳的睡眠,尔暄的精神恢复的很好。听到妻子的话,他的笑意更深了,他抬起一只没有注射的手拉住正想转身的歆雨,“不要走!还没擦完......”
      “讨厌!还敢说!”她带笑的丢开他的手,“我去洗一洗毛巾啦!”......
      医生来巡房的时候,歆雨退出病房。“我去餐厅吃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走到门边,她回头微笑着对丈夫说。尔暄只是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出了病房,她沿着走廊走到电梯门外,按下按钮,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耐心地等着电梯升上来。看着尔暄有了精神,她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门开的那一刹那,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您好,卓太太。我能和您谈一谈吗?”是“阴魂不散”的梅亚。就在她刚刚决定忘记前一天的巧遇的时候,她竟然又出现了!
      “谈什么?”歆雨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感情的波动,她想在这一场两个女人的战役中,她绝对不能败下阵来。
      梅亚沉吟了一下,“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有些事情,您想必已经了解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您谈谈,可以吗?”她看着歆雨,眼中是恳求。
      心软的歆雨不知怎么拒绝对方这样的请求,只好说:“去餐厅吧。”
      几分钟后,两个原本是情敌的女人面对面的坐在医院餐厅的一张小桌前。
      “有什么话,你说吧。”歆雨首先开口,她想一定要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手。
      “昨天,我在医院的大厅看到了您和......卓先生。卓先生,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病了吗?严重不严重?”梅亚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难以掩饰她的一片真情。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她狠心地说。
      “我想......必竟我们一起工作了六年,我应该关心一下。我真的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您别误会。”
      “误会?我想我没有什么可误会的。”
      “求您!”梅亚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他出了点儿事故,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你关心。”歆雨继续狠下心,说完她并不看对方,低下头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食物,想借此让对方退缩。
      “我知道您在生我的气,您在恨我!我也知道,我是错了,我就是说什么您也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我是真的爱他,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爱上了他。这六年,我有过许多很好的机会,可是我不愿离开他,哪怕只是每天看他一眼,我也就很知足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介入你们的生活,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我只是想在心底默默地爱他,这就够了。”
      歆雨抬起头看看她,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喝着杯中的咖啡。
      “我知道,我不该爱上他,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爱上他是个错误,所以我一直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它超出正常的范围,不让它被任何人察觉。可是,感情这东西它并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我真的无法让自己不爱他。每天深夜,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就会谴责自己的不道德,我也想过离开,可我真的放不下这份感情。六年的时间不算短,而我一直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煎熬当中,我无法自拔!当你们的感情发生了问题,我看到他每天痛苦的样子,我真的是心如刀绞,我想帮他,我知道他有重视你们的婚姻,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适当地表现自己的关心。他忘了吃饭时,我会给他买一份食物,我会主动帮他分担一些工作,虽然这一切并不能减轻他一丁点儿的痛苦,可我想这也就是我作为一个秘书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直到那天晚上,当我接到酒吧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他喝得烂醉时,我的决心不可抑制的有些动摇了。我把他送回了家,扶他上了床,这知道我应该走了,但看到他那么辛苦地在枕上挣扎时,我真的再也控制不住那种突然爆发的感情了......”
      “那夜后,我知道我无法再在他身边呆下去了,我选择了离开,我以为我的离开可以让这件事成为历史,我不能让他痛苦。从离开的那天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消失在你们的生活中,不再出现。这两个多月来,我也真的在努力地不去打听你们的任何消息,我怕哪怕听到一点儿关于你们的消息自己就再也控制不住。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偌大的城市竟然这样的小,我们竟会这样不期而遇,而他......我昨夜想了一整夜,我知道我不该出现,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不过请放心,我再没有任何企图了,我不会再做任何让大家都痛苦的事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想偷偷地远远地看看他。可以吗?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求你,满足我这一点点自私的愿望吧!我不会妨碍你们的,真的,我不会让他发现的!求你!我想作为女人,你也知道爱上一个人有多辛苦,尤其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更辛苦,明知道是错误的,却仍忍不住飞蛾扑火似的有种一无反顾的冲动。我的良心每天受着谴责,受着煎熬,我也在赎罪,真的!请你,求你,用你宽大的胸怀,原谅我犯下的错误吧!即便我是如此的不可原谅。不要把我当成敌人,我只是和你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但我从来也没想过把他从你身边夺走,请你相信我吧!”
      杯中的咖啡早已冷掉了,歆雨放下咖啡杯,抬起头,她第一次好好端详着面前这个女人。她不得不承认,在听过梅亚这一番肺腑之言后,自己对她的印象有了改观。此刻在梅亚的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恳求的目光,歆雨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好吧。”
      梅亚的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笑容。
      就这样,在两个女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第十五章

      这天尔暄的精神很好,在征求了医生意见后,歆雨亲自接来了尔暄的父母。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在病房里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悦、心酸、难过、感恩,所有这一切的情感全都涌上心头,化作浓浓的亲情流淌出来,充满了整间病房。尔暄的母亲更是搂住儿子痛哭失声。最后为了避免尔暄过于激动,影响恢复,医生不得已下了“逐客令”,结束了这次显得过于短暂的探视。
      目送着父母苍老的、相互搀扶的背影走出病房,尔暄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年来,因为工作他不但冷落了妻子,更是没有尽到自己为人子应尽的责任。虽然他每月都是按时寄钱给他们,给他们买了舒适宽敞的住房,请了保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一直以来他就认为自己能让父母过上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便是尽了孝,他一忙起来经常十天半月也想不起给父母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们的饮食起居,或者哪怕是说上两句问候的话,倒是他那善良的好母亲时常打来电话嘱咐他们要注意身体,要注意添减衣服,工作不要太劳累,等等。就连过节过年或者父母生日也总是歆雨代他选好礼物,邮寄过去,他也很少过问。他甚至已经记不请自己上次回家看望父母是在什么时候了。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后,他才体会到亲情是多么重要,他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做得是多么不够呀。尤其在他知道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再也不可能做一个父亲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对孩子的渴望,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才真正体会到父母对他的爱是多么深沉。孩子对于父母,特别是中国的父母意味的太多太多了,他们几乎是父母生活的重心,而父母总是那么心甘情愿的为孩子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这也许就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吧?剥夺了他做父亲的权力。想起母亲那张哭得像孩子一样的脸上刻着的深刻的纹路,想起父亲昏花的老眼中闪烁着的清亮的泪光,想起他们有些佝偻的不再挺拔的身形,想起幼年时母亲在他枕边哼唱的摇篮曲,想起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的笑脸,他的心被一种深深的愧疚占据了。他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尔暄,”是歆雨,她送走了父母,回到病房看到的却是尔暄眼角挂着的泪水。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笑着问,“还没睡?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呢。”
      “歆雨,”尔暄看着妻子这些天来明显消瘦的面颊,“我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儿子,是不是?我不值得你们对我的爱。”
      “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直都是个好丈夫,好儿子。只是你太忙了,有些地方难免会有些疏忽,可是我们都不会在乎的,我想爸妈也一定能体谅的,我们都不会怪你的。”她在他身边坐下,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抚着他,“休息一会儿吧。现在别想太多了,养好身体要紧!”
      他摇头,“我知道你们不会怪我,我知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真的做得很好......唉......”他长长地叹口气,“我真不知怎样才能弥补这些年来对你们的亏欠。”他停了一会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妻子,他忽然说道:“对不起!不能让你享受做母亲的快乐,给你留下这么大的遗憾。”
      “这没什么的!只要你没事儿,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你才是!没有孩子我们也可能生活得很好,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孝敬爸妈,一起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她微笑着。
      看着妻子的笑容,他一阵心酸,他知道她说的话言不由衷。哪个女人不想做个母亲?这是每个女人都应该享受的权力,而他剥夺了她这种权力。他知道歆雨是多么喜欢孩子。每次看到街上的小孩子,她都要看上半天。他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儿要个孩子,他一直认为太早要孩子会牵扯他们太多的精力,他一直把事业看得太重了......现在他......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尔暄?”看到丈夫沉默着,眼中盛满了失落,歆雨忍不住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失去做母亲的权力的确令她感觉到无比遗憾,她一直都是那么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她也曾为这个暗自落过泪,可是她不能太贪心了不是吗?如果注定她丈夫和孩子之间她只能拥有一个的话,她也只有选择丈夫了。
      “尔暄,答应我!不要想太多了,好吗?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养足了精神,才能有精力应付手术呀。你忘了我们有重要的一关要闯吗?”是呀,医生这两天来一直在研究关于尔暄的脑部手术的问题。今天巡房后,医生找她谈过话,给她讲了手术方案和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等等。她知道这会是一场大手术,一场开颅的大手术,对于这样的手术任何人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想到这些她又怎么还会在乎不能做母亲的失落呢?
      “我知道。”他早已详细的了解了自己的病情,“我对自己有信心,所以请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我一定能顺利闯过这一关的,我会没事儿的!”他用力握住妻子的左手,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信心传递给她。
      她用自己的右手回握住他们相握着的两只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都要有信心!”
      尔暄欣慰地浅笑一下合上眼睛,他真的有些累了,倦意很快袭上了眼皮,“我睡一下……”说完,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歆雨知道他累了,今天他的情绪波动很大,又讲了太多的话,这都不是他现在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这一觉,他一定会睡上好几个小时。看着尔暄紧闭的双眼,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梅亚那张带着祈求的脸。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那上面记着一个电话号码,是梅亚留下的手机号码。她是不是该给她拨个电话通知她过来?毕竟,她答应让她来看看尔暄的,梅亚也答应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看过尔暄后,她会彻底地消失在他们今后的生活中。起身走出病房来到阳台上,她掏出手机,照着纸条上留下的号码按下数字键。为了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她飞快的按完那几个数字,在听到对方声音后,她又飞快的报上姓名,飞快的对着话筒说,“你来吧,快点儿,他刚睡了。”然后也不等对方回答就飞快的按下了挂机键。
      在挂上电话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真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梅亚的请求。虽说这将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可是一想到梅亚看尔暄时那种爱怜的眼神,她的心里就有种酸酸的感觉。爱情归根结底是自私的,她做不到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爱着他,尤其是个如此年轻优秀的女人。虽然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应该变得更加宽容,更加大度;虽然她一直都是胜利者,应该在对手面前表现出应有的风度,可是她真的无法很有风度的……她本以为对于尔暄和梅亚的事她早已经释怀了,其实始终还只是个小气的女人,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无法放下这一切……
      算了,反正只是趁尔暄睡着时看一眼而已,又不会怎样!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如果被姐姐知道了一定会骂她太傻,可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了吧!
      梅亚只用了十分钟就赶到了。她几乎是一路跑着来的,她是那么急切的想要见到他。可是当她来到病房门外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走进去,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想要转动,却始终没有勇气。透过门上的的玻璃窗,她能看到了安睡在病床上的尔暄,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面到时似乎好了很多,想到歆雨给她讲述的尔暄经历的那次飞机失事事件,想到他曾经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她不由得心痛如绞。
      “你来了?”正在犹豫间,歆雨发现了她的存在,“进来吧。尔暄刚睡着没一会儿。”说完,歆雨打开房门,梅亚走进了病房。
      “坐吧。”歆雨指着床边的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就坐在尔暄床边。
      梅亚在歆雨指给她的椅子里坐下,面对歆雨她不知是否应该先开口,开口又应该讲些什么。越过歆雨,她的目光落在尔暄的脸上。短短的两个多月没见,他竟变得如此消瘦憔悴,头上扎着厚厚的绷带,脸上还有些擦伤的痕迹,唇边已经长起了黑黑的胡茬,嘴唇也因为缺水变得干枯龟裂,虽然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在法庭上的潇洒俊朗,但他却依然是她心中那个最完美的男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抬至半空却又落了下来,她没有这个权力,哪怕只是轻轻地触碰他一下的权力,她也没有。
      紧接着她看到了插在尔暄身上的一根管子正从他扎着绑带的腹部抽出混杂着血水的液体,忍不住一阵反胃,她用手掩住口,冲进病房内的卫生间……
      歆雨听到卫生间内传来一阵阵呕吐和马桶冲水的声音,她的心猛地一跳,难道……?
      几分钟后,梅亚从卫生间走出来,脸色苍白。
      “你……”歆雨不知该怎样问出口,她想知道却又有些怕知道。
      梅亚点点头。
      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呆呆的看着梅亚,“真的?”
      梅亚再次点点头,“对不起……”
      歆雨想要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张开了嘴,又再合上。
      “谢谢你,卓太太。我先走了,免得万一他醒了发现我……”梅亚压住马上就要涌出来的眼泪,她要逃走,再多待一分钟,她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她不想在尔暄和歆雨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所以她必须逃走。
      歆雨没有站起来送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们之间这种尴尬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适度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她……她目送着梅亚走出门,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想喊住她的冲动,但她并没有开口。

      第十六章

      目送着梅亚从病房逃走,林歆雨的心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尔暄竟然有了自己的骨肉!可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是她,不是与尔暄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她!是梅亚!是梅亚怀着那个孩子,那个尔暄今生今世唯一的孩子!那一次的肌肤相亲竟然使她怀上了尔暄的骨肉!……
      她无法面对这种尴尬难堪到极点的状况,她无法想像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结果,她无法面对尔暄,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再呆在这里!她觉得再在这里多呆一秒,她就会发疯,就会崩溃的。打开房门,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人,因为她已经听不到看不到周遭的一切,她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她只想要逃开……
      她冲出医院的大门,冲到街上,钻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司机有些惊异地从后视镜中看着她,然后问道:“小姐,您去哪儿?”
      她愣了有半分钟光景。是呀。她要去哪儿?她就这样逃了出来,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去做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此时她根本无法运用正常的思考,她只知道她要逃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逃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离开这里!有多远开多远!”
      司机又看看她,没有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汽车径直开在宽阔的公路上,由于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段,路上的车子并不多,所以车速很快。就这样一直开下去,一直开出了市区,车窗外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车流,没有了矗立入云的高楼,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大片大片的菜田和满山的果树。车速慢了下来,“小姐,这里很幽静,您要不要下车走走?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看看绿色会好一些。这里的风景不错。”
      “嗯。就停在这里吧。”
      司机一面将车停在路边,一面侧头问她:“我在这里等您?”
      “不用了,谢谢。”她将钱递过去,“别找了。”说完,她打开车门走下去,头也不回地向着一片开满黄色花朵的田地走去……
      这里景色的确很美。秋日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的洒下来,没有了夏日的灼热,却依然灿烂迷人。阳光下的菜田色彩是如此纯净,田里偶尔有些农民躬着腰收割的身影,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山上栽满了各种果树,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可是,现在的她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她的心中没有灿烂的阳光,没有丰收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厚重的阴霾。
      沿着田边慢慢地走着,她的脑海中不停闪过梅亚向她证实她已经怀孕的事实时的镜头。梅亚怀孕了!她怀上了尔暄的孩子!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不是她在做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她一直以为只要梅亚按她许诺的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她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会忘记那件事,她还会和尔暄幸福的生活下去,一直到老。可是……现在,梅亚有了尔暄的孩子,他们共同的骨肉,那么他们之间就又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孩子将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紧紧的把他们系在一起,永远也无法割断。尔暄孩子的母亲是梅亚,而不是这个做妻子的她!多么荒谬可笑的事情呀!说出去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可是它真的发生了。这是不是上帝在捉弄他们?让他们三人在这场闹剧中一直纠缠下去?难道这真是老天故意的安排?他让梅亚做了尔暄孩子的母亲而不是她,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该退出的人应该是她?她是不是该把尔暄让给梅亚?也许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真的不想离开他!在经历了这次生死的考验后,她发现她再也离不开他了,她比以前更加爱他。她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尔暄,告诉他的父母。在知道尔暄今后不能生育时老人是多么的沮丧,他们多么希望尔暄有个自己的骨肉,不管是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只要是尔暄的骨肉!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提出留下这个孩子的,那么那个属于尔暄和梅亚的孩子就会永远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中,永远提醒她尔暄和梅亚那段过去,那么她和尔暄又怎么可能再有幸福可言呢?或许应该永远不告诉他们,让这件事永远成为一个秘密,随着梅亚一起消失在他们今后的生活中?可是这是否对尔暄和他的父母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不公平?他们有权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她没有发现梅亚怀孕该有多好!看梅亚的意思,她一定是希望带着这个孩子离开的,那样他们也许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天渐渐暗了下来,绿色的菜田被黑色的夜幕逐渐笼罩,田里的农民早已收工回家吃晚饭去了,偌大的一片田地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该回去了吧?可是她……回去后她要怎么面对尔暄?看到尔暄,她肯定会想到梅亚腹中的孩子,她会怎么样?她该怎样处理这一切?是告诉他一切,让他选择?还是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她的心中永远会有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将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而且将一生伴随着她,那样他们还能幸福吗?
      她开始穿过田地往大路上走。始终总是要面对的,没有办法一直这样逃避下去的,她得回去!可是她走得好慢好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脚下有着千斤重负一般沉重,她在思考,她得想好回去后怎么对尔暄解释自己这整整一下午的行踪。她得想得周全一点,否认她是瞒不过尔暄的,他太聪明了,所以不能留一点点破绽。她忽然觉得好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最亲的丈夫也要耗费脑筋去对付了?她苦笑一下,加快了脚步。脚步虽然加快了,头脑却并不听她的使唤,她越努力地想大脑越好像跟她作对一样。到她走上大路,准备拦车回城时,她的大脑中依然是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站了半天,好容易拦下一辆卡车,求了半天,司机才勉强同意拉她进城。坐上车,她反倒冷静了下来。算了,管它呢!先回去再说吧!现在这样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经过护士站时,一位较熟的护士看到她连忙问:“卓太太,您去哪儿了呀?卓先生醒来找不到你急坏了!你快去看看吧!”顾不上向护士道谢,她匆匆忙忙地奔向病房。
      病房内,尔暄正半靠坐在床上,眼睛看着门外,一脸焦急的神情。看到她进来,尔暄一边挣扎着想起身,一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一下午去哪儿了?也不打个招呼!我让护士给你打手机,你也不接!害我担心了一下午!”
      歆雨赶紧上前扶住尔暄,让他躺好。看着他如此为自己担忧,心里暖洋洋的,她陪笑着说:“是我不好。别生气!我看你睡了,就想出去转一转,没想到一转就这么长时间。”她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医院的号码,“手机设成振动的了,所以没听到。好了,别再生我的气了!我这不是什么事儿没有的回来了吗?”
      尔暄看着她讨好的样子也不好再生气,“下次出去一定要打招呼,不要这样一声不响的就走了,知道吗?我还真怕你又不告而别了呢?”
      听了他的话,歆雨心中一痛,她低下头假装为他抚平被子,眼睛有些湿润。“放心吧!我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她轻声说。
      他用没有输液的右手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好冷!怎么也没多穿一件衣服?吃晚饭了吗?”
      “还没!只想回来赶紧陪你!”她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默默地在心里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再放开你!
      “去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了!”他拍拍她的手背,“我看你也累了。吃完饭早点儿休息。”
      歆雨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她用自己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尔暄的右手,他的手好暖,她真的舍不得放开,她真想这样一辈子握着他的手,一直到老,再也不放手。
      “好了,去吧。”尔暄笑了一下,心中却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她一定有什么瞒着他,是什么事呢?

      第十七章

      几天来,林歆雨的全部思想始终无法从梅亚怀孕这件事中抽离出来。这个让她躲不开、放不下,却又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的事压得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中渐渐走了出来,却怎么也无法从那份混合着委屈、嫉妒、苦恼、失落和不甘心的复杂情绪中解脱。她常常独自发呆,做起事来心不在焉,这一切都看在尔暄的眼中。
      歆雨正背对着尔暄插一束新买的鲜花。玫瑰花上的刺几次刺到她的手指,她把手指放到口中吮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吧。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尔暄突然开口道。
      她一惊,差点儿将面前的花瓶打落,一把扶住花瓶,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剩余的花插好。拿起插好的花瓶,她走到窗前,将花瓶在窗台上摆正,她仍然不肯转过身来面对他,一边假装整理着瓶中的鲜花,一边用经过掩饰的口气说:“我能有什么事呀?你别瞎猜了!”
      “真的?”他问。
      “当然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笑着面对他探寻的目光,“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放心吧。”
      尔暄看着她,从她有些飘忽的目光中,他知道她没有讲真话。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苦恼,却又不肯承认?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的职业性敏锐的目光使她感到无所遁形,她知道他在怀疑,如果他再追问下去,自己难免会说漏嘴,于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了,你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儿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也不等尔暄回答,抓起床边的手包几乎是夺门而出。
      听到歆雨关门的声音,尔暄能肯定她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一件很重要的却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会问个究竟,现在的他深感力不从心。唉!他叹口气。算了,既然她不愿讲,就有她不愿讲的理由,他也就不必深究,权且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真正把歆雨从这团困扰中解脱出来的是几天后医生与她一番谈话。
      “卓太太,请坐。”主治医生是位经验丰富的中年人。他很和气地招呼歆雨坐下,审视了她几秒钟后正式开口,“卓太太,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与您沟通一下。”
      听到医生有些严重的语气,她的心“咯噔”一下,“您请说吧。”
      “是这样的。”他说,“卓先生住到我们医院这段时间,我们为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并且针对他的病情组织我们院里几位专家进行了会诊。”他停下来再次审视着她。
      “结果怎么样?情况不好吗?”她睁大眼睛望着坐在她对面的医生,希望从他脸上看到否定的表情。
      “是的。”他继续说道,“病人的脑部由于猛烈撞击造成了颅骨受损,颅内出血。经过治疗病情已经受到控制,病人这几天来状况也一直很稳定,所以我们决定近期为他施行开颅手术。最近我们为他做了又作了一次详细的脑部检查,可是在脑部断层扫描中,我们在他出血处附近发现了一个很小的血管瘤。之前可能由于颅内出血情况比较严重,没有能及时发现它的存在。”
      “血管瘤?”她猛地站起来,“您是说脑瘤?”
      “是的。目前肿瘤还很小,所以病人之前没有明显的不适反应。只是这个肿瘤的位置不太好。这个部位神经很集中,又靠近大血管,手术会有很大的风险性,手术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迫不及待的打断医生的话,“那么不手术呢?用药物治疗不可以吗?”
      “您先不要急,听我说。如果不手术,我们可以用药物控制肿瘤的生长。只是这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病人的脑部现在仍然存在少量的、持续性的出血,如果不及时手术会使他的颅内压增高,那么他的肿瘤将随时有破裂的危险,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再想进行手术就不可能了。”
      她用力咬住下唇,极力不让自己失控。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她难以招架。自从尔暄转院以来,他的情况一直很稳定,精神也越来越好,她一直以为只要按预计进行手术取出淤血,尔暄就能彻底地康复起来。虽然开颅手术是大手术会有一定风险,可是她相信尔暄一定能挺过来的。而且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最好的医护人员,他们会把风险降到最低。可是,谁知道......
      “那么......”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您有什么建议吗?”
      “这个嘛......”医生犹豫一下,“我还是认为手术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由你们家属或病人本人做主,这就是我今天把您找来的目的。希望你们商量一下尽快做出选择,否则多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她跌坐回椅中,以手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卓太太,您先不要太着急!还是回去找家里人商量一下吧。”医生很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歆雨,轻叹一声起身离开办公室,让她自己独处一下可能会有好处。他知道让一个女人一下子接受这样可怕的现实是很困难的,他也知道这不是道一般的选择题,但他也无能为力。他只是个医生,不是神。
      歆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和尔暄要经历这么多磨难。他们已经不只一次的战胜了死神,这次他们还会这么幸运吗?不!命运不会这么残酷的!擦干眼泪,拿起桌上的电话,她飞快地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在这种时刻,她最需要有个人陪在她身边,这个人只能是姐姐。
      “喂,您好!”电话那头传来姐姐萦雨清晰的声音。
      “姐,是我。”
      “歆雨?怎么?你哭过了?出什么事了?”萦雨的耳朵很尖。
      “姐,你能来一下吗?”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好。我十分钟就到。你十分钟后到医院大门口等我!”说完,萦雨就挂上电话。
      她先得回病房一趟,离开的时间太长尔暄会起疑心的。她得装出没事的样子,可是她脸上的哭痕,红肿的眼睛,怎么掩饰?尔暄那么敏锐,他一定会猜到的。怎么办?对,姐姐身边一定会有化妆品,那些东西能遮盖一切痕迹。想到这里,她看一下手表,起身走出去......
      见到萦雨,她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萦雨的车,“姐,你的化妆包给我用一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把我找来不会就是要用一下化妆包吧?”萦雨看到她脸上的明显有哭过的痕迹急切地问道,可还是将化妆包递给她。
      歆雨一边用各种化妆品遮盖着脸上的痕迹,一边说:“姐,你先别问,好吗?一会儿我先回去和尔暄打个招呼,我们一起出去再谈,我不想让尔暄知道......”萦雨点点头,她知道出了很严重的事,“我和你一起回去,随便看看尔暄,就说我找你有点儿事,尔暄不会疑心的。”
      现代化妆品的功效果然不凡,尔暄没有看出什么,他很开心的和萦雨打招呼,“萦雨,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嘛!”
      “嗯,我觉得好很多了。听说你们帮了不少忙,谢谢!”他说。
      “自己人谢什么!对了,我找歆雨有点儿事,你自己一个人行吗?”萦雨赶紧讲明来意。
      他笑着,“姐妹俩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好。你们放心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找护士的。别太晚了!”
      “放心,我一定亲自送她回来!”她也笑着回道,“那我们就走了。”说完,拉着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讲话的歆雨,“我们走吧。”
      走到门边,歆雨又回过身来看看躺在床上目送她的尔暄,“有什么事让护士打我的手机!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他浅笑着,“放心,我没事的!快走吧!”
      “嗯。”歆雨轻声应着,转身出了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萦雨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慰,“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说话,好不好?”
      她无声地点头默认。姐姐在身边让她心中感到一丝宽慰,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她可以没有顾忌的倾吐心里的一切......可以有个人与她共同分担这一切......

      第十八章
      坐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里,林萦雨审视着坐在对面满面愁云的妹妹歆雨。即使擦了厚厚的脂粉仍然掩饰不住她的苍白憔悴。此刻的她正垂首注视着面前的一杯咖啡。
      “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吧!”萦雨问道。
      萦雨的问话让她一直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姐,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
      “你先别哭!”萦雨拿出一包面巾纸递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姐......”萦雨的劝说更令她不禁悲从中来,她干脆将头埋在桌上,无所顾忌的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我再也受不了了......”
      萦雨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歆雨身旁,用手轻按了按她不断抽动的双肩,像哄孩子般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啊!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姐姐才能想办法帮你呀!你光哭也没有用,对不对?来,不要再哭了,好不好?有什么事说给姐姐听......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不要凡事都往坏处想!......”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张面巾塞在歆雨手中,“拿着,擦擦脸!”
      歆雨接过面巾,却并没有去擦拭颊上的泪,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透过泪雾,她望着姐姐,“姐,尔暄他......他得了脑瘤......医生说他的脑里有个瘤!”
      “什么?!你说什么?”萦雨被她的话惊呆了,张开的嘴半天也合不上,她瞪大双目,看着歆雨,“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今天医生亲口告诉我的!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也希望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是一场戏,我但愿所有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她绝望的低喊道。
      “走!起来!我们去找医生!”萦雨拉着她的手臂,“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们可以再找更好的医生重新检查,尔暄一定没事的!......等等,我先打个电话给你姐夫,他认识的人多,一定会有办法的!......喂,明烨......什么!你在开会?还开什么会!我告诉你,医生说尔暄得了脑瘤!你快想想办法!要不然,我们再换个医院。你不是认识很多人的吗?......好,我等你电话!你快一点!”挂上电话,萦雨在妹妹身边坐下,轻声说:“别着急!你姐夫会想办法的。肯定是他们搞错了!以前不是做过不只一次检查也没事吗?所以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搞错了。你放心吧。我们等等你姐夫的电话,他说先打电话去核实一下,然后再想办法。”
      歆雨看着姐姐,姐姐的话又给她带来了希望,她愿意相信姐姐的话。也许尔暄根本没得什么脑瘤,这一切真的不过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医院里把检查结果搞错不也是常有的事吗?尔暄的精神那么好,他怎么会得那种病呢?姐姐说的没错,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萦雨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飞快的把它从桌上抓起来,“喂,怎么样?是他们搞错了,对不对?!......什么?!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样,姐?”她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拿着电话半晌无言的萦雨,“你说呀!到底怎么样了?”萦雨用一种悲痛的目光注视着她,什么也没说,她抢过手机,“喂,姐夫,到底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歆雨,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医院。就算是脑瘤也没什么的,还可以做手术嘛!你们也先回医院去,什么都别跟尔暄说,知道吗?一切都等我到了再说,好吗?”杨明烨极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他必须先让歆雨平静下来,否则以尔暄的敏感,他马上就会觉察到,万一影响到他的情绪,影响到他的病情,事情就更难办了。“歆雨,听我说,先把电话给你姐姐,我有话要和她说......喂,萦雨,你一定要稳住歆雨的情绪。我会联系别的医生再做一次会诊,等结果出来我们再想办法。好了,我先挂了。你们到医院等我!”
      “我们回医院去吧。擦干眼泪,补补妆。记住不能让尔暄看出什么来!”
      歆雨止住了泪,听话地拿起镜子,开始补妆。哭过一场之后,她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在尔暄面前露出一丁点儿破绽来。现在至少她并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她还有姐姐、姐夫,他们一定会帮助她的,她知道,她相信他们!她仔细地擦着粉,直到完全把曾经哭过的痕迹遮盖住。
      “好了。我们走吧。”歆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对着姐姐,“看我还可以吗?”
      萦雨点点头,“很好。”口中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还是难免有些担心:这段时间以来,歆雨所承受的打击太多了,她还能再支撑下去吗?万一尔暄的病被证实了,她会怎么样?这几个月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站起来。这次她是否还能再次站起来?她真的没有把握。最近尔暄的病情眼见着有了好转,歆雨的脸上也重又有了笑容,可谁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但愿他们都能经住这一次考验吧!
      回到医院,走进尔暄病房时,歆雨的心情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其实她伪装得好辛苦)对倚在床头看书的尔暄说:“等急了没有?你怎么又在看书?医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嘛?不准再看了!现在你得听我的!”说着,她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书,随手放到他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尔暄,我可是安全把她送回来了。现在我也算完成使命,该功成身退了!”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萦雨故意用带些调侃的口气说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夫妻俩了。你们自己慢慢柔情蜜意吧!我走了。”她轻轻拍了拍歆雨的肩头,歆雨回头看看她,四目对视之间,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了。
      看着萦雨走出病房,尔暄审视地看着坐在他床沿的歆雨,她的脸上挂着笑,笑得很灿烂,可是他还是能从她的眼中看出她在伪装。他轻描淡写的说:“我知道今天医生找你谈话了。”
      歆雨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是呀。医生和我商量手术的日期问题。”
      “不止这些吧。我知道,情况不太好,是不是?说吧。我能挺得住。”
      “真的没什么!你别瞎猜了!”她说。
      他笑了,“谢谢你,歆雨。”他知道她没有说真话,她目光中的闪烁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但这几天来频繁进行的脑部检查让他猜出了八九分。“你们都不愿说真话。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过,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不是吗?这么多的难关我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我也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不许你再胡说!”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用手掩住他的口,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揭穿了她!尔暄的目光太敏锐了,他似乎能洞察一切。有时候,她真的希望他不要这么聪明!“你会没事的!医生会给你做手术的。做完手术,你就会好!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一起走呢!你答应过我的。”
      他拉下那只捂在他嘴上的小手,握在手中,轻轻地揉搓着,“对。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不是吗?所以,相信我吧!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这些日子,你太苦了!答应我,别再苦自己了,好吗?”
      她咬住下唇,拼命的点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着。扭过头,她望向窗外。窗口处那一树火红的枫叶,如生命之火一般炽热……
      第十九章
      又一次的专家会诊和新一轮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和上一次的结论如出一辙。施行手术的成功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但是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肿瘤随时有破裂的危险。“肿瘤受到如此强烈的撞击没有破裂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们家属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手术有可能出现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最坏的结果――病人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了。这个手术的风险性很大!如果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病人的生命最长可以维持半年到一年,不过危险同样不小。希望你们尽快做出一个决定,以便我们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歆雨转向身边的姐姐和姐夫,目光中写满了无助和彷徨。面对这样的抉择,她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尔暄的生死很可能就因这个选择而决定,那么也就是说尔暄的生死现在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天!这道选择题所承担的结果太重了!她……
      “我们是不是应该和尔暄商量一下?我相信他自己能够做出最好的决定!”姐夫沉吟片刻说道。
      “可以吗?你确定他能承受得了?”杨明烨这个如此大胆的想法让萦雨感到惊讶。
      杨明烨苦笑一下,“歆雨,你看呢?没有人能比你更了解他了,对吗?”
      “事实上,他已经猜到一些了。”歆雨低声说,“这两天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或许我们都没有权利替他作这个决定,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生命……我想他一定讨厌死这种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握的感觉了。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也许我们可以把他送到国外去治疗……”
      医生摇着头,说:“我们已经查询了国外相关资料。我想,目前世界各国对于这种情况都没有更好的方法,更何况以病人的状况是无法经受长途飞行的。万一在飞行途中出现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唉!我看我们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对尔暄说吧!”萦雨长叹一声。自从尔暄出事以来,她也经历了太多的无奈。
      病房外,三人一番商量后,最终决定由杨明烨来开口告诉尔暄他所面临的生命的抉择……
      听到自己病情后,尔暄的反应竟然是如此的平静,他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手术吧!”他几乎没有犹豫,语气也平淡得出奇。
      “可是……”歆雨却不能不犹豫,虽然尔暄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毕竟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呀,她说:“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不要这么轻易地下决定!”
      “没必要再考虑什么了。就决定手术吧!让医生安排手术日期,越快越好!”
      在这种关键时刻,尔暄还能如此的沉着、冷静和果断,这让杨明烨不得不感到钦佩,“我们就尊重尔暄的意见吧。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谈。既然决定要手术,就得抓紧时间安排,不要再拖了……”
      “可是……”歆雨打断姐夫的话,她的心里仍在打鼓,她好怕那个万一……
      见她这样,尔暄伸出手来压住她放在床沿上的手,用力握了握。歆雨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从他那坚定的带着微笑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希望和信心……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法庭上永远充满自信、永远屹立不败的、神话般的卓尔暄,她欣慰的笑了。
      手术日期很快被确定下来。歆雨将那个决定着他们命运的日子用红笔重重的圈住,每天看着日历上那个被她用红笔圈得醒目的日子,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她不知道那一天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灾难还是美好的未来,谁也说不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期盼着那一天到来,还是祈祷那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不管她是期盼还是害怕,时间还是不可阻挡的前进着,那一天正一点点的向他们每个人逼近,七天、六天、五天、四天、三天……
      手术当天一大早,所有得知消息的亲朋好友都聚集到医院。那个未知的结果牵动着每个关心他的人的心。
      躺在推车上的尔暄依然面带微笑,他向每个人点头致意,好像他要进的不是决定他生死的手术室,而是去他熟悉的法庭,他将面对的不是一场结果未知的手术,只是一场他几乎每天面对的普通的诉讼案。歆雨守在推车旁,从病房跟到手术室大门外,她拉住尔暄的手不愿放开,尔暄只得将手抽出来,轻轻按在她手背上,“别担心。等着我出来!”
      “嗯……”她含着泪点头,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准哭!我会活着出来的。要相信我!”他抬起手来,想抚摸一下她的脸,歆雨又一次的紧紧握住了它,主动把它放在自己面颊上,用自己面部光洁细致的皮肤触摸着那只手。此刻,她心中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点,她真的好怕尔暄会从此消失在那两扇即将合上的门后。即便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哭,不要让尔暄担心,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一旁的萦雨走上前来将歆雨拉开,“尔暄,我们大家一起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争气呀!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谢谢!”尔暄再次留恋、爱怜地看一眼妻子那张爬满泪痕的脸。
      “好了,手术时间要到了。”一位医生示意护士将他推进了手术室。大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歆雨挣脱了萦雨的手臂,朝大门冲过来……
      当巨大的氧气面罩压在了他的面部,他呼吸着其中的气体,意识渐渐模糊,在他的意识完全丧失之前,他的嘴唇似乎轻轻蠕动了几下……
      手术进行的过程中,歆雨默默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萦雨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手术室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上方醒目的红色标识――“手术中”。
      当主刀的医生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从那两扇大门中缓缓走出时,歆雨条件反射似的从长椅中弹了起来。她双手扯住医生那件绿色的手术袍,“医生……”
      将遮住半张脸的口罩拿开,医生看着眼前处于崩溃边缘的歆雨,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歆雨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遗憾、同情、抱歉以及无可奈何……
      一切都像慢动作似地,歆雨松开手,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角处,靠着墙向下滑去,最后瘫坐在地上。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没有一个人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们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让她好过一点儿,只能这样看着她、看着她。
      几分钟后,她用手蒙住脸,放声痛哭起来,似乎要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痛苦、悲伤全部化作泪水流出来……

      第二十章
      “不!”林歆雨大叫着从梦中惊醒。近一个月来每夜她都被同一个噩梦纠缠着......
      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手术台,台子上平躺着一个人,可是她看不到他的脸,一群医生、护士围在手术台四周,各种手术器械发出来的冷冰冰的响声,令人听了感到很不舒服。突然,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快!他出血了!快给他止血!他的心跳加快......快......”血......鲜红的、大量的血正不断的流出来,越来越多,多得将她的视线都遮住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她努力用手想拨开眼前这层血雾,可是血还是越来越多。“不!”她大喊着,“不!”
      梦醒了,余悸忧存,额上冷汗淋漓。她坐起来,用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回想起刚才的梦,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晰的在她的脑海中。她想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一个噩梦而已,可是她不能,那不是梦,不是!它就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一天,那噩梦般的日子仿佛是昨天一般。当手术结束后,医生从手术室中步出,用同情、歉疚的目光看着她,用压得低低的、对她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的声音说:“对不起,卓太太。手术当中出现了意外,病人血管破裂引发大量出血......虽然我们清除了所有的积血,可是......很遗憾,病人的脑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可能......”她也曾大喊着:“不!”却无法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如今,距离那场噩梦已经有一个月了,尔暄依然躺在ICU病房,一点儿清醒的迹象也没有。即使她每天想尽各种办法希望能刺激他的脑神经,让他尽快苏醒,他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在昨天,医生再一次找她谈了话。告诉她,以尔暄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恢复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他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他现在的状态就是我们常说的植物人状态。医院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了,对此他们感到很抱歉。
      不!不能放弃,就算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她也不能放弃。尔暄答应过她的,他说一定会好就一定会好!他一向是重信誉、重承诺的人,他不会失言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当初,不是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尔暄不可能活着的嘛,所有人都说没有希望了,可是她还是找到了他,并且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不是吗?这次也一样,她会想到办法救他的!
      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可以暂时麻痹她痛苦的心,但她也知道,剩下的这后半夜她是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入眠的了。索性披衣起身,她来到窗边,透过玻璃窗,看着天边那一轮明镜般皎洁的圆月。难道真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明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吗?为什么好事注定多磨,有情的人注定要受尽煎熬?曾几何时,她和尔暄也曾这样站在窗前,也曾对着同样的月亮,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还记得她念过的那句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月色如水,与当时无异,她的心境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天开始亮了,她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洗漱一番后,她换上一身灰色的衣服。这一个月来,她的服装和她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对着镜子,拿着梳子,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刷着头发,看着镜中那个显得憔悴苍老的自己,她丢下了梳子。尔暄这样睡着,她也懒得去装扮自己,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能欣赏她的人看不到,那她又为谁而容呢?
      随便吃了一点饼干之类的权充作早餐,她准备出门到医院去。尔暄还在等着她呢。临出门前一刻,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拿起话筒,她有些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喂?”
      “歆雨,我是姐姐。你姐夫托人打听到一家医院开办了一个植物人促醒中心,听说医治了不少脑部受伤的病例,效果不错。我们让尔暄去试试,好不好?”萦雨的声音有着难以按捺的兴奋。
      “真的?会有用吗?”她提起精神问。
      “去试试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死马当作......”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萦雨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在这个时刻,她最清楚歆雨对那个字有多么的敏感,她对自己一时口快懊悔不已,为了给自己打圆场,她赶紧改口说:“试试看吧,就算没有效果也总比这样干等着要好嘛。”
      “那......还是我先去看看,再决定吧。”她犹豫了一下说。现在这个时候,她必须要万分的小心谨慎,她的决定不能有一点儿失误,否则对尔暄来说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那好。你等着我,我来接你。”
      挂上电话,歆雨将整个身子埋进沙发里。她不知道姐姐带来的这个信息是希望的曙光,还是又一次希望的泡沫。
      林歆雨在姐姐的陪伴下参观了那家特殊的医疗中心。在听过专家的详细介绍,看到各种先进仪器和一些经过治疗康复的病例后,她的心底又重新燃起一线希望,也许......她终于下定决心给尔暄转院。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不太能接受尔暄成为植物人这个事实,但是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光芒,她也要放手一搏,就算是和老天赌一把吧!
      姐夫杨明烨的办事效率令人钦佩。就在歆雨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他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丝毫没用歆雨操心。从尔暄出事到现在,姐姐、姐夫给她的帮助她今生恐怕是无法偿还的,她将这些她无以回报的恩情全部默默地记在心里,永生难忘。
      这家医疗中心是一家以中西医结合的方式对由于各种原因造成长期的昏迷的病人进行康复治疗的医院。他们通过中医古老的针灸治疗来刺激病人的脑部,虽然成立的时间不长,但是取得了不少的成绩,已经有一批病人经过治疗恢复健康。医生们在仔细研究尔暄的病情后,对治疗持乐观的态度,这也给了歆雨不小的精神安慰。
      针对尔暄的病情,专家们制定了一系列的治疗方案,新的治疗开始了。除了每天原有的输液等常规治疗外,还加上了中医的针灸、按摩及中草药等治疗手段。每次给他擦身时看到他身上注射及针灸后留下的青紫瘢痕,每天看着他毫无反应的身子被护士搬来搬去,看着数不清的各种药物被输入他的身体......她的心一次次的被放在火上烧着。但这些还不算是最可怕的,她最怕看到的每天必须进行的针灸治疗,那才是她每天都要经历的噩梦。
      每天上午看到那位上了年纪的医生及那位永远跟在他身后拿着一个大大的针盒的护士走进病房时,她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老医生在病床前站定,从护士手中接过针盒,打开,那里面躺着数百根经过严格消毒的闪着银光的长长的细针,他将那些长长的银针一根一根地取出,往尔暄头部的各个穴位刺下去,一根又一根,转眼间他的头上已经顶着几十根长针了。她不能想象那会是一种怎么的疼痛(虽然医生一再保证那并不会十分疼痛,而且尔暄现在也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每一次的入针都仿佛扎在她的心头,痛得她几乎忍不住喊出声来。这个时候,她只能拼命掩住口,流着泪跑出房去,独自一人在长长的走廊里无声的哭泣。
      这样可怕的治疗一连进行了几个月,却不见一点儿效果,尔暄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还一度因为肺炎差点丢掉了性命。对死神的恐惧再一次抓住了她,她甚至开始相信民间一些的迷信说法,她怕听窗外的乌鸦啼叫,怕看到花朵凋谢,她去庙里烧香、求来各种平安符挂在病房里,她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天......

      第二十一章
      漫长的冬天就在这样无尽的等等中溜走了,春天也就在这样的等等中到来了。窗外那棵秃了整个冬天的枫树重新长出嫩绿的叶子,楼前的花园里也重新恢复了生机,可是......
      看看躺在床上的尔暄,歆雨的心中一点儿春意也没有,“春天到了。这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大地都醒过来了,可是你怎么还是不肯醒过来呢?”他没有任何反应,他昏迷着,在一个我们难以定义的世界里――睡眠与死亡的中间地带。脑电图上映出的波动也是那么的规律没有一点儿变化。
      “你睡得够久了。嘿,冬眠该结束了吧?”她一边按摩着他有些僵硬的四肢,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着。这几个月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有问无答的谈话方式,她习惯了这种自说自话,习惯了面对着这张沉睡中没有表情的脸。可是她总是想,也许他能听到的,只是他不能回答而已。他一个人孤独地作战,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但至少陪着他说说话,也让他不会太寂寞。
      每天的治疗还在继续着,只不过那些原本持乐观态度的医生们的脸越来越阴沉,他们的话越来越不确定,他们的眼神告诉她他们越来越没有把握。所有的人都知道昏迷的时间越久苏醒的机率也就越小。一连几个月的治疗都不见丝毫成效,谁还敢保证接下来的治疗就会出现效果呢?不过医生们也不愿这样就放弃希望,他们总还是相信科学没有绝对,只要还有哪怕是一线渺茫的希望,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奇迹总会在不可能的时候出现,不是吗?
      “你会醒的,对吗?你只是还要再睡一下,对不对?我知道的。你一向都不会输的。”她拉着他已经骨瘦如柴的大手,这手曾经是那么有力的,“尔暄,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一直瞒了你几个月,你不会生气吧?还记得有一天,我独自一个人出去,很晚才回来吗?那天,我没有告诉你真话。其实是因为我知道梅亚她有了孩子,你的孩子!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嫉妒。我嫉妒她有了你的孩子,而我却没有,那个孩子本应是我们的,可是现在我们也再不会有了。不过,没关系了。我现在想通了。真的,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也很好呀,有很多夫妻没有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有了你已经够了,还有什么可嫉妒的呢?想想看,梅亚她也不是个坏女人,她的爱是没错的,错就错在她爱错了人。瞒了你这么久,你不会怪我吧?我现在对你坦白了,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请你睡够了就快点儿醒过来吧!”......
      “昨天你又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争,不过你挺过来了!你会一直挺下去,不会放弃的,对不对?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我一直记得你临睡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让我等着你,你要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真的。从我决定把我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相信你!所以,请你为了我,为了我的信任,一定要加油!......爸妈的身体最近都不太好,他们年纪都大了,这些打击对他们来说太大了,请你一定不要让他们再遭受一次更沉重的打击,行吗?姐姐昨天来过,她哭了,她说我的命好苦,我并不觉得我的命苦,真的,只要有你在,我就不觉得苦,我什么都愿意承受。”......
      “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我打开了窗子,你闻到花的香味了吗?听,有一只小鸟在树上叫,它好像准备把自己的窝搭在这里了。还有,春天的风都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你能感受得到吗?你一定都能的,对不对?”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一定是护士来打针了。”她说,“请进。”
      “卓太太,请出来一下,好吗?”果然是护士。
      她把尔暄的手放好,站起身,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她问。
      “有一个人说想见您。”
      “见我?谁?”她不解地问。
      跟在护士后面来到办公室。打开门,门内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她并不认识。“请问,是您要见我吗?可是,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呀?”
      那个女人站了起来,“是的,我们并不认识。我是受人之托来见您的,她有封信要我交给您,您看了信就会明白的。”说着,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
      接过信封,歆雨疑惑地拆开,抽出其中的信:
      卓太太:
      这个称呼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它也是我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的名字对你的感情生活来说可能是一场噩梦,由于我的介入造成了这一切的悲剧,这个名字可能  是你这一生都不愿听到、不愿提起的,不过,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也许正在为这封信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写这封信给你。是的,我曾经答应过,在见过尔暄  最后一面后,我就会从你们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但是,你想必还记得我......我有了尔暄的骨肉,这  本来也是我所不能预料的。当我得知我怀孕的那一刻,我是怎样的兴奋,想到我能拥有一个属于我  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的身上有我最爱的男人的影子,我又怎么能不兴奋呢?可是,就在那天,在我  去医院做定期检查的时候,我看到尔暄躺在轮床上被推进来,看到你憔悴的脸时,我的心动摇了。
      在我的请求下,你同意了让我再见他一面,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恩典,你是无法想象的,我  的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感激,你是个太善良的女人,你让我感到在你面前自惭形秽,你让我有了一种  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负罪感。当我得知尔暄的病情时,我心中的震惊让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   耻,是我一时的自私造成了这无可挽回的现实。想到就在尔暄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却在庆幸  着自己偷得的那个禁果,我真的......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接受这个孩子,这个有着我的血缘的孩子,你  会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吗?他会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新的伤害?如果我把孩子交给你抚养是不  是对的?经过了几个月的考虑,我想以你的善良,你不会拒绝一个无辜的孩子,何况这个孩子身上  也流着尔暄的血,你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你会爱他,视若己出。而我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帮助我弥  补我犯下的错误造成的遗憾,让他来代我赎罪,让他来代我还债......
      孩子的出生日期和时间我都记在一张卡片上放在信封里了。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我这样一  个坏母亲,让他快乐的成长吧,成为一个和你一样善良的人。也请不必担心,我将永远不会再出现  在你的生活当中,就当作我根本不曾存在过吧,把我带来的所有不快的记忆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我  会远远的离开,离开这所城市,永远离开......

      P.S.这孩子长得很漂亮,他很像尔暄,不是吗?
      祝你们幸福!
      一个想要赎罪的女人

      放下手中的信,她抬起头面对着那个中年女人,“她走了?”
      “是的,交给我这封信,她就走了。孩子现在就在我家。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租住我的房子,我想她并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知道。”她笑笑,“我跟你去把孩子抱回来吧。我想看看那个孩子,也想让我丈夫看看他。”
      那女人点点头,虽然她并不十分清楚这其中的故事,但是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好好对待那个孩子,她觉得梅亚的想法是对的。
      孩子终于交到歆雨的手中时,她松了一口气,“好了,现在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祝你幸福!”
      “谢谢!”歆雨看着包在小棉被中的婴儿,他在睡着,睡得好香,他那张只有拳头大的小脸上的确有着和尔暄惊人相似的五官。她想她一定会好好爱这个孩子的。“梅亚,你放心吧!我会让他健康快乐的成长,让他幸福的!”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当她抱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回到医院时,所有的医生和护士的脸上都满是惊讶,而她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解释。
      她将孩子抱到尔暄的床边,“尔暄,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你看看他长得和你有多像!”孩子一直在睡着,小嘴不时的动一动,“看他多可爱!醒醒吧,尔暄!哪怕你不再是一个优秀的大律师,实际上我已经不敢再有这样的奢望了,我现在只希望你醒过来,做我的丈夫,做这孩子的父亲,给他起个好名字,疼爱他,这就够了......”
      不知是什么惊醒了孩子,或者只是他饿了,他开始大声地哭了起来。寂静的病房里立即被婴儿那洪亮的、肆无忌惮的啼哭声充满,那哭声带着原始的、顽强的生命力。没有做过母亲的歆雨一时慌了手脚,她又是颠又是哄,可是一切都没有用,孩子委屈的哭声一直不肯停止,“宝宝乖,不哭!不哭!”
      孩子高吭的哭声惊动了医生和护士,几个医生、护士一起冲进了病房。就在这时,一直以规律的频率在跃动的脑电图忽然出现了变化,猛地跳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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