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飒樱

1、返校

　　许多年前，望语一中曾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

　　虽然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但雄厚的师资力量，居高不下的本科率，依然让无数学子为其趋之若鹜。

　　可时移世易——

　　如今的望语一中旧址，早已破败不堪，被静静地遗忘在了岁月的角落里。

　　许青青其实并不是望语一中的学生。

　　虽然这里确实是她中考时的第一志愿，但因为三分之差，她最终还是去了两个街区外的另一所普通高中。

　　但从眼前衰败的景象中，她仍能勉强地拼凑出一些熟悉的昔日轮廓。

　　因为——唐小雅是这里的学生，也曾偷偷把她带进来玩耍过。

　　这时，沉睡许久的废墟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忽然旋来了一阵冷风。

　　许青青被惊得一凛，下意识地避开了风吹来的方向，却正好望向了不远处的那块荣誉墙。

　　上面的告示、表彰大多已被撕毁脱落，只剩下一张照片还大体完整。但照片上的人被厚厚的污迹牢牢盖住，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瞧出大概是个女生。

　　鬼使神差地，许青青伸出手，想要拂去那处盖在姓名位置上的灰尘。

　　“吱呀……”

　　一阵泛着锈味且令人牙酸的开门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也给这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废墟带入了一丝突兀的生气。

　　光芒自门开处渗入，照亮了许青青的脸庞，也带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高挑瘦削的男子愣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似乎没什么意外的模样。

　　他走进门厅，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又将目光重新放到了她身上，并十分熟稔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青青？”

　　许青青下意识地点头，却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从眼前的男人脸上描摹出了一些昔日少年的影子。

　　“书然哥，好久不见。”

　　“是啊，自从当年高考完搬走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岁月从他身上收走了大半的青涩，令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个清俊的成年人——而许青青却依然娇小，单薄，似乎仍然站在时光的另一头，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前进。

　　多年未见的生疏带来了一阵小小的沉默，可望着许青青那张几乎没怎么改变的面容，季书然很自然地便进入了当年的状态，如同一个和气的兄长般，开始打听起她的近况。

　　“说起来，你是换号码了吗？高考之后，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其他同学也都语焉不详。后来我还专门回来找过你和唐阿姨，但周围的人说你们都已经搬走了……”

　　搬走？

　　许青青莫名地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

　　但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书然哥，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这是个很正常的问题，像这样一所破旧的废校，作为早就毕业的学子，根本就没有突然返校的理由。

　　但季书然闻言，表情却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不是你约我过来的吗？”

　　许青青微微一怔，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手机，打开的短信上只简单地写着这样的内容。

　　“书然哥，我是许青青。后日黄昏后请到望语一中旧校舍一聚，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该一起来看看她。”

　　口吻倒确实与她相似，但发信人那一栏，显示的却是一串莫名其妙的乱码。

　　“不是我。”

　　许青青摇了摇头，交还手机，甚至为了自证，直接就要了季书然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当场拨响。

　　清脆的响铃在空寂的校舍内突兀得有些刺耳，季书然飞快地将其摁掉，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的心虚。

　　那确实是一串正常的手机号码，与短信上完全不同。

　　“真是怪事……”

　　虽然心中狐疑，可也多亏了他选择赴约，才能再见曾经的故人，所以季书然挠了挠头，暂且不再深究，只顺势问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听说这里已经废弃多年，还是很危险的，我们要不换个地方聊吧？”

　　许青青刚要回答，却被不远处一道同样的推门声再度打断了。

　　两人一起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时髦的女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她一边无语地环顾四周一边甩着自己推门的那只手，举手投足满是嫌弃。

　　“噫，好脏啊……为什么要约在这种破地方见面，真是有……”

　　碎碎的咒骂没能成形，因为在看到季书然的那一刻，女人眼中的烦躁便瞬间被欣喜取代。

　　她快步上前，十分不见外地一把挽住了季书然的胳膊，亲昵地笑道：“哎呀，你终于愿意见我啦？为什么非要约到这种地方来嘛，只要你点头，我们完全可以叫上双方家长，一家人一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嘛！”

　　“柳小姐，请你自重。”

　　季书然蹙眉，别扭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冷然道：“那件事我并没有同意。还有，我也从来都没约过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不是你还能有谁……”

　　拉扯间，原本还笑着的女人在看到许青青的那一刻突然变了脸色，露出非常明显的敌意。

　　“这女人是谁？季书然，你带着另一个女人来见自己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季书然依然冷着脸，根本没有方才面对许青青时的半分关切，显然对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并没有丝毫认可。

　　可没等解释的话语出口，许青青却突然接过了话头。

　　“柳月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许青青啊——以前你还差点把我的脑袋按进女厕所的马桶里呢，你不记得了吗？”

　　客气，亲切的寒暄语气，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人瞬间白了脸色。

　　“你、你胡说什么？！”

　　柳月鑫目光闪动，当即否认——可一旁的季书然一把将许青青拉到了身后，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你居然还欺负过青青？”

　　“我没有！我那时就是跟她打听些事，那、那都是跟她闹着玩的，又没真的对她怎么样！”

　　许青青略微歪头，从季书然的身后探出脑袋，表情平静地问道：“那你还想怎样？——像当时欺负唐小雅那样，天天找一群人去堵着她吗？”

　　唐小雅。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刻，空气中的氛围骤然生变。

　　死寂一片的废校内突然开始起风，灰尘盘旋，夹杂着“呜呜”的响声，将方才升腾起来的一点点人气再度带走。

　　没等柳月鑫再度发作，从早已空置多年的广播喇叭里，忽然传出了诡异的播报声。

　　“高三（二）班的季书然同学请注意，高三（一）班的唐小雅正在教室内等你，请速速前往，请听到的同学们相互转告。”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喇叭，并互相交换了一些诸如“这喇叭居然还能用”以及“这特么是见鬼了吗”之类的惊诧表情。

　　见季书然居然真的有犹豫之色，柳月鑫一把拉住了他，极力反对道：“唐小雅怎么可能在教室里等你，她都死了多少年了！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个地方太不对劲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后者似乎也觉得有理，但目光一撇，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后的许青青此刻却已经走出老远，正往楼梯的方向去。

　　“青青？！你要去哪儿，快回来！”

　　“书然哥不想再见见她吗？”

　　须臾之间，许青青一只脚已经迈上了台阶。

　　她回过头，可因为距离与光线，面容像是被覆上了一层灰霾的滤镜，显得格外扭曲和失真。

　　“我很想再见见她。无论生死，我都想再见见她。”

　　说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爬上楼去，只留下一串迅速远去的足音。

　　季书然下意识地便要追，却被身旁的柳月鑫死死地拉住了。

　　“你别管她了！你当初喜欢的不是唐小雅吗，那个许青青不过就是个顺带的，那么关心她做什么！这个地方年久失修，太危险了，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猝不及防地被其拉走数步后，季书然猛地站定，并且再一次、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对方的拉扯。

　　“柳小姐，我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你，那个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两家父母擅自的协商，我从来没有同意过。再者……”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时，眼神里的厌恶已经难以遮掩。

　　“青青是小雅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决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你要是觉得不妥，就请自行离去吧。”

　　“哎，哎哎哎！季书然，你给我站住！”

　　离开的男子对她的呼喊全无理会，一会儿地工夫便拐上楼梯，消失不见。

　　“真是有毛病啊这两个人……”

　　柳月鑫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当下便返身向门厅的大门走去。

　　眼下都快要天黑了，在这么一所连电都没有的废校到处晃悠，不是有病是什么？

　　是啊，明明应该早就断电了……这种情况下广播居然还会响，很明显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在搞鬼啊！

　　这种时候还跑上去见什么故人，怕不是想见鬼吧！

　　一股毛毛的感觉自脊背油然划过，柳月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厅大门前，用力地拽了拽门把手。

　　门没有动。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不信邪地用双手死命地又拉了拉厅门。

　　这次用了点力，所以门把发出了一些“咯吱咯吱”的声响，但——门依然没开。

　　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进来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的……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什么东西把门砸开之时，一个黑乎乎的手掌，突然“啪”地一声，从外面砸在了她面前的玻璃门上！

　　“啊啊啊！！！”

　　柳月鑫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大步，只见门外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笼罩在一片灰茫茫的雾气之中，一只不知从哪儿伸出的漆黑干枯的手臂，就那样突兀地拍打在门厅大门上。

　　紧接着——

　　无数只长短不一的手臂从灰雾中探出，密密麻麻地砸落在大门上，漆黑的指掌如从天而降的暴雨，瞬间便占满视野，仿佛下一秒便要破门而入！

　　“救、救命啊！书然，季书然，你等等我！！！”

　　柳月鑫吓得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地便向二人方才离去的阶梯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