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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野草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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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动,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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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便惊艳了一生,此后再遇他人,都是过客。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他是正道四顾门门主,他是魔教金鸳盟的盟主。非黑即白、爱恨分明的江湖,不许立场相对的他们相爱。
可谁能控制住喜欢谁,即便站在武林至尊,也是凡人一个,他们的爱是隐忍的、克制的、疯狂的,幸好爱情于他们而言是锦上添花。
因而在鬼蜮伎俩、阴谋诡计面前,他们对梦想的偏执、对身边人的信任,成为了别人手中最好的棋子。
年少的喜欢是冲动的,是不理智的,会轻易地相信他人,让彼此伤痕累累。
师兄之死,喜欢之人不守约定,李相夷心如死灰下给笛飞声下了战帖,这场比斗也撞在了笛飞声期盼许久的心上,没做任何解释便应了战。
怒涛如山,骤雨狂风,楼船随巨浪起落。红衣少年执剑,黑衣少年执刀,毫无意外两人会一胜一负。
战后江湖上再也没了李相夷,只有心灰意冷的李莲花,慵懒随性地游走在江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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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的微光虽不能取暖,却可以成为照亮彼此内心的那盏灯。
它昏暗而明亮,清冷而热烈;它照亮了十年,从未熄灭过。
深夜人静,碧茶之毒发作,全身寒冷、万般疼痛时,李莲花会想起当年和笛飞声一起喝过的酒,赏过的月。
清醒后会骂自己,怎能对害死师兄之人念念不忘,又会想起那人的为人,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他,自责个不停。
碧茶之下无活人,幸好扬州慢能压制住体内的毒性,但也令他面目全非,身上全然不见少年时的桀骜不驯。
不过笛飞声凭婆娑步认出了李相夷,只是这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直戳人心,“我真没想到这十年你活的想条狗一样。”
不是李相夷,是李莲花回怼道:“你才是狗。”
面对喜欢之人,你会不停地放低情绪的底线,会忍不住地关心,“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对他人不愿露出的情绪,面对笛飞声时都会不自觉地溢出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师兄单孤刀的遗体在哪儿?”
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李相夷想的都是单孤刀,这让笛飞声失望又愤怒,“十年不见,你眼里依旧除了单孤刀就没有其他人,他在哪儿我为何要知道。”
李莲花语气软软地求道:“笛飞声,我最多只有一年的寿命,从前我什么都没求过你,现在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告诉我…”
“什么叫只有一年的寿命?”说完笛飞声走到李莲花的身后,摧起内力察探起了身体状况。
“为何你只剩下一成的内力?”
“当年你中了我的明月沉西海,我中了你的悲风摧八荒,这不正常吗?”
李莲花试图糊弄,可笛飞声哪会轻易相信,“东海之战后,我剩了六成的内力,所以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李莲花的话里是藏不住的讽刺。
“我该知道吗?”
“算了算了,所以我师兄单孤刀的下落,还请笛盟主告知。”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只剩下一成的内力,我再告诉你单孤刀的下落。”
“我中了碧茶之毒,这几年一直在用内力压制毒素。”李莲花终究没藏得住,或许是知道不是笛飞声命人下毒后,他就不想隐瞒,同时也释然了。
“当年比武前你为何不说,李相夷,你是在侮辱我。”
“我没有。”
笛飞声深知碧茶之毒的毒性,他不敢想象这十年李相夷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气他当年不告诉自己,质问道:“谁给你下的毒?”
这一次李莲花没有回答,只是问起了单孤刀的下落,“我师兄的遗体在哪儿?”因为他知道以笛飞声的气性非得灭了百川院不可。
李莲花决定不说,他再逼问也没用,看着手中刚从一品坟得到的观音垂泪,笛飞声暗自庆幸道:“你来这儿是为了观音垂泪。”
“我不喝。”李莲花知道笛飞声急需它。
笛飞声木着脸威胁道:“李相夷,你别逼我亲自喂给你。”
在笛飞声的威逼下,李莲花服下了观音垂泪,也只让他的内力恢复至了三成,他将药瓶倒过来摇了摇,“我喝完了。”
“我会倾尽所有力量为你寻找解毒之法,现在你跟我去找药魔。”
话音刚落,李莲花被笛飞声抱在了怀里,飞到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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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此生唯有两愿,一是至高无上的武学,二是李相夷。
顷刻间,李莲花被带到了药魔的住处。
“药魔,这人中了碧茶之毒,你可有解毒之法?”
药魔将自己所知的解毒之法尽数告知,“碧茶之毒,需要找到忘川花,同时服下其阴草和阳草,能解体内七成的毒,若想要完全解毒,还需服下忘川花后,来一个内力高深之人为其逼毒。”
“那你知道这忘川花长在何处?”
“它既喜阴,又喜静,大多长在悬崖峭壁上。”
知道解毒之法和解药下落后,笛飞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转而关心起了李相夷的身体现状,“那你再看看这人的身体目前如何?”
李莲花不愿,奈何反抗不了笛飞声的强势,“笛飞声,你……”
笛飞声将李莲花带到他这起,对李莲花的身份药魔感到浓重的好奇,“这位公子中毒已久,毒素已深入骨髓,不要乱用内力。”
离开时,笛飞声不忘跟药魔嘱咐道:“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圣女。”
他喜欢的李相夷,是那个十五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十七岁创立四顾门,二十岁问鼎天下武林的少年郎。
他喜欢的李相夷,是那个醉后手持一柄少师剑,扬州城红绸缚剑,月下舞剑,引万人空巷的少年郎。
他又将李莲花带去了扬州城,走进了他们曾常去的一家酒馆,坐到了可以览尽扬州城的靠窗位置。
“李相夷,你师兄的下落我确实不知道,但狮魂应该知道单孤刀的下落。”
李莲花饮尽一杯酒,算是对笛飞声的回答。
若是十年前笛飞声会生气,但现在他只想救活李相夷,对他的态度分外宽容,“等吃完饭,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单孤刀的下落,我去找忘川花。”
李莲花有些吃惊,“你要亲自去?”
笛飞声耐心回道“你体内的碧茶之毒来自金鸳盟,当年他们能瞒着我给你下毒,就说明早和我不是一条心,所以让他们去找我不放心。”
李莲花苦涩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相夷,你当真我不知我的心意?”
“我……”情深注定相负,又何须做无用之功,早在十年前他们的缘分已到头。
“当年我不说是除了立场之因,还觉得有足够的时间,可知道你命不久矣后,我后悔了。”
“我师兄死于金鸳盟的刀下,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亲如兄长的师兄。”
单孤刀的死是卡在他们中间的一道坎,它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清晰。
“可他已经死了,而且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等找到我师兄再说。”
“李相夷,我走了。”不顾扬州街上的往来行人,笛飞声低下头亲了李相夷一口,才从窗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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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寿村外
角丽谯带人堵住了李莲花和方多病二人,来回三招后角丽谯认出了李相夷,“游龙踏雪,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李相夷。”
方多病知道李相夷身份后惊愕不已,晃神之间失手被伤,李莲花见状也知道身份难再掩盖,相夷太剑一出,四处围攻者全斩落在地。
“角大美女,好久不见!”
“碧茶之毒怎么没把你毒死,十年来我苦练剑法,为的就是今日。”
“区区碧茶怎能困住我相夷太剑!”
“李相夷,要不是因为你,尊上怎么可能不会看我。”
仅一招小楼昨夜又东风,李莲花先杀死了雪公和血婆,后败退了角丽谯,但他体内的内力也消耗殆尽,毒素顺着心脉起了反噬。
角丽谯笑道:“毒发了,看来你今日逃不掉。”她摆起剑势、使劲全力又一招砍向了李莲花。
“李莲花……”
离剑只有几寸距离时,笛飞声挡在了李莲花跟前,又将掌风对准角丽谯,狠狠地拍了一掌,“角丽谯,你找死!”
“尊上您怎么来了,是来帮阿谯的吗。”说到一半,角丽谯眼中的惊喜瞬间变换为嫉妒,“不对,你早就知道李莲花就是李相夷。”
“我笛飞声从不杀女人,但你是另外。”
他掐住了角丽谯纤细而白皙的脖子,只要是伤害过李相夷的人,他都绝不放过,更何况他已从无颜处知道了角丽谯背叛了自己。
角丽谯拼命地挣扎,试图挽回笛飞声的怜悯道,“尊上,阿谯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您。”
“为了我,就联合云彼丘给他下碧茶之毒,还在我背后谋划南胤复国之事。”
下一刻,他便掐死了角丽谯,转过身将虚弱的李相夷抱在了怀内,“相夷,我这就带你去解毒。”
方多病是恨李莲花的隐瞒,但他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李莲花被金鸳盟大魔头带走,“笛飞声,你要把李莲花带去哪儿?”
“今日他动用内力是为了你?”
笛飞声责骂的话还没说完,李莲花便吐了一口血,染红了青蓝色的衣裳,这可吓得笛飞声立马将他带离了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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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将李莲花带到了他在扬州的私宅,为了不被他人察觉,在找到忘川花后,他就让药魔在私宅偷偷地制作解药。
一跑进屋,笛飞声慌张地叫喊道:“药魔,解药?”
“尊上,药已备好了。”
“直接服用?”
“是的。”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笛飞声将药丸放进了李莲花的口中,“相夷,来吃药。”在哄完后,他又给他喂了几口温水。
再次醒来时,李莲花全身久违地轻松、充满力量,丹田处还不断地散发着暖暖的气息,他立马察觉到这是笛飞声的悲风白杨。
听到屋内的动静后,无颜隔着房门惊喜地说道,“李门主,您终于醒了。”
环顾四周后,他发现这是一间陌生的房子,他猜这里应该是笛飞声的住处,“无颜,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尊上的私宅。”
果然如此,醒来后迟迟不见笛飞声的身影,他有些小失望,“你们尊上呢?”
“尊上去闭关了,他让我跟您说‘您这条命是他用七成的修为换来的,还请您好好惜命。’”无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笛飞声气的不是修为的降低,而是这几月内李莲花的行为,他明知自己身体不行,却还为一群不值得的人耗费内力。
明白了体内悲风白杨的来由后,他第一反应觉得自己不值得笛飞声如此做,可心中又有些高兴,竟真有一个人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想尽快找到笛飞声,“他在哪儿闭关,我去找他。”
别人不懂武学对笛飞声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深知武学对笛飞声,如同水对鱼、草对牛、空气对人,没有它,他一刻也活不下去。
无颜告辞道:“尊上没告诉我,既然您没事,那我先离开了,盟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
“盟内?”
“尊上让我和阎王寻命接手金鸳盟。”
“他还好吗?”
“除了一些损失修为外,其他都很好。”
看着窗外飞扬的柳絮,李莲花喃喃道:“笛飞声,等我查完所有事后,就立刻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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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从苏小慵处得到的新线索,李相夷来到了离洲小远城,刚进城他就碰到了同样前来的方多病。
“李莲花,你被笛飞声带去了哪儿,我发动整个天机山庄的力量找了你一个月。”
面对方多病一上来的关心,李莲花有些意外,“你不怨我瞒你?”
“这是两码事,你被大魔头带走,作为朋友我自然担心,但你的欺瞒我也很生气,况且我的亲爹很有可能死在你剑下。”
难以翻新的旧案,让李莲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挑些紧要的说,“之前我不是有意骗你,是我的身体真的不行,还有师兄是怎么死的,我也想搞清楚。”
“是因为碧茶之毒?”
方多病记得上次分离时,角丽谯说过她给李相夷下过碧茶之毒,回去后他仔细想过,每晚听到的咳嗽声,走几步就喘的身体。
“毒已经解了,你无需担心,如果你现在想学相夷太剑的话,我可以教给你。”补全你这么多年叫我‘师父’的情。
“谁担心你了,谁想学…”说到一半方多病突然改口,“把剑法写成剑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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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胤复国大殿
不久后江山都是他单孤刀的,届时他会坐在至高的龙位上,届时整个天下子民皆俯首在他膝下。
“师弟,好久不见!”
见到单孤刀的瞬间,被戏弄、被背叛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搅翻了心中的苦水,泪水浸满了领口,笑自己太愚蠢太单纯,他锤了两下绞痛无比的胸口。
“师兄,我连笛飞声都怀疑过,可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谁又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李相夷喜欢笛飞声,你说是不是,方多病。”
这是他唯一赢过李相夷的一件事,好好的男子不喜欢女子,偏要违背阴阳相配之原则,去喜欢一个男子,单孤刀满脸鄙视,他想让周围人因此唾弃李莲花。
不管周围人惊讶的表情,李莲花痛苦地宣布道:“今日我就替师父扫清师门败类。”
单孤刀呵道:“就凭你如今的修为,也想杀死我。”
李莲花一招挑断了单孤刀的剑,逼得他后退了十几步才稳住身体的摇晃,见李莲花修为恢复的单孤刀崩溃道:“你不是中了碧茶之毒吗?”
“允许你死而复生,不许我毒解?”
今日单孤刀不死,李莲花难以顺心,欺瞒算计自己的事是小,背叛四顾门、杀死师父的事是大,他所犯下的罪孽他无法原谅和饶恕。
见希望彻底破灭,单孤刀自言自语、自暴自弃,埋怨起了命运的不公平,发泄起了心中的怨恨。
“四顾门那一群假仁假义的人不可能为你解毒,想来只有天机山庄,不对我还忘了一个人,是笛飞声给你解的毒。”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拜于同一师门下,他却单独给你传了剑法;凭什么我是师兄,却只能屈居于你之下,做个小小的四顾门副门主。”
李相夷没多做解释,直接让单孤刀的人头落了地。
“方小宝,如今我的事已了,接下来我不会管,你就交给百川院处理吧。”单孤刀的事已解决,他该去找笛飞声,许他一段关系。
看了一眼去意明显的李莲花,方多病就猜到李莲花想做之事,“你要去找笛飞声,单孤刀说的是真的?”
“十年前我就喜欢笛飞声。”谁能想到这十年来少年的心动未曾间断过,甚至这份情意更浓更烈。
“李相夷钟意乔婉娩,还为她红绸舞剑,也是假的?”
“钟意是假,舞剑是真,不过那是为了笛飞声。”
那天他和笛飞声打赌,条件是做一件能够取悦对方的事,他记得在他舞剑后的一段时间内,笛飞声一直在说他张扬,但他脸上的笑意不骗人,他确实被取悦到了。
-9
与方多病分别后,李莲花先去了金鸳盟,成功地从无颜处打听到了笛飞声的下落。
后来到了笛飞声闭关之处玉城的后山,他冲着山洞内大声喊道:“笛飞声,我来找你了。”
片刻后见没有人回应,他佯装灰心丧心道:“阿飞,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三。”
“二。”
“一。”
笛飞声本想罚得更久更长,可不忍心冷漠对待放在心尖上的人,第三天的时候笛飞声出来了,“你要去哪儿?”
见笛飞声平安健康,李莲花这才放下了心,“只是四个月,笛盟主的修为就恢复了,天下第一实至名归。”
“悲风白杨,险中求生,突破了第八层。”笛飞声也没想到突破第八层竟如此容易,算来是误打误撞。
“笛飞声,要不要跟我混个日子?”笛飞声已向他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由他来迈。
笛飞声怕这是一场梦,只敢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单孤刀的事?”
“我查清楚了,十年前他假死引起四顾门和金鸳盟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数日前他已死在我的剑下。”
笛飞声不可想象知道真相后他的心有多痛,怕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他握起了李莲花的双手,“你…还好吗?”
听到笛飞声的话后,闷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他一下子钻进了笛飞声的怀里,“我不好。”
他捧起李莲花红通的脸,眼中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若是换一种情景他会兴奋,可现在只剩下心疼,“你哭了?”
“我没有。”
“嗯,没哭。”
笛飞声第一次怨自己笨嘴拙舌、不善言辞,不会安慰人,只能紧紧抱着,承诺这是最后一次让他哭。
李莲花被安慰到了,啼笑道:“你还没回答,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要,永远不分开的那种。”
“不分开。”
少年相爱的两人终于在十年后彼此相许,幸而他们还有无数个十年。
-10
十五的月亮悬挂在亿万星辰中,看似远在海边,又近在咫尺。
笛飞声笔挺地站立在东海海岸七零八碎的礁石上,手中拿着盛满醉花酿的酒壶,跟身侧的人呢喃道:“当年月色不如今日。”
李莲花接过酒壶饮尽了半个醉花酿,他轻哼道:“今日月色就如当年。”
人如旧,月色亦无分别;情如旧,月色亦无分别。
“就如今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