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534、重生

　　在浦弦和林汉霄的博弈之中，行乐更多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参与着。他有些插不上嘴，而更多的也只是顺从内心想法，看着这熟悉的二人在矛盾下渐行渐远。那时的行乐甚至有些嫌弃场面不够激烈，而这身怀绝技的两人碰上面也不像通常的武林高手那般打得难解难分，完全没有不分胜负就绝不停手的决绝，就作为一名看客来说，着实不怎么痛快。
　　于是行乐打算给他们找点乐子。
　　虽是这么想了，但行乐并没有打算牺牲自己，被冲上天空炸成碎片也实属偶然，乃是看戏中的不幸。在那一瞬间他确实被撕扯成了碎片，意识或许是在那一瞬间停止的——因为他就连眼球也已炸得四分五裂。
　　林念身藏得那颗枯果在爆炸中被割断了绳子，但万幸其本体并没有受到伤害，因此他只是短暂脱离了控制，在越过花大嘴的头顶之后，弹落到了它旁侧的位置。
　　这个位置恰好能观察到双膝跪地的阿缘，行乐的血液溅到他的眼上又流入他的眼缝，立刻就弄瞎了他的双眼。
　　属于阿缘的悲剧就此开始，而属于萍水村的花葬因为行乐的所作所为成为了流传下去的传统，这份传统建立在两人的牺牲上，而村长居然也漠视了这份痛苦，以旁观者林念的角度来看，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花大嘴周围的人群散去，只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色在花叶上流出波浪一般的纹路。微风吹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林念试着动了动自己看不见的鼻子，并没有闻到什么死亡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真实存在的吗？会不会是萧游臆想出来的？
　　长大后的他还能闻见这个味道吗？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散发着死亡味道的这个人，绝不会因为一次爆炸而彻底消失。
　　他会在这里重生复原，会继续扭转其他人的命路。
　　当溅落在周围的血液开始被花大嘴吸收，林念知道属于行乐的重生便开始了。
　　林念设想过很多种行乐重新出现的形式，或许会从花叶里像个猴子一样蹦出，或者就让洒落的鲜血凝聚起来，重新构建出一个人的轮廓。但是直到所有的鲜血都向花大嘴奔涌而去，第二种猜测便消失了，花大嘴开始变高变大，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往高度宽度生长了不少，它的内里似乎藏着一只猛兽，将它的表面顶出了一个个不规则蠕动的凸起，与此同时，一些奇怪的红色血丝遍布着表面，花大嘴像是在经历着未知的撕扯，好似里面的猛兽随时就会蹦出来将本体消亡。
　　就在林念以为花大嘴也要像行乐一样经历一次爆炸的时候，这朵巨型的花突然发出了“啵”的一声，紧接着一个人从它的嘴巴里滑溜了出来。
　　行乐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闪光的薄膜，看上去有些像花大嘴的口水。这口水遇光便开始起了变化，太阳底下一晒便蒸发消失，而行乐的身体就像是蜕去了一层保护壳，解放之后摔在了周围花叶之上。
　　吐出了行乐的花大嘴喷出了一口热气，而后缓缓垂下回复到之前的大小，静止不动了。
　　而倒在一旁的行乐侧躺了一会儿，紧接着突然睁开双眼，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
　　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眼神中透出一股理所应当的笃定。但他很快又蹲下身子，似乎在四处搜寻着什么东西。
　　而后行乐就逐渐逼近，最终来到了林念的面前，捡起了这颗掉在地上的枯果。
　　“玩大了。”行乐对着枯果说道，而后他对着吹了口气，又将枯果往身上的布料擦了几下，重新挂回了腰间。
　　重生的行乐摘去了他之前所有的假面，正以本尊的模样站立在此地，他被砍下的右手已经长了出来，白白净净的，像是初生的状态。
　　此情此景想来也是有些许恐怖，加上花大嘴，共存在同一场景中居然有三条行乐的手臂。
　　想到这里，行乐也恰好将新生的右臂搭在了花大嘴上，他和花大嘴一直有种淡淡的联系，也正是这东西，一直向他散发着隐隐的吸引力。
　　浦弦从花田部落里挖走的“宝相花”，正是行乐先前埋进去的一部分手臂。
　　可他既是要带走拿给池子磬，又为何会将花种在这里呢？
　　“好孩子，好孩子，会自己找地方的就是好孩子。”行乐展开手臂，身体却往前走去，于是他的指尖顺着他走过的轨迹在花大嘴的本体上留下了淡淡的指痕，“寻找归处是我们一族的天性，倘若你想留在此处便就在此处扎根吧。”
　　他的话语像是某种咒诀，虽然没有任何的表象，但林念却下意识认为花大嘴的跟伸向泥土更深之处了。
　　浦弦以为自己从花田部落带走了希望，却没想从一开始就陷进了行乐编织的陷阱之中。
　　“生而平凡没有任何意义，成为传说存活下去吧。”行乐将前额贴在花大嘴上默念着，这一刻他似乎与花大嘴产生了紧密的连接与共鸣，这太正常不过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一样的生物。
　　“是生还是死，从今天开始，由你来决定我族的退路。”
　　行乐很快挪开了身子，他与花大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这么静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你果然不是人。”
　　行乐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躲在阴影中的小小身子怪会隐藏的，竟任是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小鬼头，你怎么还在这里。”
　　“没有人叫我，我跟着去干什么？”萧游弹跳着想要接近，他还不太能掌握轻松在花叶上行走的本领，因此动作里倒多了分滑稽。“浦弦哥哥也很有意思，还是你最有意思，你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行乐偏头问道：“比前几日还重？”
　　萧游揉了揉鼻梁骨：“有点熏鼻子了。”
　　“那当然，因为我刚才可是真的死过了。”行乐捂住自己的胸口，假装哀嚎的语气道，“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你居然能面不改色看完了全程，看来长大了也是个坏种。”
　　“不算哦，我没见过人这样的，只见过你。”萧游原地蹦了两下道，“死了又能重组，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凭你的本事还看不出我是什么吗？”
　　“看不出。在你给我确切的答案前我都看不出。”萧游转念一想，又道，“不过你也不用直说，我喜欢你的本事，我想认你做我的师父。”
　　“我能教你什么？死了又复活的本事吗？”
　　“我不想学这个，我想学另一种，披上人皮的本事。”萧游神采奕奕，尽管他口中正说着骇人听闻的恐怖之事，“这术法大家都会，可是没人愿意教我。”
　　行乐眉头一锁：“大家？”
　　“就是那群人。”
　　“会披上人皮？”
　　“就和你一样。”萧游道，“你们可以有换不尽的面孔，我也想要。”
　　行乐伸手往萧游脑袋上挥去，衣袖盖住他的面庞，手掌慢慢下滑到他的颈后，不带一丝犹豫，行乐先将萧游拍晕了过去。
　　内心生出一丝惶恐，林念猜测这换脸的本事大约是行乐在世上第二看重的东西了，能转变不同的相貌确实方便许多，但这份方便仅可为一人使用，倘若他人也掌握了这项本事……
　　那种失去笃定，时刻防范着他人的遥想让行乐生气至极。
　　虽然对林汉霄生出了那么一丝掺杂着恨与恼火的感觉，但行乐并没有实打实地找上门去对峙，他将萧游运送至断崖上头，接着便离开了萍水村。他一路急步走着，没有在任何一处村落停留，那副猴急的模样像是要改着去投胎。林念一开始还有所不解，但在行乐坚定方向走了一段路后，他意识到行乐的目的地或许是那汪可以疗伤的周公池。
　　周公池，还未变成疯魔汤的周公池确实是个疗伤圣地。但从萧歌的回忆中来看，这会儿的周公池应当还没有被大部分人发现，鲜少有去的或许也不愿意向世人公开这处宝地。但行乐并非普通人，如此神圣的地方大约于它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周公池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在空中爆体而亡——虽然行乐狡辩自己并无伤痛，但既然他选择来到周公池，想必多少都受了些影响。他穿着衣物泡入池子之中，独自一人享受着久违的宁静，待到夕阳落下之时，他才从池子里站起，甩干衣物离开了此地。
　　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下，他遇到了一位执意前往北边的老头。
　　“树叶？树是你种的，所以它的指示不是给其他人的，就是专给你看的，老天爷下达的是专门赐予你的使命。”
　　连连受挫的行乐在面对一位说什么就听什么的老头时捡回了散落一地的得逞和骄傲。
　　“你的今生今世都被选中了，你势必要圆满你的因果，走一条别人都不理解的路。跟着树叶的指示，你要继续往北边走，北边的尽头有一座山，名为预言山，而预言山上有一座庙，名为先知庙。翻山越岭抵达这座庙，你会在那里找到今生的答案。”
　　老头问：“多谢多谢，你有没有去过那里啊？路途可远？”
　　“我不是圣人，上不了那座山，但我可以给你指条路。”行乐伸手指去，那处确实是北边，也确实或将直达预言山，但路途却必经周公池，唯有跨越这片神圣之地，才能达到预言山。
　　行乐得逞笑着，他知道没有人能抵抗不死不伤的诱惑。
　　老头告别他离开，可行乐却没有继续往反方向走，反而打算先人一步，先行去往预言山的脚下。
　　又来了，行乐这么做，一定又是想满足自己的玩乐之心。
　　恐怕他现在心中所想，就是那老头一定抵达不到预言山的脚下，这样他便能证实自己的猜想——没有人能拒绝“世间独一无二”的诱惑。
　　即使他被告知正背负着天命般不得不做的事情。
　　以行乐的步速，比老头快上几步都不是问题。他在预言山下等，久等不见老头，反倒等到了另一人。那是位光头的年轻人，走路十分文雅，粗看像是位得道高僧。此人名叫明镜，正是很多年后躲藏在先知庙里，散播胡言乱语的当事人。
　　在萧歌的故事中，明镜所做所为皆为自己的贪念，但这贪念似乎并不是由心而生，而是在他迷茫之时受到了挑拨人心智的阻力。
　　“你没事吧？怎么有些发烧？”
　　行乐久违地换上了算命先生的皮囊，突然开口说话甚至还有些恍惚。
　　明镜一到山脚下就昏迷了过去，就这么好巧不巧，被行乐给捡着了。
　　“您……您……”明镜狼狈地后撤几步，“咚”的一下撞上了石头，“多谢……多谢……我是要登山的，我要去先知庙。”
　　“你去先知庙做什么？”
　　“找到它，证明它是存在的。”
　　“先知庙，它是存在的。”行乐背靠火堆，那火光就摇曳着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有说服里。“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先知庙需要一个人来替它完成使命。”
　　“庙……需要一个……人？”
　　“有人在先知庙上危言耸听散布谣言，就有人在先知庙里给予希望播撒光明，此举乃是救人性命，救人一命，胜造……”
　　“先知庙真的是在等我？”
　　“三天后，血月会出现在先知庙的上空，也正是这个时刻，你才会受到先知庙的感召来到这里。你的出现不是偶然和巧合，是你捉摸不清的命中注定。”行乐从火堆里捡出了断木头，那木头着了火，又将红光映衬在行乐的脸上，将他照得通红。“那一天，你需要给出你的第一句预言，那一时刻，你将会开始履行你今生的宿命。”
　　“然……然后呢？”
　　“然后？”行乐反手又将木头扔进了火堆，“先知庙会告诉你最想知道的答案。”